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之中無聲的壓抑，寧淵拒絕了神玄子原先的要求，使得這個看似行將就木卻傲慢無禮的傢伙難得的閉目沉思，悶不吭聲。
“你不後悔？”神玄子許久才睜開雙眼，渾濁的眸中難得的爆出精芒，直落在寧淵身上。
寧淵搖了搖頭，眼神中沒有絲毫彷徨與猶豫。昨天他或許曾經迷惘和掙扎過，但是當在他在黑夜中站了一宿後，他卻突然爲自己萌生的殘忍的想法感到羞愧。
換做是當年剛入修道界的他，在昨天聽到那樣的條件後，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拒絕，豈會掙扎那麼長的時間？
修煉的越久，他的本性便迷失的越嚴重，他忽然意識到：修道的漫長歲月，不應該是用來磨去他所有的人性，而是爲了守護那份人性中閃耀的光澤。若是力量強大了，壽元悠長了，卻失去了寶貴的人性，那他修煉還有什麼意義？
想清楚這一點，寧淵頓時茅塞頓開，也給自己的道心敲醒了警鐘。
看着寧淵的神色，神玄子還想再說些什麼，但是屋子之外，卻突然傳來了一個陌生的中氣十足的聲音。
“好了，天機，考驗已經可以了。”隨着話語落下，屋門被緩緩推開。一個身材矮小的男童，從外面信步走了進來。在這一刻，他臉上竟有超齡的成熟。
寧淵三人頓時愣住了，面前出現的男童雖然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頭髮也整理得十分整齊，但容貌正是寧淵昨天救下的那小孩。
只是他的聲音變了，身上給人的氣質也變了，在這一刻，他雖然還是孩子的身形和外貌，但卻沒有人敢有輕視的眼光。
“是的，師尊。”被男童稱呼爲天機的“神玄子”恭敬的站了起來，行弟子禮。
這番動作，頓時令得寧淵三人更加愣住，腦袋中一時閃過無數個念頭。
“你是誰？”寧淵很快反應過來，雙眼微眯，寒意隱現。昨天他探查過男童的身體，他確實只是凡人，但今天卻完全變了樣。他腦袋中生起的第一個想法是，有人操控了男童，或者變成了他的樣子。
“我是你千辛萬苦來此要找的人。”男童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眼裡有着笑意。
寧淵一愣，他何等聰慧，聯繫到剛剛男童和神玄子的對話，臉色頓時有了變化。“莫非你纔是神玄子？”
男童負手於身後，淺笑着點了點頭。
寧淵三人目目相覷，眼裡均有些不可思議。天位長老掃了一眼那老邁的黃袍神玄子，道。“那他又是誰？”
“他是我的第二弟子天機。”自稱神玄子的男童踱步走到了祖師畫像之前，上了一炷香，面容自始至終鎮定從容，絲毫不像作假。
而那寧淵三人原本以爲的神玄子，卻是在他旁邊低頭哈腰地幫他點燃香火，一臉畢恭畢敬的樣子。
一老一幼鮮明的對比，頓時讓三人信了幾分。木蓉雁秀眉緊皺，忍不住道。“這怎麼可能？當年在長
安城中，我見過的神玄子道友確實是……”
百年多前各大勢力聚於長安，木蓉雁曾經見過神玄子，確實是黃袍老者的樣貌，而此時卻突然說稚嫩的男童纔是神玄子，實在是讓她難以接受。
“當年我本無心去長安，但無奈大唐皇室煩不勝煩，幾度相邀，我考慮到住在人家地盤上，不好吃白食，於是便派天機去了。反正即便是皇室的人，也不知道我的真身。”男童一屁股坐到蒲團上，笑嘻嘻的道。此時的他，又變得像頑皮搗蛋的小孩子，沒有了剛剛進門時的那種成熟。
寧淵三人互相看了幾眼，迅速的整理了一下整件事情的脈絡。半晌，寧淵目光陰沉下來。“你耍我？”
男童是他在千湖林域所救，如今想來，根本是神玄子刻意爲之。他讓自己帶着他來到陋居，再讓弟子冒充他，戲耍他們三人。最後，他更讓寧淵做艱難的抉擇，想要寧淵把他自己交給他自己，從頭到尾，完全是個坑！
“這是考驗。”神玄子感受到寧淵三人不善的目光，白嫩的臉上微微尷尬。“而你，通過了。”
“什麼意思？”寧淵本來正想發作，但是聽到這話，卻是迅速的恢復理智，問道。
“其實從你們出發來找我的時候，我便已算到了。”神玄子撥弄起自己手上的一枚容虛戒，一邊尋找什麼東西，一邊道。
“雖然我騙了你們，但是天機冒充我時有句話是說得沒錯的，我從不輕易爲他人算卦。找到了。” 神玄子說着，突然從容虛戒中取出了一個巨大的銀盤。
銀盤上霞光流轉，竟漂浮着一幅星圖，上面無數繁星沿既定的軌跡移動，居中的一顆紫微星分外明亮。而在星盤底，則各自有奇異的十二宮格。
“這些年來，想要找我算命算運的人數不勝數，但我卻極少讓他們如願。原因無他，他們都沒有通過我的考驗。”神玄子開始擺弄起面前的星盤，一邊擺弄着，一邊道。不慌不亂，有條不紊。
“你的意思是我通過了？”寧淵看到對方擺弄星盤，內心頓時微微火熱。
“是的。”神玄子突然停下手頭動作，看向寧淵，十分嚴肅正經的道。“神算術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因此在我跟隨先師修煉此術之際，便發下了大宏願，絕不爲惡人占卜算卦。”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若是我爲惡人改變命運，便會同時改變善人的命運，因此每一次的神算，都是必須十分謹慎的。我自幼居住在這裡，極少與修者界的人打交道，原因無他，但凡修者，特別是修煉到高深境界之人，大多滿手鮮血，人性缺失。這樣的人，我本意是不願爲他們出手的。因爲這原因，百年前你才能逃過一劫，否則以我的道行，即便聖物能夠矇蔽天機，我也自有手段能夠找到你的位置。”
神玄子說到這時臉上流露出一絲傲氣，他長年累月呆在這裡避世不出，無非是潔身自好，不願與修者界的人同流合污。否
則以他的神算術，無論走到哪，都會受到各大勢力的歡迎。
“原來如此，因爲我沒有犧牲稚兒，所以通過了考驗。”寧淵眼中有恍然之色。神玄子所說的話他能夠理解，此人不行不義之事，倒是有一副錚錚傲骨，值得敬佩。若說他有什麼讓人不滿的地方，無非就是清高了一點。
“心存善念，則天地不能折其腰！寧道友修爲高深，卻還保持着最初的秉性，在當今的修道界，實屬罕見。”神玄子一臉深沉，但是因爲容貌實在太過幼小，反而顯得有些滑稽。
他取出的星盤幾乎已經擺弄好了，此時上面有無數星辰沿一定的軌跡運轉，道韻流淌，而底下的十二宮格中，則各有密密麻麻的蝌蚪文涌動。
“因爲寧道友心存善念，所以你的忙我會幫。華清霜，我會幫你找出。”神玄子許下承諾，竟是連寧淵要找的人的名字都給說了出來。
寧淵深深的看了對方一眼，隨後行了一禮。“那就麻煩道友了。”
天位長老和木蓉雁對視了一眼，他們萬萬沒想到，事情竟然會以這樣的方式發展。寧淵順手救下的一個孩童，竟然就是他們苦苦尋找的神玄子。
特別是木蓉雁，她受到的震撼尤其猛烈。神玄子剛剛說的話都落在了她耳中，那句“心存善念，天地不能折其腰”，更是讓她感慨良多，不由得反思自己過去的種種。
“只剩下不到三天的時間，想來寧道友十分焦急，今天我就以紫薇斗數，推算出華清霜的位置，三位稍待片刻。”
神玄子說完話，眼睛闔上，雙手開始不斷結印，面前的星盤隨着光芒流轉，變化萬千。
“連我們時間只剩三天都算得出來，神算術當真是鬼神莫測。”天位長老看着神玄子施術，忍不住開口讚道。此時他早已忘卻昨日天機的無禮，爲神玄子的未卜先知讚歎不已。
寧淵點點頭。神玄子能在他們來的路上就設下局，若不是未卜先知，絕無可能做到的。因爲他們來此的行動，知道的人根本沒有幾個。神算道的絕學，確實是到了鬼神莫測的地步。
神算道淵源悠久，道統更是極其神秘。此刻神玄子所施展的紫薇斗數，乃是神算道“五大神數”之首，以星宿配合十二宮，從而來推算演變的絕頂神算術。
紫薇星是諸星之首，此時星盤之中，無數星辰像項鍊般竄在一起，而紫薇星，則成了最爲明亮的那顆明珠。
十二宮格之中，不斷有光芒投出，投注在漫天星斗之上，使得星斗的軌跡運轉更加多變，演繹出無窮變化。
神玄子手中的印記不斷變化，雙眸早已一片璀璨，身上盪漾出玄奧莫名令人心悸的氣機，無人能夠接近。
寧淵不懂神算術，但是看着面前演繹無窮變化的星盤，卻是暗暗吃驚。這哪裡是在推衍算卦，星盤上的羣星，分明昭示了整個天地運行的至理，光是站在旁邊觀看，他便若有所悟，受益匪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