法陣的邊緣,還有些看似隨意的劃痕,像是被某種不穩定的情感所驅使。
比爾沒有時間去思索這些刻痕背後隱藏的信息。
他深吸一口氣,邁步走入了那帶着細微花香的傳送法陣。
嗡——
空間的能量在他每一步之下波動,環繞着他,隨即,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
“嘰嘰.喳喳”
耳邊傳來的嘈雜聲漸漸清晰,像是一道生命的潮汐,無數幼小的生靈在新的世界中啼哭。
比爾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瞳,視線逐漸恢復清晰。
在他眼前的是一片座落着冰藍色湖泊的青草地,長滿花朵的青草地中心還有一間用圓木搭建的簡陋木屋。
而他,就站在房門前。
彷彿是嬰兒的啼哭聲依舊不斷的從房子內傳出。
比爾微微一顫,但還是伸手推開房間門。
瞬間,屋內一雙雙亮晶晶的大眼睛全部轉頭看向這個外來者。
比爾的瞳孔緩緩放大。
而展現在他眼前的是無數幼年期,甚至還是剛破殼狀態的“魔獸”幼崽。
它們纔剛剛踏上生命旅程的開始,就困於這個陰暗的角落中。
那近似嬰兒的叫聲像是對母親的呼喚,又像是對未來與自由的渴望。
在這片混亂中,比爾的目光終於鎖定了那個讓他又愛又恨的人——他的父親,利亞頓伯爵。
利亞頓伯爵身影蒼老而矍鑠,完全看不出來這是一位獨身在王都創下偌大家業的傳奇人物。
只是,在滿室的幼崽間,他的背影卻顯得格外孤獨而冷酷。
利亞頓的目光在這些新生生命之間遊移,最終定格在比爾的身上。
這位伯爵的表情複雜而難以捉摸,但在他那模糊的眼神中,比爾彷彿看到了幾分溫情——那是對於這個曾經被他拋棄的兒子的某種歡迎,或許還夾雜着些許自豪。
但這些情感無法掩蓋他的瘋狂與野心,那是一種埋藏深處的毒藥,等待着合適的時機,來侵蝕一切。
“我來了,父親!”
比爾邁出了最後一步,站在了這位傳奇伯爵面前。
在這個被黑暗覆蓋的空間裡,父子二人再度重逢。
空氣中瀰漫着未來的不確定和過去的創傷,比爾的勇氣和果決在他父親的眼神中激盪起波瀾。
比爾知道,這將是一場決定性的對峙,一次抗爭和解放的機會,一場旨在拯救這所有被囚禁心靈的戰鬥。
無論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都已準備好。
因爲這不僅是對自己過往的救贖,更是對那個女孩作出的莊嚴承諾。
“我的兒子,你看起來似乎發生了某種蛻變,不止是魔力.”
利亞頓伯爵無聲咧開了那蒼老的嘴。
明明他是在笑,但卻像是一隻魔鬼般猙獰恐怖。
見自己的兒子不語,利亞頓伯爵乾脆坐到了一旁陳舊的椅子上。
不顧那嘎吱作響的聲音,老人抓起一把桌面上的酸炎棗胡亂塞進嘴裡,隨後笑着問道:
“那麼,我的孩子,你是來履行我們之間的契約嗎?”
“不。”
出乎意料的,比爾第一次向父親說出了“不”這個字。
“你是出一趟遠門就發瘋了嗎?”
利亞頓伯爵看向兒子的眼睛微微眯起。
然後,他桀桀陰笑着從桌下拿出一張羊皮契約在比爾面前晃了晃:
“我可愛的兒子,你是不是忘記了這個東西。”
看着契約上自己那刺目的幼稚簽名,比爾臉上卻沒有任何懼怕之色。
“如果你想,那就將我的生命拿走吧!”
他平靜說道,同時將手中不斷爆出一股股奇異魔力波動的法杖拍在桌面上:
“不過在死去之前,我保證父親你的一切包括你的靈魂也將付之一炬,您應該很清楚,我可以做到什麼程度。”
看着那把不知道施加了多少法術的【光怪陸離之杖】,利亞頓伯爵第一次變了臉色。
他本以爲手握兒子的生死契約便已經天衣無縫,卻沒想到對方居然能狠下心準備跟自己的父親同歸於盡。
“你變了,比爾·利亞頓,變得像一隻小白眼狼!“
“我真後悔,當初就應該把你.”
利亞頓伯爵指着比爾的鼻子怒斥。
後者則一聲不吭,任由眼前這個名爲“父親”的生物辱罵自己。
因爲那張契約已經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被收了起來。
醞釀片刻後
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比爾不顧父親徒然變色的目光,他緊盯着父親的雙眼沉聲道:
“並且,從今天起,我不會再任由父親你用我的身體做實驗了,包括那些你的那些實驗品也必須全部送回它們本來應該生存的地方。”
砰!
“你說什麼?”
比爾的話顯然觸及到父親的逆鱗。
利亞頓伯爵怒極反笑,猛地一拍桌子,幾乎是跳了起來。
與此同時,周圍那些原本還在哭嚎的魔獸幼崽們在看到這一幕後,全都不約而同的乖乖閉上了嘴。
本能讓它們做出了違反天性的舉動,只爲了能生存下去。
“你再給我說一遍!”
利亞頓伯爵快步走到了比爾眼前,那張皺皺巴巴布滿老人紋的臉上彷彿每一塊肌肉都在抖動,活像只披了張人皮的深淵惡魔。
面對盛怒的父親,比爾毫不畏懼的與其對視平靜道:
“我說,以後的路我想自己走,我不會,也不願意再做您手中的棋子了。”
“好!好啊!”
惱羞成怒的利亞頓伯爵一把抓起身邊的一隻幼崽,乾瘦如雞爪似的手掌死死掐在幼崽的脖頸處:
“既然你這麼不喜歡它們,那我就如你所願。”
他桀桀怪笑着,尖銳的聲音彷彿是魔鬼的嘶吼,迴盪在比爾的耳邊:
“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眼睜睜看着我一個一個把你的‘孩子們’殺死呢?”
“我的好兒子,比爾·利亞頓”
聞言,比爾不敢置信的瞪大了雙眼,看向那隻被扼住咽喉的幼崽。
那是一個有着人類嬰兒軀體,但頭頂和背部有着龍角和龍鱗的奇特存在。
吟遊詩人們一般會將這種存在稱之爲——半龍。通常來說,半龍都是龍與其他生物結合誕下的混血兒,體內有着父母雙方的血液,同時也會繼承父母雙方的一部分特徵。
看着那個黑色短髮的半龍嬰兒,比爾幾乎瞬間就從那雙赤紅色的瞳孔中,看到了那隻雌性紅龍的影子。
而黑色的短髮
利亞頓伯爵癲狂的大笑着,一邊抓住半龍嬰兒的脖頸,一邊揮舞着手臂大喊道:
“來吧比爾,跟你的孩子做個道別如何?”
說完,不顧目眥欲裂的比爾,老伯爵繼續將一個個實驗幼體身上的面紗揭開,同時癲狂大笑道:
“對了,還有這些,這些全都是你的孩子呢!”
“哈哈哈哈,真是個不稱職的父親啊,竟然想要殺死自己的親生孩子,還讓他可憐的爺爺親自動手”
“嗚嗚.”
半龍幼崽似乎明白了什麼,他拼命蠕動身體掙扎着想要從利亞頓伯爵手中逃出,同時將求救的目光投往這件木屋中唯一一個成年的生命。
在看到那條紅色半龍幼崽望向自己求救的目光,比爾的心彷彿都顫抖了。
他沒想到父親讓年幼自己做出那些噁心的實驗後,竟然用當初遺留的種子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事情。
而這一切的罪惡,卻只爲了一個可笑的目的——永生。
比爾不明白父親爲什麼會認爲自己擁有永生這種特質,但從12歲那天起,沒有防備之心被簽下契約的他就一直待在父親的實驗中度過。
實驗內容,則是在契約之力下強制自己與其他生物的血液進行混合,
顯然,隨着這些年實驗的失敗,利亞頓伯爵的生命之火已經來到了危險的邊緣,他的舉動也越來越瘋狂,甚至開始嘗試將自己的意識轉移到一個新生兒的體內,達到某種程度的“永恆”。
“停下!”
關鍵時刻,比爾瞬間來到父親面前,抓住了他準備下壓的乾枯手掌。
面對兒子的制止,老伯爵不怒反喜,因爲這個舉動意味着某種“妥協”。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兒子天性善良,就跟他的母親一樣.
而這一系列癲狂的舉動,也只是爲了讓自己手裡再度握住新的掌控的籌碼而已。
顯然,這些比爾的“後代”也如他所願,成功代替了那張羊皮紙契約,成爲這位天才魔法師新的桎梏。
成功將那隻半龍嬰兒救下後,比爾將其輕輕放入一旁的嬰兒牀中。
隨後,他環顧一週,看着周圍這些跟自己有着血脈關係的嬰兒們,他們明亮的眼睛倒映在比爾瞳孔中,彷彿重於千鈞。
瞬間,一種無力感襲上心頭。
比爾目光無神的靠在了牆上,心中雜亂的思想幾乎混成了一團亂麻。
“怎麼辦.該怎麼辦.”
看着捂住頭,痛苦縮在角落的比爾,利亞頓伯爵漸漸眯起眼睛。
兒子的失控讓他第一次感覺事情在向失控的方向發展,還好之前的備用計劃起了作用。
也正因如此,有些不安的利亞頓伯爵終於決定將那個遲遲未動的最終計劃提到了最上級。
“也許,是時候開始自己的新生了.”
已經厭倦了這幅老人軀體的利亞頓伯爵舔了舔乾澀的嘴脣,有些貪婪的看着那些嬰兒嬌嫩的白皙肌膚,眼中的貪慾之火越燃越盛,直至將他心底最後一絲感情徹底焚盡。
“比爾。”
利亞頓伯爵臉上適時露出了一絲蒼老,用懇求理解的語氣說道:
“其實我們之間不需要如此敵視,你是我的親生兒子,而我也只是個可憐的想要多活幾年的老人罷了。”
“試問整個薔薇王國的人類,能活着,誰願意死呢?”
說着,不知道是真情實意還是僞裝的太好,這位老伯爵竟然聲淚俱下,當場哭了出來。
聞言,比爾緩緩擡起頭,麻木的看着眼前痛哭流涕的老人:
“你到底想說什麼?”
“求求你,我的孩子。”
利亞頓伯爵一下子撲倒在地,緊緊抓着兒子的臂膀,雙目瞪得渾圓,不顧臉上的鼻涕和淚水的混合物急迫說道:
“再幫我,不,再幫父親最後一次,就當是我養了你這麼多年的回報,比爾就再幫我一次,好不好?”
看着沉默不語的比爾,利亞頓伯爵那雙綠豆似的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縫。
他明白,以對方目前的狀態,只需要輕輕的再推他一下,堡壘便會不攻自破。
隨後,伯爵那彷彿魔鬼般的聲音在比爾的耳邊響起:
“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了,在那之後我會放掉所有實驗品,還會找到它們的家鄉,給他們安置生活的地方.”
“你知道的,這種實驗其實就是睡一覺的事,很快”
“如果你不信的話,我們可以締結契約.”
彷彿是最後一句話觸動了什麼
比爾突然擡起頭,直直看向一臉討好笑容的父親,遲疑的問道:
“你說的契約是真的嗎?”
利亞頓伯爵眼中閃過一陣狂喜,他顧不得形象,馬上從儲物空間中拿出了紙筆:
“當然!我可以立刻就寫!”
比爾有些猶豫的看着那張契約:“只要我真的可以把他們都放了?”
“當然,你看,我這就寫上。”
鵝毛筆上下飛舞,只是十秒鐘利亞頓伯爵便寫好了相關的條例。
比爾握緊拳頭,看着上面的一字一句,再次確認道:
“它們會回到各自的家?”
“當然,我保證,只要金幣足夠,王都那羣奴隸販子什麼信息都會吐出來,哪怕是他老孃的底褲顏色!”
利亞頓伯爵拍拍自己胸膛,表示只要自己兒子的願望他一定會全力實現,彷彿一切事情都不在話下。
比爾看着燈光下他揮舞的身影。
這一刻,他倒是有點像一位父親了。
可惜
比爾看着眼前寫滿對自己有益的條目,再看着角落中微不足道的唯一一條來自利亞頓伯爵的要求:
【比爾·利亞頓將按照約定協助在密室進行最後一次實驗,不得故意破壞實驗,事後無論實驗成功與否都將視爲完成條約】
一切似乎都是如此合情合理。
此刻
比爾和利亞頓伯爵心中突然同時浮現一句話:“想要自由(永恆),不付出代價怎麼可能?”
‘而這些代價是自己可以承受的,哪怕.拉婭知道後會因此與自己斷絕往來。’
比爾手指顫抖的拿起那隻鵝毛筆,心中不斷閃過外面那些培養皿的畫面,以及那些無辜的嬰兒啼哭聲
‘或許我這麼做是錯的’
‘但最起碼,那些無辜的孩子會得到救贖.’
‘這罪惡的一切既然因我而起,也應該因爲我而結束.’
良久,比爾閉上了雙眼。
鵝毛筆輕輕飄落,與一滴透明的液體一同墜向大地。
伴隨着伯爵暢快的笑聲
契約上,比爾的名字在油燈的照耀下閃爍着詭異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