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一大早,天只矇矇亮,兩大府的下人都忙碌了起來。
買菜買肉的自不必提,東府馬棚附近,十來個金沙幫出身的中老年人,雖多有些殘疾,但一個人對付一隻大黃羊還是沒問題。
不過今兒動手用不到他們,鐵牛一早就趕來,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再咧嘴一笑,惹的管事家的孩童們一陣陣驚恐大叫,遠遠逃開後遙遙偷看。
鐵牛能有今日的膽量,也多虧了金沙幫洪長老逼着他當了幾個月的屠夫……
黃羊殺好後,其餘人再扒皮剁頭削蹄,倒掛而起。
三十隻全部殺完掛好,頗有些酒池肉林中的肉林之意。
今日兩府下人們通通換上了青色新衣,即便東府前院的人多是太平街上不能再提刀行江湖的殘弱老人。
但這些人常年走江湖,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做起事來,反倒一板一眼的極講規矩,唯恐丟了主家的臉,也讓他們自己出了醜,因此精氣神看起來,比西府的老陳奴僕更妥帖些。
林之孝被賈母早早打發了來,引着四個東府的四個西府的門子一道當知客。
原本他還擔心東府的人不通規矩,會鬧出笑話。
結果看了片刻後,便放心下來。
心裡對賈薔也愈發敬服,年紀不大,辦的事利落不說,連收的人都靠譜,可見賈家如今的前程在何處……
賈芸帶着賈蓁,賈萍,賈蘅還有小小的賈菌,也都穿着一水兒的錦衣新服,喜氣洋洋,準備迎客。
賈菌雖年歲小個頭小,但卻極有志氣,旁個若是取笑他,必是不善罷甘休的。
賈薔因喜愛他這精氣神,所以讓賈芸連他也帶上了。
剛到辰時,賈薔從裡面出來,穿一身常服,看着一圈兒的新衣,不禁笑道:“都跟新郎官兒似的。”
衆人一陣大笑,林之孝賠笑道:“今兒是侯爺的好日子,奴才們也都跟着沾沾光。”
賈薔點了點頭後,對賈芸道:“走吧,先去西府,接老太太過來。”
今兒要來的誥命太多,東府如今連個正經誥命都沒有,總不可能讓尤氏出面待客。
所以賈母和王夫人都要過來幫忙……
賈薔翻身上馬,幾駕馬車從角門而出,一併前往了西府。
……
榮慶堂上。
休養了兩天的賈母,氣色終於好了許多。
不過待鴛鴦和熙鳳爲她妝扮品級大妝時,心裡忽然有些不得勁。
前日不也是穿了這一身,後面纔出了那麼些事麼?
但願今兒個,能順風順水走一遭……
沒一會兒,寶玉來請晨安。
看到這個孫子,賈母心裡就熨帖許多,一迭聲喊到身邊,愛憐的問了許多話:
“昨晚上誰服侍着……”
“被窩冷不冷……”
“夜裡吃茶是涼的還是熱的……”
寶玉一一答罷,鳳姐兒笑道:“寶兄弟身邊的襲人,是老太太親自給他的,再穩妥不過,老祖宗還不信她?”
賈母笑道:“哪裡不放心?不過白話兩句問問罷。”
鳳姐兒笑道:“老祖宗偏心寶兄弟偏心的也忒狠了,就不問問我昨個兒吃的茶是涼的是熱的?”
滿房子媳婦丫頭都笑了起來,鴛鴦也笑道:“二/奶奶還和寶玉爭寵?你怎麼不和蘭哥兒爭?”
賈母“呸”了聲啐笑道:“屬她這個破落戶最是不害臊!”不過笑罷又問道:“璉兒如何了?”
鳳姐兒臉上的笑容都沒變,道:“還能怎樣,養着唄。好吃好喝的供着,丫頭婆子服侍着,郎中說了,傷的不深,不當緊。”
賈母聽了不樂意道:“都動了刀了,還不要緊?你那個公公……唉。”
有些話賈母都沒臉說出來,還有拿自己親兒子擋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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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姐兒倒無所謂,家裡那幾個甚麼成色,她早看出來了,因此笑道:“兒子給老子擋刀,那還不是天經地義?再說那點傷又值當甚麼?我聽說薔兒到現在肩頭被叛軍砍的刀傷還沒好呢,在江南滾了半身子血,大氅都被浸透了,還不照樣一天不歇,該忙甚麼忙甚麼,也沒見誰伺候他端屎端尿。”
賈母聞言,沉默稍許,再看看寶玉,無奈笑道:“不同人,不同命,哪裡強求得來?”
鴛鴦也笑道:“所以人家現在是一等侯爺,那樣風光。吃不得苦,享不得福。老太太當年管家難道不辛苦?如今才能享這麼多福!”
鳳姐兒捧哏笑道:“老祖宗的福這樣多,何不分我們一兩甕,這樣一來,我也不用做事了,每日裡來陪老祖宗高樂就好!”
賈母笑罵道:“你這樣年輕就想偷懶,那還了得?”
正說話間,外面傳報進來:“東府侯爺和姑娘們來了。”
寶玉聞言一喜,不過又有些着惱。
昨個兒他本來還準備在惜春小院兒賴一宿,這樣就能和姊妹們說一晚上的話,一起頑豈不開心?
結果賈薔非要逼他去和他那勞什子姐夫睡,寶玉瘋了纔會和那勞什子鐵牛睡。
只能跑回西府來……
未幾,賈薔與黛玉、寶釵、三春、湘雲一衆嘻嘻哈哈嘰嘰喳喳的女孩子們進來。
只要有湘雲在,就沒冷場的時候。
賈母倒喜歡這樣的熱鬧,不過還未開口,臉子就沉下去了,問賈薔道:“你今兒就穿這個?”
賈薔先與衆女孩子行禮問安後,道:“不會,早起晨練穿輕薄些,不然活動不開筋骨。一會兒請了老太太過去歇息時,再去更換。老太太今兒其實不用大妝,那麼沉……”
賈母臉色和緩下來,沒好氣道:“我不用你管!”頓了頓又問道:“方纔你二嬸嬸說,你肩頭的刀傷還沒好利落,可要緊不要緊?”
此言一出,姊妹們倒紛紛變了面色,有些緊張的看向賈薔肩頭。
賈薔先看了鳳姐兒一眼,然後側過身子,對賈母也對黛玉解釋道:“上回二嬸嬸拍了我肩膀一下,吃痛之下才泄露了秘密。不過並不當緊,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不必擔心。”
鳳姐兒氣的笑罵道:“這也算秘密?那天你和林姑丈來府上,當誰沒看見?”
看到了是都看到了,可後來發生了那樣多的事,還記在心裡當一回事的,卻沒幾個……
賈母也就是一說,叮囑了句當心後,又問黛玉道:“昨兒你們可商議好了?往後都是要管家的,所以既然薔哥兒放心讓你們去操持這一回,我也不管了。不過今兒來的誥命多,要是出了差池……”
見黛玉臉色有些緊張起來,賈薔呵呵笑道:“吃個飯能出甚麼差池……”黛玉悄悄拉了他一下後,賈薔又改口道:“就算出了差池,旁人都只認得二嬸嬸,怪也只能怪到她頭上去。”
“哎喲!我的個天爺啊!老祖宗,您快聽聽,這可是人話不是?”
冷不丁天上掉下一口大鍋砸頭上,鳳姐兒差點沒跳起來,連聲叫屈道。
賈母和姊妹們大笑起來,笑罷啐道:“活該!昨兒我打發你去看着,你只是偷懶,過去轉了圈兒就回來。再者,你不是和薔哥兒素來最要好麼?他連璉兒都不肯叫一聲二叔,卻指着你喊二嬸嬸。如今出了差池,你不揹着誰來背?”
鳳姐兒委屈壞了,道:“璉兒自己不行好事,從前整日裡罵完蓉兒罵薔兒,聽說在津門,薔兒爲了尋人救林姑丈,救出了個西洋番鬼,被那麼多人追着要打要殺,他璉二叔帶人騎馬看到後,不說拉他一把,反倒自己騎馬先跑了。要不是林妹妹救了薔兒,咱們家哪來的甚麼侯爺?也怪道如今薔兒護眼珠子似的護着林妹妹。”
這麼多人眼神看過來,黛玉俏臉飛紅,啐道:“呸!你說你自己的事,扯我做甚麼?”
賈母都是第一次聽說這故事,嘖嘖道:“竟還有這樣的事?等過了今兒,可要好好說說。我倒不知道,薔哥兒一天天王老子一樣,誰也不服誰也不怕,還有這樣狼狽的時候?”
衆人又笑了起來,賈薔眼神不善的看向鳳姐兒,鳳姐兒哪裡會怕,正要說甚麼,就見賈政和王夫人過來。
除了賈母外,都站了起來,賈政和王夫人先同賈母問了安,小輩們再同他兩人問安。
賈政看着賈薔笑道:“今兒來的客怕是不少,你先生能不能到?”
賈薔搖頭道:“戶部的事太緊張,先生身上的擔子何止萬斤重,實在空不出半日功夫來。再者,他身子骨原就不穩當,我也不想因爲這點小事讓他奔波操勞。”
饒是以賈政不爭的性子,此刻也不無嫉妒道:“你們這師徒,倒似父子了。不過他是文臣,你是武侯,如海又能教你甚麼?”
賈薔還未開口,一旁探春就驚歎笑道:“老爺,薔哥兒的文章,連林姑丈都點頭稱讚。他和林姐姐還一起寫了一折子戲,十分好看。”
對於戲文甚麼的,賈政只當是小兒女頑笑之作,不當真,可是……
“如海稱讚你的經義文章?”
賈政簡直震驚!
賈薔搖頭道:“哪有的事,只是說火候勉強算是入門了。”
黛玉在一旁笑道:“薔哥兒在江南,每日裡必早起讀兩個時辰的書,寫一篇時文,晚上還要練一個時辰的大字。爹爹看在眼裡,方認爲他向學好勤,便收入了門下。只是沒想到,回來會承爵。”
賈政已經聽不下去這些話了,他擰起眉頭看向賈母身邊腦袋差點藏到賈母背後的寶玉,深情凝望着……
就在寶玉額頭冷汗都要下來時,忽見外面有婆子進來,急急道:“老太太、老爺、太太、侯爺,東面兒管家讓人傳話過來,說已經有客人帶着堂客到了,還請老太太、侯爺快過去罷。”
“哎喲!怎這樣早?”
一陣兵荒馬亂後,賈政都顧不得尋寶玉的麻煩,只將仇記在心裡,趕緊服侍着賈母一起往東府而去。
……
PS:快了快了快了,我已經遙遙看到還完虧空的曙光……
再插一句,關於晴雯性格,有人覺得晴雯性格惹人煩,我也是奇怪,你們讀紅樓的時候,覺得晴雯是個可愛的性格麼?連寶玉這樣的人,都忍不住說她,滿屋子裡,只她磨牙,結果被噴了一臉。紅樓女孩子每個人都有缺陷,但人物形象能立起來,我覺得就是在這種缺陷上。其實也就是一副刀子嘴,罵的寶玉都想趕她出門。每次寫到園子戲,訂閱其實都會下降,再一轉到外面,訂閱立刻拉起來,但我還是願意多寫一些紅樓人物。且慢慢看吧,有她可愛之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