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用長樂這般撒嬌求救,黛玉等后妃見賈薔如此反應都有些坐不住了。
對於女兒奴的某人,她們簡直深惡痛絕!
簡直要瘋,想把閨女留成老姑娘不成?!
黛玉幾乎是目光森然的看着賈薔,輕聲笑道:“皇上,可是嗓子有些不適?”
若非如此,哼個甚麼?
賈薔側眸看去,只見諸后妃們一個個都面色不善的望着他。
最讓他心痛的是,長樂居然也委屈的望着他……
不由輕聲一嘆,目光重新落在殿中跪地之人身上,目光凝了凝,冷笑道:“起來罷。朕聽人言,於萬洲三子,雖爲元輔之子,卻最是不屑朝廷不屑官場。朕且問你,若你老子不是禮絕百僚的天下元輔,你可還有資格厭惡官場,可有資格出入東宮,號稱甚麼東宮雙璧?安之是朕和皇后親手養大的,其才智之高絕,朕最清楚。安之如此出身,尚且不敢這般狷狂,爾有何能,敢與安之並列?”
於新一還未開口,林安之就忍不住苦笑道:“皇上,於……”
話未說完,讓賈薔一眼瞪了回去。
於新一深吸一口氣,答道:“回皇上的話,臣……”
“臣?”
賈薔好奇了聲。
於新一聞聲一滯,又道:“回皇上的話,草民承認,若非家父爲元輔,便無可能輕狂傲慢。正因家父爲元輔,草民才能隨心所欲的活着,才能出入東宮。但若草民之父非元輔,草民應該仍不喜官場上那些繁文縟節。草民其實至今也很難明白,官場上那些虛與委蛇的勾連,到底所爲哪般?好似官腔越是晦澀玄奧,越是爲官之精髓。雲山霧海的萬言書,歸根到底不過二三言……”
“等等,就朕所知,朕近年來收到的萬言書,就是你老子呈上來的。”
賈薔淡淡說道。
諸皇子鬨笑,隨即又在長樂的注視下偃旗息鼓,於新一也乾笑了聲,道:“皇上,草民說的就是草民的父親。他那封萬言書,歸宗不過一句:藩土不可封總督,不然必生諸侯之禍。草民相信,以皇上之聖明,看到這一句也就知道了家父想要說甚麼。偏上一封萬言書……
這還只是官場上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因爲就草民所知,家父不是一個話多的,可其他人卻不是如此。
草民隨太子南下,操持些與州縣府衙勾連的差事,見多了爲了件小事,十數個官員就着酒席,東拉西扯上大半月的勾當。
當然,草民知道皇上曾說過的,統一想法的重要性。
可草民還是以爲,官場上那一套,大多數都不是在統一思想,純粹就是敷衍公事。
草民竊以爲,這樣的官場規矩,還是改一改的好……”
“大言不慚!安之,與朕駁倒他!”
賈薔冷笑一聲斥道。
諸后妃們聞言,紛紛笑出聲來。
林安之卻不覺得好笑,東宮雙璧之間並非沒有高下之爭,或許還不到爭的地步,但總有瑜亮之別。
以他的身份和功績,其實本不必在意於新一,但此子在幾次李鑾遇到棘手之難時,以羚羊掛角的新奇角度奇妙化解之,都是年輕人,林安之也難免存了一較高低的心思。
“官場,不是商場。在商賈之道中,時間、效率,就是金銀。但朝廷,尤其是下面的各級衙門,其職能在於牧民,最重要的,是維持安定……”
林安之微笑說道。
只是話未落地,於新一就搖頭道:“聖天子早有明言:社稷之基石,在於民。民意,即天心!因而斷不該再以牧民來形容爲官。至於安定,只要百姓日子過的好,自然也就安定了……”
“噗嗤!”
李鑾在一旁沒忍住,笑出聲來,見諸人看了過來,便毫無負擔的出賣了面色已經開始尷尬的於新一,道:“他在東宮時可不是這樣說的。”
林安之也嘿嘿樂了起來,賈薔嘴角浮現譏諷,道:“哦?他在東宮又是如何說的?”
李鑾笑道:“父皇,用修說,社稷之基石在民是對的,民意即天心也是對的,但何爲民?啓民智者方爲民。而世上啓民智者又有幾人?不是說讀了書就算開啓了民智,譬如當下士林中有人爲藩民、外省之民鳴不平,還有人爲秦洲之民鳴不平,這種人讀了書都不叫啓明智,而應該叫失了智。對這些人,朝廷就應該嚴加打擊,不能放縱成爲民風毒瘤,有損……嘿嘿,有損社稷安定!”
諸皇子們聞言,轟然而笑。
不過在李晴嵐威脅的目光下,還是一一收斂了起來。
賈薔卻難得頷首道:“還不錯,到底沒昏了頭。若一味的順從民意,爲民意所裹挾,便會出現各種荒誕之政,那離敗亡也不遠了。只是你爲了分一時之高低而爭辯,可見落了下乘。”
於新一沉默稍許後,卻還是堅持道:“皇上,便是爲了維持安定,下面各級府衙的風氣依舊極差。對於尋常百姓來說,官府大門是極其難進的。而對於民間商號來說,同樣艱難。草民不是說要放鬆對商賈的警惕,但警惕不是各種吃拿卡要,更不該是遇到好處一窩蜂的撲上去,如鬣狗般爭搶,遇到難處就各方推諉,辦事之難,難於上青天,最終還是要用銀子去開道。
這不是一例兩例,而是普遍性的,是成千上萬乃至百萬的例子!這等風氣,和皇上愛民之心,也是背道相馳罷?”
賈薔聞言笑了笑,問道:“這些事,你和你老子說過沒有?”
於新一扯了扯嘴角,點頭道:“說過。”
賈薔笑道:“那你老子怎麼說?”
於新一有些艱難道:“就八個字: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賈薔聞言,放聲大笑起來,讓於新一的面色愈發尷尬。
黛玉在長樂的乞求下拉扯了賈薔一下,賈薔方收斂稍許,看着於新一淡淡道:“你所說的事,朝廷上的大臣難道會看不到?你只看到了弊端,只會抨擊弊端,但是卻看不到你父親他們年復一年殫精竭慮的在進行着革新。你去問問那些老人,如今的官場風氣和景初年比如何,和隆安年比又如何?哪怕是和元武元年、元武五年、元武十五年比,是不是一直都在進步着?
一夜之間,天下就能大同了?
於愛卿這句話說的真好啊,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可惜,這等金玉良言,你卻聽不進去。略有小智,四處賣弄。旁人看在你父親的面上,給你一個東宮雙璧的名頭,就自以爲孔明、郭嘉之流?
朕看你……”
“父皇啊~~”
賈薔還未說完,就被李晴嵐抱住,看她眼中含淚的望着自己,賈薔覺得心都快碎了,又見諸后妃們一個個面色嚴肅的盯着他看,賈薔覺得白頭髮都要多了幾根,他緩緩呼出口氣,道:“當然,你還年輕,這般年紀要是就事事高明,你老子的位置就該你去做了。”
這話說完,果然,氣氛舒緩了下來……
於新一面色從慘白恢復了大半,他苦笑道:“皇上不必留情面,天下人能得皇上指點者,皆幾世所修之福祉也。草民有自知之明,的確無正派之德,所倚仗者,不過小才。”
賈薔眉尖一揚道:“那你何不入官場,從底層做起,以你的才智和家世,將來即便難越汝父,也可爲一世名臣?”
於新一搖頭道:“草民實不適官場,如今太子錯愛,留在東宮做些小事。待鐵路鋪畢,東宮事了,草民也就恢復自由身了。草民生性散漫,在官場上待一日,幾要作嘔。寧肯做些商賈事……”
賈薔臉色淡漠道:“你想行商賈事?做甚麼,德林號內謀事嗎?看在長樂的面上,朕可以安排你進去。”
於新一忙道:“不是,德林號比之官府,沒甚分別,甚至猶有過之。草民是想,做一家渡輪商號,因爲極看好蒸汽機船。草民竊以爲,不出二十年,大洋江河之上,當以蒸汽機船爲雄!”
李鑾的聲音幽幽傳來:“既然如此,朝廷將來必要成立一個分管渡輪的部堂,你來做此堂官就是。”
林安之極不厚道的笑出聲來……
賈薔卻不再理會他們,摩挲着長樂的頭頂,微笑道:“不哭了,那麼多小侄兒在看着你呢。那個混帳不好官場也有好處,將來隨着你走動就是。你就待在朕和你母后的身邊,誰也不能讓你受委屈。不然,朕打爛他的狗頭。”
“皇上!!”
黛玉着實聽不下去了,暗惱道:“說甚麼呢!”
小兩口過日子,哪有不爭吵拌嘴受委屈的?
這等事都是牀頭吵架牀尾和,可一旦有人插手,哪怕是父母,那後果也將是災難性的。
自古以來,姑爺也從來都是堂上嬌客,要哄着來,君不見林如海待賈薔是甚麼樣的?尹家待賈薔又是甚麼樣的?
所爲者,就是爲了哄好姑爺待閨女。
哪有這般,初次見面就叫囂着砸爛狗頭者?!
傳出去,天家成甚麼了?
可是涉及女兒的事上,賈薔連黛玉的話都不準備聽了,眉尖一揚就又要開口,黛玉又氣又好笑的提前堵嘴道:“你好歹看在元輔的面上,留幾分體面纔是!”
賈薔聞言一滯,不過終究沒有再放狠話,只是目光不善的瞥了眼於新一。
這眼神讓於新一毫不懷疑,李晴嵐將來但凡受點委屈,天子會親手捏碎他的骨頭……
黛玉做主,讓林安之先送走於新一,她怕賈薔會嚇壞準駙馬……
待出了含元殿後,林安之先是頑笑道:“用修,先叫聲舅舅來聽!”
於新一權當沒聽見,長長呼出口氣,林安之寬慰道:“打小在聖上那裡,晴嵐就是極不同的,寵上了天。你心裡有數,莫要生怨……”
於新一沒好氣道:“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怎會狗膽包天心生怨念?只是覺得,聖上着實沒必要如此,便是他老人家不發話,只看看晴嵐有多少兄弟,未來有多少侄兒……不管誰來當這個駙馬,都得跪啊!”
“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