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自林府出來後,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佈政坊還有周遭所有的官坊,家家掛白燈服喪,看起來有些恐怖。
賈薔領着親兵一路駛向西城,回到寧榮街前,不出意外看到了寧國府門前的白燈籠。
想到太上皇待他,雖只存了利用心思,但到底改變了他的命運。
所以,就不罵晦氣了……
剛一翻身下馬,不出意外的看到了一個熟悉之人。
“侯爺,老太太說您回府了,就去一趟西府。”
賈薔看着躬身傳話的林之孝,有些好笑道:“西府管家沒剩兩個,你怎麼就這麼閒?見天兒來當跑腿的?”
林之孝忙賠笑道:“侯爺說笑了,如今府上又提了三個管家,一個是我表弟趙敬,人雖蠢笨些,但勝在老實本分,如今管着外面莊子上的事。還有兩個,一個原是老太太陪房的兒子,名喚孫橋,一個是太太提的,周姨娘的兄弟,周禾。”
賈薔聞言,扯了扯嘴角,道:“都是有根底的……不過,你如今是西府大管家,要管好他們。他們果真有甚麼輕狂或是不乾淨不知道王法之處,你若忌諱老太太和二太太,就直接來尋我。若是等他們造下了孽,捅出了簍子來你再說,我連你這個大管家也一併發作了。”
林之孝聞言,忙賠笑道:“有侯爺這一句話,奴才就知道怎麼做了,侯爺放心。”
賈薔聞言呵呵笑了笑,深深看了林之孝一眼後,沒再多說甚麼,轉身往榮府走去。
林之孝看到賈薔的眼神,心裡一驚,連忙將心底原先那點子借刀殺人的小心思給擦抹乾淨了。
不過又想到他自己原也是爲了忠心,否則賈薔必不會答應他,也就放下心來。
……
西府,榮慶堂。
賈薔進來時,就覺得氣氛有些不大對。
再一看被賈母摟着還在哭鬧的寶玉,賈薔隱約明白了甚麼。
果不其然,與賈母、王夫人和薛姨媽見過禮罷,就聽賈母不高興斥道:“薔哥兒,你怎麼又欺負寶玉?你一天不欺負他一回,是不是就不痛快?”
賈薔莫名其妙道:“我多咱欺負他了?今兒我都沒見他!”
賈母見寶玉泣不成聲,氣的拍軟榻道:“你還不承認!家裡姊妹們都在你那勞什子破園子裡頑,憑甚麼就把寶玉一個人攆回來?都哭一天了!”
看着氣抖冷的賈母,賈薔無語好笑,道:“今日國喪,老太太、太太不進宮舉孝麼?賈璉如今還臥牀養傷,老太太身邊沒個兒孫跟着,還不被人笑死?怎地好心反倒沒落下好來?”
賈母惱道:“非得寶玉才能送我們?你幹甚麼去?莫不是隻有玉兒她老子纔是你親長,我們這些反倒排在後面去了?”
賈薔聞言一怔,道:“喲!老太太你知道我送先生回家的事?”
見賈母眼神愈發不善,他擺手笑道:“不是不願護送老太太來回折返,昨夜我一宿沒睡,五更回城,就直接去了兵馬司衙門。公事辦完了,才護着先生回府。你老若是指望我,那可別多想了。這次國喪期間,皇上沒用步軍統領衙門的兵馬來肅守各坊,而是讓兵馬司來辦此事。我哪裡走得開……咦,老太太今兒沒去?我怎麼沒見着你老?”
賈母聞言愈怒,道:“你眼裡還有我?今兒在乾清宮,我隨班太后、皇后娘娘,你連看我一眼都不曾看,我看你就是愈發不知尊老了!”
賈薔大冤,卻又忍不住笑出聲來:“哈哈哈!老太太,這就是你老不講道理了。今日太后、太妃、皇后、皇妃還有宗室諸王王太妃、王妃,再加上公主郡主,足足上百人,你老太太在後面不知哪裡待着,我到哪去認你去?”
要是知道黛玉去的話,他說不得會在人羣中會多看一眼……
李紈是厚道人,見賈母氣的臉都白了,笑着勸道:“好薔哥兒,你可別再說了!老太太今兒也累了一天了……”
賈薔點點頭,對賈母道:“你老再辛苦些時日,等忙完這一段國喪,我讓人送你老和寶玉一起去洗溫湯,好好解解乏,對身子骨也有好處。”
寶玉面色一黯,賈母聞言,臉色卻總算舒緩了些,遲疑了下,又問道:“你果真離不得人?要不,明兒還是你送我和太太進宮罷……”
賈薔道:“都說了我有公事要忙,怎麼,讓寶玉和賈環去不行?又不用他們趕車擡轎的。”
賈母沒好氣道:“環哥兒那上不得檯面的,如何進得宮?他去得我還帶不出去呢。”
賈薔這纔想起,這位老太太也是極要體面之人,前世南安郡王太妃等人來訪,要見賈家姊妹,賈母卻也只讓林、薛、史外加一個探春出面。
再想想環三爺那副尊榮和英姿,着實入不得她的眼。
念及此,賈薔又皺眉道:“那寶玉呢?”
賈母頓了頓,不大自在道:“寶玉身子骨只外面看着好,裡面虛的緊,早起外面寒氣露重,他如何經得起?”
賈薔臉色難看起來,道:“他經不起,我經得起?寶玉還是個胖子,我外面看着都比他瘦弱多了,裡面更虛!老太太我勸你老也別偏心忒過了,這會兒連轎子都不捨得讓他跟,將來還指望他送你上五臺山?”
賈母聞言,終於笑了,對薛姨媽、王夫人笑道:“我都快忘了,這猢猻也是個還沒成親的半大小子,只拿他當寶玉父親這一輩的。瞧瞧,如今還拈起酸來了。”
薛姨媽大笑道:“論起來,他也就比寶玉大個二三歲,不過素日裡太有能爲,辦得也都是了不得的大事,誰還想着他是個孩子?”
王夫人也輕聲對賈薔微笑解釋道:“若只是外面霜寒倒也罷,我雖嬌慣寶玉,卻也不在這一點。只是到了宮裡他也沒地去,只能在外面熬着,果真吹一整天風,怕是熬不住。哥兒你有公事辦,去哭完靈,便去忙正經事了,不必守在那……”
賈薔卻還是搖頭道:“那也不成,明兒寅初我就得去衙門,安排妥當後再進宮,比你們早走一個多時辰呢。這樣,寶玉先護着你們去宮裡,等我進宮哭完靈,出來接他去兵馬司衙門。晚上再哭靈時帶過去,正好一起接老太太、太太出宮。”
王夫人臉色隱隱有些難看,不過想想也是沒法子的事了。
賈母見寶玉實在不高興,猶豫了下,卻又道:“要不,從族裡尋幾個人來?”
賈薔聞言,皺起眉頭來看寶玉,聲音輕淡的問道:“寶玉,老太太說用不得你,讓從族裡選人代替你,你怎麼說?”
光聽到這聲音,寶玉就冷不丁打了個寒戰,再看向賈薔的眼睛,只見其目光彷彿在看一陌生人般。
寶玉雖然常常叫喚賈薔欺負他,但他心裡還是清楚,賈薔雖有些事看不慣他,但仍一直將他當朋友,大都是在與他開頑笑的。
若果真厭棄了他,賈薔直接不讓他去東府,他又能如何?
可眼下,寶玉卻看得出,賈薔是真的生氣了。
寶玉自忖,若他今兒敢說出,讓族人代替他,那往後賈薔怕是再不會拿他當朋友了,也再不會看得起他了。
因此雖然心裡十分不願奔波,只想在家裡待着,但眼下卻不敢說出個不字,不無幽怨的看了賈薔一眼後道:“我去,我去還不成麼?”
賈薔扯了扯嘴角,見賈母瞪着白眼看他,也懶得理會這個糊塗老太太,就要告辭,卻見賈政又到來了。
賈薔頷首致意後,見賈政面色不好看,便以爲是累着了。
賈政不過區區五品下官兒,在京裡還沒金水河裡的王八大,林如海可以入乾清宮,可以入太和門,總還算有個遮風的地兒。
可賈政只能跪在乾清宮前的廣場上,跪在那哭一宿,這滋味自然銷魂。
賈薔勸賈政道:“二老爺若是實在受不住,告個假也是可以的。”
尋常官員絕不敢告假,因爲那是要丟官的。
一個讀書人,十年寒窗苦讀,考了一場又一場,連命都要搭進去半條,最終所求者,也無非是一個官字,又怎捨得丟掉?
但賈政不同,在官場上面,他還是很佛系的。
再加上他身爲貴妃親父,榮國公嫡子,告個假的體面還是有的。
只要第一天和出殯那天別少就成……
但是賈薔萬萬沒想到,賈政所言之事,並非如此,只見賈政不無激動的看着他,大聲質問道:“薔哥兒,我聽說太上皇並非壽終正寢,是爲奸逆邪祟所害?是不是如此?果真有人爲了大權,連天理人倫都不顧了?!太上皇是被生生毒……”
賈薔聞言面色驟變,懵了懵後,看着賈政沉聲喝斷道:“二老爺住口!這些話是誰告訴你的?你先別急着開口,我現在是以賈家族長、五城兵馬司都指揮和繡衣衛千戶的身份在問你,這些大逆不道的混帳話,到底是哪個給你說的?說話!!”說到最後,聲音中已滿是震怒。
賈薔這突然翻臉,不僅讓賈政激動的怒氣一滯,有些懵,也讓賈母等人唬了一跳,賈母忙站起身來,急忙勸道:“有甚麼話,不能好好說?薔哥兒,這是貴妃和寶玉的老子!”
寶玉卻不無崇拜的看着賈薔,居然敢這樣和他畏之如虎的老子說話……
然而賈薔並沒有就此作罷,他用極肅然的眼神盯着臉色鐵青的賈政,一字一句問道:“你知不知道剛纔你在說甚麼?二老爺你瘋了不成?!你若是果真不想活,想給那些狼子野心之輩當刀作死,以全你心中所謂的大道,我現在就可以成全你!宗祠後面,賈敬那蠢貨正等着你呢!!”
這一刻,賈薔腦中終於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原以爲原著世界裡忠順親王李祐和隆安帝不對付,是反派,所以在原著世界裡,纔會和賈家敵對。
如今看來,狗屁!
居然是賈家這羣沒腦子的蠢貨,站到了反面去。
忠順親王李祐,反倒是隆安帝的人。
賈薔是真沒有想到,賈家居然還出來一個衛道士,要爲太上皇鳴不平!
真是見他孃的鬼了!
不過再想想前世曹公家族的歷史,他又似乎能理解一些。
因爲曹公所在的家族,不就是一直努力站在“正統”一邊,最後才被連抄兩次家,落了個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的境地麼?
他原以爲賈敬、賈珍、賈赦之流是賈家的禍根,卻沒想到,連賈政也是禍根之一,還是一個大禍根!
……
PS:曹公家族,江寧曹家,在九龍奪嫡中,先站太子,太子被廢后站八阿哥,八阿哥被廢后又站十四阿哥,十四阿哥也玩完了,雍正登基後,他家居然站廢太子之子弘皙,因爲認爲這位纔是元出嫡孫,最終顯赫江南六十年的曹家,徹底完犢子。神一般的操作,有啥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