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午時的陽光不烈,陣陣秋風夾雜着竹葉的清香輕拂。
曲折的遊廊時而依水,時而見山,時而有一泓幽塘,可見幾尾紅魚……
廊下懸着幾枚銅鈴,風一吹過,鈴聲響起。
伊山伊水伊人,似在畫中……
賈薔很喜歡江南的園林,喜歡這一分自然之趣,他輕聲道:“我聽人言,做人亦有三境,是曰: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想來,以林姑姑的聰慧,就不必我贅言了。”
黛玉聞言暗自品味了許久後,方擡起頭來,望向賈薔好奇道:“你真這樣敬佩我爹?”
她還沒見過,剛硬如針的賈薔,伏過哪個長輩……
莫說賈璉、寶玉、賈環之流,便是東府當族長的珍大哥,乃至西府的大舅舅和二舅舅,都被他當面硬頂得下不來臺。
此刻見賈薔如此推崇林如海,一時間,黛玉心裡居然有些受寵若驚。
賈薔好笑道:“姑祖丈有此境界,是姑祖丈的境界,又不是林姑姑你的,你得意什麼?”
黛玉聞言大惱,怒視賈薔道:“我得意什麼了……薔哥兒,你竟這般同我說話,仔細你的皮!”
見工科男賈薔只當沒聽到,她又冷笑一聲,問道:“薔哥兒,你既然知道的那麼多,那我問你,你說自己讀書是第一境界,那你做人是第幾境界呀?”
她就不信,賈薔會厚着麪皮,說他是第三境界!若這般,非啐他不可!
見黛玉星眸斜覷,眼裡既有威脅又有期待的眼神,賈薔呵呵一笑道:“我讀書雖是第一境界,但做人,卻時而第一重境界,時而第二重境界,需要的時候,還能第三重境界……林姑姑你還別不信,若非如此,姑祖丈怎會誇讚我是賈家麒麟兒?”
黛玉小臉都快糾在一起了,嫌棄之極,亦爲此人之厚顏無恥所震驚。
賈薔喜其靈動意,揚起嘴角笑道:“別的不說,林姑姑我且問你,若你也如我這般,被家族那樣多人打壓辱罵,恨不得我早死早超生……便是家族之外,都中神京,清流士林中九成的人也都在罵我。你能像我一樣,拿那些罵聲都當耳旁風,一概不去理會嗎?”
黛玉:“……”
別說外面的聲音,就是家裡的下人背後說她的壞話,她都要惱火死了……
咦?這樣想來,賈薔好像是很有些厲害……
“你是怎麼做到的?”
黛玉認真請教道。
她雖不必做到賈薔那般不要臉,舉世皆罵獨他孤芳自賞。
但只要能做到萬分之一,想來就不會輕易生氣難過了。
賈薔面色淡淡,道:“因爲在我心裡,那些人只是厚顏無恥且無足掛齒之輩,林姑姑許是不知,在男人的殘酷世界裡,與君子相交,便要有君子之風。但與小人相交,若仍恪守君子之心,實則是讓自己畫地爲牢,困住了自己。”
黛玉忍笑道:“哦?那依你之意,與小人相交,就要比小人更小人?”
賈薔有些懷疑:“咦?我怎麼聽着,林姑姑似乎罵我?”
“咯咯!”
黛玉忍不住笑出聲來,以繡帕掩口,道:“你自己不就這個意思麼?倒賴我?”聲音脆甜悅耳,宛若金珠落玉盤。
賈薔笑了笑,道:“我的意思是說,我做人的原則,其實守住本心問心無愧就好。至於旁人怎麼說,又與我何干?總不能因爲他們嫉妒我,我就拿刀去毀容吧?”
黛玉聞言,螓首往前靠近了些,星眸仔細的打量賈薔,見他說的是真心話,神情嚴肅,面色就漸漸古怪了起來……
一字一句複述道:“不能因爲他們嫉妒你,你就拿刀去毀容……薔哥兒,依你之意,是說那些人嫉妒你好看?!”
賈薔認真點頭道:“先不論才華和造化,賈家男人裡,數我最好看,這總沒問題吧?”
黛玉好看的小臉幾乎扭曲,星眸裡更滿滿都是嫌棄,咬牙道:“是,你最美,你怎麼就那樣美呢?!”
賈薔哈哈大笑道:“林姑姑也不必說反話取笑我,雖然我不在乎相貌如何,但也沒必要刻意的否認,過分的謙虛就是驕傲!”
黛玉以手撫額,心裡也不知怎地罵了聲浪蹄子……
然後她被自己的心裡話給驚呆了,隨即看着賈薔不可抑制的大笑不已。
小浪蹄子!
見黛玉笑的花苞亂顫,眉眼愈發如畫動人,賈薔被這青春氣息一薰,似覺得也年輕了許多,彎起嘴角來。
姑侄二人正說笑,卻忽然見紫鵑引着香菱急急而來。
香菱面色焦急,看到賈薔就遠遠叫道:“二爺,二爺,快家去吧,小婧姐姐出事了!”
聽聞此言,賈薔眉頭登時皺起,李婧出事?
她能出什麼事?
……
“你不要叫我爹!我沒你這個不知廉恥的女兒!”
“爹啊,我沒辦法了,我真沒辦法了……”
“呸!你這個畜生,我教你武功,打小把你當男兒養,是爲了讓你繼承家業,帶着太平街兩千多老人孩子活命的,你,你居然跑去給人做妾?!不如讓我一掌打死算了!”
“爹,你先吃藥……”
“我吃個屁!不如早死!你給我滾!”
“啪!”
隨着一聲藥碗破碎聲,賈薔也推門而入。
黛玉、香菱和紫鵑,則留在了外間。
“爺……”
看着淚流滿面的李婧跪在地上,賈薔皺了皺眉頭,再看看已經醒了過來,骨瘦如柴面如厲鬼的李福,他沉聲道:“李幫主好大的威風,只是你這威風是不是用錯地方了?李婧如今是我的妾室,出嫁從夫,輪得到你來斥罵?”
李福聞言大怒道:“她是我的女兒,我沒點頭,沒有父母之命,算什麼出嫁從夫?不算,不算!”
賈薔好笑道:“她人都是我的人了,你說不算就不算?”
李福面容猙獰雙眼充血道:“我寧肯她死,我李福的女兒,也絕不能自甘下賤給人當妾!”
罵完,到底身子太虛,大口喘息咳嗽起來。
李婧見之忙去服侍,卻被他一把推開。
賈薔面色冷淡,語氣清寒道:“死?你當然不怕死。小婧聽你的話,或許也不怕死。可她的命如今卻是我的,我不允許她死,她就不能死!別說她,就是你,沒還清賬前,你想死也難。你死了,那金沙幫百十號人馬就得用命幫你還清這筆賬。金沙幫的命不夠,就用太平街上那兩千餘口子的命來填,填不滿你挖下的這個坑,想好死都難。”
李福聞言面色驟變,終於想起了什麼,看了看自己,然後盯向賈薔,顫聲問道:“賬,我欠的什麼賬?”
賈薔指了指地上的碎碗,冷笑道:“你這條命本已去了九成,是小婧求了我,這纔有了兩個太醫,一個西洋名醫,還有揚州天寧寺的秘藏寶藥輪番上陣,再輔以八兩寶參熬出的上等名藥,才終於把你救醒過來。李幫主是老江湖了,當明白這些意味着什麼,又要耗費多少金銀和人力。你也別說什麼把命還給我了賬,你這條命才值幾兩銀子?看在小婧的面上,我給你打個對摺,也要大幾萬兩銀子,你想一死了之賴賬,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李福聞言目眥欲裂,隨即就想大罵李婧,卻聽賈薔又道:“我常聽小婧說,你雖只是個江湖草莽,卻也是頂天立地的爺們兒。自北到南,綠林人士沒人不敬你三分的。不過今日一見,你倒是讓我開了眼了,你這也叫爺們兒?
小婧攤上你這樣的老子,算是她倒了八輩子的血黴!你看看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子是怎樣活的,小婧又是怎樣活的?
和她一般大的男孩子有時還在悲春傷秋撒嬌落淚,小婧卻早就將眼淚流乾,她要扛起金沙幫百十號人,太平街兩千餘老幼的生計,她要提着刀帶着一羣大漢,去和人拼殺死戰搶地盤,受了傷也只能躲在屋裡自己上藥!
我嘗聞大丈夫頂天立地,縱橫四海,縱馬革裹屍還,終不過是爲了封妻廕子。
你李福這輩子卻爲了自己的虛名,整日裡跟撞客一般瞎折騰,結果害得小婧女扮男裝二十年,何曾過過一天女兒家的日子?
你這等不負責的作爲,哪裡當得起頂天立地這四個字?
李福,我再警告你一次,不要再罵小婧一句,她如今已是我的人。
這天下,除了我以外,誰能罵她?
你若果真是個要臉的,就趕緊養好病,給我做事還債!
什麼時候還清了什麼時候滾蛋走人,不要臉也沒關係,那就早點歸西。
之後,我拿金沙幫來抵賬也夠了。
總之,不要再罵罵咧咧尋死覓活的噁心我。
否則,我有的是手段讓你知道什麼纔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一通斥罵後,賈薔轉身出了裡間。
哈批老岳父什麼的,最讓他討厭。
不過剛一到外間,就看到外間紫鵑和香菱都好怕怕的看着他,好似他果真是六親不認,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還拿女兒抵賬的惡霸一樣……
倒是黛玉,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星眸似笑非笑……
目光似在說:薔哥兒,好手段呢,可是如何能瞞得過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