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死人!”收網的漁夫望了望那具臉面模糊的屍體,極爲失望地道,因爲他們根本就無法自這具屍體的容顏上辨出其身分。
“好重的拳勁!”一名趕來的漁夫有些咋舌地望了這整張臉幾乎全都塌陷了的屍體一眼,沉重地道。
“什麼人有如此可怕的拳勁?難道真的是有人趕在我們前面動手了?”一名漁夫皺眉自語道。
“噓……籲……”一名漁夫搓嘴一聲尖嘯之後,在龍槽周圍的樹林之中很快便躥出了二十多人,其中一人以長達三尺的野雞羽斜插於頂,那是一頂奇怪的帽子。
其實,那人本身看上去就有些古怪,赤裸的前胸青毛極濃,脖子之上更掛着一串細小的花貝項鍊,步履如飛,迅速向龍槽趕來。
“尊者,事情可能有變!”一名漁夫迅速迎向那怪人,恭敬地道。
“水中還有個東西淌來!”一名立在河邊的漁夫突然再次呼道。
“撈起來!”那被稱爲尊者的怪人吩咐道,他也已經看到了河中的情景,自然感覺到了事情可能有變。那幾張竹筏之上如此零亂不堪,而且又染滿血跡,且有幾根巨竹被大力踩裂,可以想象不久前,必定有人在竹筏上面激鬥了一場。
“是人!”那漁夫撒網之時,就已看清了那個在水中沉浮不定的黑影竟又是一具屍體。
“是死是活?”尊者也趕到了河邊,望着那具在魚網中一動不動的死屍,眉頭皺得極緊。
那自林間趕出的二十多人全圍了過來,都似乎極爲不解地向河水的上游望去,似是想知道上游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自己所等的獵物遲遲沒有出現?卻等來了幾張破竹筏和兩具屍體?
所有人都在猜測着上游究竟發主了什麼事情,但誰也沒有底。
“看樣子,他似乎並沒有死!”那漁夫將那具溼漉漉的軀體自網中拉出,探了探其心脈道。
“快,救醒他,然後再問問上游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費四,你領着林中的兄弟沿着河道向上搜尋,看看能否尋到一些蛛絲馬跡。”尊者沉聲吩咐道。
“是!”一名左臉長出無數紫斑的漢子應了一聲,轉身就向林中行去。
“小心一些!”尊者又補充道。
※※※
風起雲涌。
雲不是雲,是雜草,是敗葉,是細碎的砂石。因爲有風,所以這一切都混亂地狂舞起來,其亂猶如雲絮。
狂舞的雜草、敗葉、碎石中,也有劍的青影。
風起,就因爲劍舞,而劍,是木青的劍。木青本就是雲的一部分,整個身形猶如一個模糊的影子。但當他施展出第九十九劍時,終於被對方擋住了,其身形和顏面立時顯得清晰起來。
木青在第九十九劍被擋,是華通和如意竭盡全身所能才達到的效果。
不管怎樣,他們最終還是檔住了木青那猶如暴風驟雨般的劍勢,便如同堵住了一個缺堤的海岸,那猶如長江大河般狂泄的劍意、殺機,全都被抑制,因此,木青的身子再現。
木青的身子再現,但他的動作並未停滯,似乎沒有什麼可以讓他有半刻歇上。這讓華通、如意,興風都驚駭不已,他們從來都未曾見過如此頑強而兇悍的對手,他們也沒想到這樣一個只有二十七八歲的年輕人竟身負如此可怕的劍術。的確,華虎沒有高估木青,甚至還低估了他。
興風在木青的狂攻突止之時,揮刀攻上,他不再有絲毫的大意,也不敢有絲毫的大意。手中的刀劃過一道美麗的弧線,猶如驚鴻展翅,煞是壯觀。
好看的刀式,也有着同樣讓人賞心悅目的殺傷力。其實,那只是一種殘忍的血腥之味,只有殘忍者纔會賞心悅目。
木青長嘯一聲,他不攻,而是退。
退!也如繞樹穿花,劍光如飛雪晨霧,迷茫而空靈。他知道,以一己之力若要幹掉這三個人,實在有些力不從心,這一點木青很清楚。當他連攻出九十九劍卻仍未讓華通和如意防守失利,反被兩人擋住了其狂攻之勢時,他便知道這個結果,所以木青絕不會再有半點猶豫,他選擇了退!
木青是個豬人,絕對會審時度勢。正因爲如此,他所選擇退走的路線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興風、華通和如意根本就無法阻止水青退走,無論是武功還是速度,他們仍與木青相差一段距離,即使在氣勢上,若非他們聯手,早就已被木青壓倒。是以,此刻木青選擇退後,他們只能在背後追。
木青並沒有爲能從容地自興風、華通和如意三人的攻擊中退走而感到得意,他本也想得意,本也想高興,可是他所有積極的情緒全都被一股來自心底的壓力擠得灰飛煙滅。
那股壓力來自他的心底,如同一隻無形的魔爪正在做着揪心的動作。
其實,壓力也並非完全來自心底,而是出於外在的一種氣勢,如一張巨大的網罩,緊攏着每一寸肌膚,那種壓抑的氣勢便如暴風驟雨來臨前陰雲避日遮天時所產生的效果。
木青在奔出第十八步時突然頓住身形,就是因爲這一股氣勢,這一種壓力,侵入他心底深處的壓力。
劍尖科指地面,與身子成三十度的銳角,木青的目光變得更爲深邃,更爲悠遠。
興風,華通和如意自木青的背後趕到,雙方相距一丈呈扇形而立,如同守着一隻獵物。
“果然是個人物,竟能將劍術修至如此境界,確屬不易。”
木青毫無表情地對視着那兩個自樹後走出的人,並不言語。其實他也並不需要任何言語,他周身散發出來猶如烈火一般強盛的鬥志已經表明了一切。
說話的人竟是黑白二虎中的黑虎,這有些出乎木青的意料之外,也感到有些榮幸。華虎的確很看重他,不僅派出了五虎將中的三人,更連黑白二虎也都派來對付他了,這的確令木青感到榮幸和驕傲。
“想不到連黑白二虎也趕來了,可真是有趣,看來華虎用心良苦了!”木青微微有些苦澀地笑了笑道。
“如果能夠留下你,這一切也就不算什麼了。”
黑虎輕鬆地笑了笑道。
“我不明白,我們有僑族與山虎盟並無過節,甚至還有交情,可是你們這麼做又是爲了什麼呢?這對你們又有什麼好處?就算虎葉能夠庇護你們,你們也將面對着我有僑族數百勇士的報復,你們難道就沒有想過這樣做會出現什麼後果?”木青冷然反問道。
“哼,如果我們怕,也就不會這麼做了。虎葉算什麼,我山虎盟還需要他的庇護?呸,真是好笑至極!他也只不過是我們的一顆棋子而已!”黑虎有些得意地道,惟白虎沉默如死,目光之中盡是兇悍的厲芒。
木青不由微微一愣,有些訝異地望了望黑白二虎,劍尖微收,卻也無法弄清華虎和虎葉之間的關係,淡淡地問道:“那你們爲什麼要與虎葉聯手對付我們?華虎故意留着我們的族長喝酒,卻又將我們的行蹤通知給虎葉,以讓虎葉輕易抓走我族中的兄弟,這不是擺明與他合作嗎?”
“哼!老子本以爲你有什麼過人之處,原來也不過如此。人與人之間本就是相互利用的,我們能夠坐在一邊觀看狗咬狗,又何樂而不爲呢?”黑虎得意地笑道。
木青大怒,殺氣狂熾,手中的劍尖竟然顫動起來,他相信黑虎的話,但卻無法明瞭黑虎的動機和目的。而在此時,他想到了一個極爲可怕的問題,不由得稍稍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怒火,冷冷地問道:“你們究竟是什麼人?是自哪裡而來?”
黑虎終於來了興趣,顯然是因爲木青的這個問題。
木青心中在盤算着,在思考着,沒有人知道華虎的真正身分,也沒有人知道華虎來自哪裡,他就像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但在太華集上又迅速崛起,這對於某些人來說,的確是一個應該思考的問題。
在這個地廣人稀的世界中,人們的思想範圍也受到地域的限制,每一個遠來的人物都像是一個謎,每一個崛起的部族都有着自己的故事。華虎的崛起本不應值得注意,因爲有僑族和少典族諸部也都是自遙遠的地方遷徙而來,但是華虎的山虎盟卻有着不可告人的狼子野心,便不能不讓人去深究其來源背景了。是以,木青纔有此一問,但他心中明白,若要知道答案那並不可能。其實在目前來說,重要的並不是這些,而是如何自五位高手的手下逃出去,這是首要的任務。
“這一點你並沒有必要知道,你只要說一聲是戰是降就可以了。”黑虎有些盛氣凌人地冷笑道。
“就憑你們這羣以多爲勝的無賴也想讓我投降?哼,我木青乃頂在立地的男子漢,豈是你們這羣小人所能主宰的?來吧,露點真本領給我看看。”木青挺直腰桿,眉宇之間散發出一股不滅的豪氣,傲然道。
黑白二虎的眉頭也微微皺了皺,他們感覺出了木青激昂的鬥志和奔涌的殺機,那瘋漲的氣勢讓他們有些訝異,他們似乎沒有料到木青竟然遇強愈強。
的確,木青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衝出包圍之後,就已經完全地靜下心準備一戰。此刻的他已經排除萬念,心靜如止水,惟剩滿腔鬥志和殺意,而這些,正是將他的氣勢激上巔峰的動力。
華通諸人也微感訝異,此刻的木青,殺意和鬥志比之剛纔更甚,讓人更難以捉摸和揣測,在短短的一刻之間,木青似乎變了個人似的。
沒有人敢小覷木青,而他也的確是一個讓人不能忽視的人物,包括黑白二虎。
空氣似乎在這片刻之間凝結,風不再流通,存在的只是一種讓人窒息的殺氣,木青的劍擡了起來,平肩,內收,劍尖微挑,卻是一個幾乎沒有什麼規則的起手式。但就是這個簡簡單單的起手式,濃縮了這一片天地的生機,釀造了無窮無盡的殺機。
※※※
龍槽,“嘩嘩……”的流水聲幾乎掩蓋了人聲,但是那被喚作尊者的人卻驀然擡頭,他似乎隱約間捕捉到了一種異樣的聲音,不過,那聲音有些遙遠,當他再次仔細聽時,卻又什麼也沒有,惟有流水的“嘩嘩”之聲。
“哇哇……”那具自水中撈起的軀體竟自口中噴出幾口污水,又開始有了些微的呼吸之聲。
五個漁夫將這個幾近赤裸而健碩的軀體倒置,頭低腳高,幾人用力在那鼓起的小腰上壓擠着,以圖將這人腹中的污水盡數壓逼而出。
那軀體的嘴角仍在不斷地流出污水,不過身上並沒有明顯的傷痕,衆人心中猜測此人可能是被他人逼入河水之中,卻又不會游泳,這才喝飽了水。只要救醒了這人,尊者等人就會知道上游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而他們所等的人又爲什麼還沒有出現?
“吱吱……”林鳥驚飛,那被喚作尊者的怪人再次擡起頭來,他又聽到了那異樣的聲音,這次他的臉色變了。
對,是慘叫之聲,有人在死亡之前所發出的最後一聲漫長而淒厲的慘叫之聲。聽到這聲音的人,只有尊者,其他人似乎並沒有汪意到這些,只是注意着那嘔吐污水的軀體,或許因爲水聲太大的緣故吧。
“胡三,你去看看費四,他們是否已發現了什麼或出了什麼事。”尊者沉聲吩咐道。
“是!”胡三有些疑惑地望了望尊者那張有些變色的臉,不知道他爲何要出此言。不過,他絕對不敢違命,是以應了聲也向上游行去。
“不用走得大遠,只要喚一聲就行了。”尊者再次吩咐道。
胡三向上遊走了十餘丈,在一處流水聲稍小些的地方駐足,撮嘴發出三長三短的尖嘯,猶如利刃刺入天幕,刺耳至極。
“哇哇……”迴應胡三尖嘯之聲的竟是兩支快捷無倫的暗箭。
輕微的弦響,和那銳利的破空之聲驚動了胡三。
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箭是自暗處射出的,至於是哪個角落,胡三並沒有太過注意,但是他卻嚇了一跳。
胡三的身子側倒、斜躥,他的反應不謂不快,其閃避也極爲有效,那本是射向他要害的箭矢卻只有一支釘在肩頭處,發出一聲慘呼是在所難免的。
胡三的傳呼驚動了所有人,包括那些正在救助溺水者的漁夫也驚動了。
“小心……”尊者忍不住大呼,雖然他與胡三相隔十丈有餘,可是他仍清楚地看到了一柄自側面射向胡三的短刀。
那柄刀好快,計算得極準,似乎將胡三閃避那兩支暗箭所要做的每一個細節都算得準確無比。
刀,是伴隨着人的出現而出現的。
這個人是凡三,刀也是凡三的刀。
飛刀,是凡三最拿手的好戲,凡三活了十幾年,在近五年之中,他的飛刀從來都不曾失誤過,包括這一刻。
的確,凡三這次發射飛刀依然沒有失誤,不發則已,一發絕不會浪費,那打扮怪異的尊者的呼喊聲並沒能救下胡三的命。
胡三還沒有來得及將最後一聲慘叫圓滿地呼出那柄飛刀已經割斷了他的咽喉。當胡三的屍體墜地的那一剎那,凡三猶如一隻猴子般趕到胡三的身邊,拔出了刺透對手咽喉的短刀,並在胡三的衣服上抹拭了一下刀身的血跡,然後葉七也出現在他的身邊。
“殺!”尊者震怒不已他似乎沒有想到敵人居然欺到了頭上,而胡三竟死得如此不明不白,怎叫他不萬分震怒?怎叫他不殺機大起?
“哇……”而在此時,那溺水之人的口中竟再次噴出一口污水。
不,應該說是水箭,帶着強勁無比的力道,如箭般噴出。
“呀……”幾聲淒厲的慘叫響起,那幾位正在爲溺水者擠壓小腹的漁夫捂着眼睛哀號起來。
“砰砰……”那溺水者居然一彈而起,猶如鯉魚躍水,最先衝起的,是他的兩隻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