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府,黛玉一路行至二門,早已得知發生了甚麼的李婧忙迎上前來。
剛要見禮,被黛玉一把拉住,嗔道:“小婧姐姐也來取笑我!”
方纔她鼓足了所有的勇氣,心裡滿滿都是賈薔和她爹爹的辛苦艱難,爲了他們,她才邁出的第一步,也是平生以來,最艱難的一步。
她要做力所能及幫助他們的事,絕不後退!
李婧歎服笑道:“哪裡是取笑?是真心誠意的拜服!往日裡只道姑娘是相府千金,尊貴嬌女,大門不出,二門難邁。姑娘身子骨素來也不是很好……誰能想到,竟有這樣的勇毅魄力!這一回,府上裡裡外外都服了,那些親衛一個個虎狼之士,這一回也敬服姑娘了。”
黛玉不在意這個,她關心的是:“這些,會不會對薔哥兒有甚麼影響?”
李婧搖搖頭道:“不會,只有好處!姑娘且再忍忍罷……”
見黛玉轉眼看着府上的草木房屋,眼睛漸漸紅潤,李婧輕聲安慰了句。
該勇毅的時候勇毅,但骨子裡,她仍是那個黛玉……
黛玉搖了搖頭,回首看了眼跟上前來的鳳姐兒和紫鵑,問道:“昨兒府上沒出甚麼事罷?”
李婧遲疑了下,還是說道:“昨兒香菱聽了西府上彩雲和碧痕的話,以爲爺已經快不行了,就和晴雯把汗巾子繫到了樑上……”
黛玉聞言唬了一大跳,別說她,鳳姐兒和紫鵑聽了都沒了人色,倒吸一口涼氣,嚇的生生落下淚來。
黛玉更是臉上沒一點血色,抓住李婧顫聲道:“她們,怎麼樣了……”
唯恐聽到甚麼駭人的消息,那簡直讓人沒法活了。
黛玉都不敢想,若是這兩人有失,賈薔回來後會不會把天捅破個窟窿,再將他自己填進去埋了……
李婧忙安慰道:“姑娘放心,就是爲了防備這樣的事,我先前已經打發了人在各房守着,所以不會出事的。不過姑娘這回斷不能輕饒了她們,香菱、晴雯都是爺的心尖尖兒,我的身份不好責罰她們。更何況還有個平姑娘……”
“平兒?”
本就唬的心驚膽戰的鳳姐兒聞言驚呼一聲,道:“平兒?!怎還有平兒的事?這蹄子她想做甚麼?她素來是個聰明的,斷不會這樣快就尋傻事!”
聽她連珠炮般質問了一大串,李婧搖頭道:“平姑娘是因爲在會館那邊聽到的消息更駭人,壞消息就是這樣,原本只是入了天牢,傳到那些長舌婦嘴裡,就成了爺已經給人償命了……而且不是一個兩個這樣說,都這樣說。平姑娘心裡都是爺,知道這樣的噩耗後,回來差點吞金。”
至於可卿和尤三姐還有齡官,李婧就不說了。
唉,這一個個傻女人,李婧都替賈薔頭疼,自然不好再勞煩黛玉。
齡官還好,可卿卻是見不得光的,尤三姐就更亂了,實在連她都摸不清甚麼狀況……
搖了搖頭後,李婧和同樣唏噓動容的黛玉道:“姑娘,平姑娘倒是情有可原,畢竟西斜街那邊謠言漫天飛,誰能分辯真假?三人則成虎。平姑娘是以爲爺已經……所以不必責怪。可香菱真真可氣!那樣容易就讓西府的人給哄了去,還拉上晴雯,倒是義氣!”
紫鵑皺眉道:“碧痕是寶二爺房裡的,彩雲是太太房裡的……香菱和她們頑甚麼?”
誰也不是傻子,王夫人心裡對黛玉到底甚麼看法,雖從未說出口,卻是連紫鵑都看出了些端倪來。
碧痕也是紫鵑瞭解的,寶玉院子裡的丫頭,不能說都是壞人,秋紋和麝月還是不錯的。襲人……若非上回她顛倒黑白誣賴香菱,旁人怕也只以爲她是個極好的。大奸似忠,說的許就是襲人這樣的人。
至於碧痕,一臉的尖酸刻薄相,偏又掩不住的嚮往富貴,做夢都想當寶玉的房裡人,這些事在丫鬟圈子裡不算甚麼秘密。
紫鵑奇怪的是,香菱先前都被襲人坑過,怎就不長些教訓。
即便如今兩府的丫頭都愛和香菱頑,奉承她說好話,可根底也該知道知道……
紫鵑嘆息一聲,黛玉卻不言語,沉着臉往賈薔院走去。
……
賈薔院內,一個小身影從外面如同一塊石彈子一樣飛了進來,一下躍上月臺,衝中堂上坐着的香菱“汪汪汪”的叫了幾聲。
香菱聞聲,“唰”的一下站了起來,驚道:“小老虎,林姑娘來了?”
那小身影正是一條及膝高的黃白小狗,它汪汪回了兩聲。
香菱跺腳道:“壞了!”
一旁晴雯:“……”
好野牛肏的!
真的假的哦?!
本來嚇的不行的香菱,看到晴雯驚訝的小嘴成了“o”型,又一下得意起來,道:“瞧見了吧?那位春雨大叔雖然生的嚇人,滿臉鬍鬚,偏女裡女氣的,可他訓的狗狗第一流,可聽話啦!”
晴雯搖了搖頭,道:“狗狗通人性我明白,可你……是怎麼明白小老虎叫的是甚麼?你這樣通狗性,莫非是狗精變的?!”
“呸!”
香菱還是能聽懂好賴話的,她啐了口,道:“你多和它說話,多和它頑,小老虎自然聽懂你的話,你也能聽懂它的話了。你一直嫌它髒,還不許它進門,心裡隔着,當然聽不懂它的話!”
晴雯聞言,瞬間警覺道:“我告訴你,別想在屋裡養狗!你敢抱它到牀上,我打死你!”
香菱嘟起嘴道:“小老虎是母老虎哦!”
晴雯還想說甚麼,卻聽到外面庭院裡傳來動靜,她也擔心香菱被責怪狠了,忙道:“還不趕緊先去跪着認錯?果真林姑娘惱了要拾掇你,爺回來都攔不住!”
香菱聞言,深以爲然,不過到底多了個腦子,不僅自己出去,還把小老虎叫了出去。
黛玉進小院時,就看到香菱跪在那,旁邊一隻黃白小狗,居然也“跪”在那,前兩隻小爪子,在那“拜”啊“拜”!
若換個尋常女孩子,看到這樣軟萌的狗狗,非得將心也化去了不可。
只是黛玉含怒而來,又天生秀慧,怎會被這樣的小把戲捉弄住?
她似笑非笑的看了香菱一眼後,也沒有如晴雯那樣粗暴毆打,只彎起嘴角道:“這隻犬與我有緣,還與我行禮,紫鵑,抱了去。”
林府也養着犬,紫鵑並不害怕,上前將小老虎給抱了起來,香菱登時大急,道:“姑娘,小老虎是我的!”
黛玉冷笑道:“你昨兒輕易就讓人哄着去懸樑,明兒不定被人哄着去跳井,這小狗如此有靈性,跟着你,豈非容易遭了殃?不如我取了去,好生養着。”
香菱這才知道黛玉的厲害,癟嘴落淚求道:“好姑娘,我再不信她們的話了,往後我只信……只信爺和姑娘的話!”
黛玉搖頭道:“我就不信,薔哥兒原先沒同你說過這些,你不也是答應的好好的,回過頭來就讓人哄了去!這小老虎我先抱去了,等你果真知道錯了,長了教訓,我再還你。”
說罷,就要讓紫鵑抱走。
香菱見之心都碎了,“哇哇”大哭起來,她寧願黛玉打她一頓,也不捨得那樣聽她話的小老虎被抱走。
小老虎雖被夏春雨教得早就識別了家裡人的氣味,不能隨便傷人,可這會兒看到主人哭的撕心裂肺,也顧不得其他了,猛地從紫鵑懷中掙脫跳下,“嗷嗚”叫着撲到香菱懷中。
香菱緊緊抱着小老虎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晴雯看了心疼壞了,看向黛玉時,嘴巴有些鼓起……
黛玉不理這個二貨丫頭,她走到香菱跟前,見香菱委屈恐懼的看着她,輕聲道:“你只是差點失去了小老虎,就心碎成這樣,那你可知道,若是失去了你,你們爺會心碎成甚麼?難道你覺得,在他心裡,你還不如小老虎?
自輕自賤者,又憑何讓人珍重之?”
這話,香菱聽懂了,她抽泣着問黛玉道:“姑娘,那……若是爺……若是爺真的……你也……”
黛玉臉色隱隱蒼白,似只想想那樣的事發生,心口就痛的厲害,但在周圍鳳姐兒、李婧、紫鵑、晴雯等人的注視下,她還是微微擡高了些下巴,輕聲道:“薔哥兒曾同我說過,他讓我一生,只一事,務必請我讓他。那就是,一定要讓我活的長久,長到超過百歲,這樣,他就不會死在我後面。因爲到那一刻,活着的人,比死了的更難熬。所以,若果真薔哥兒壞了事,我也不會如你們這樣沒出息的尋短見。你們難道不知道,小婧姐姐肚子裡有他的骨肉?你們可以自尋短見,我卻不能,因爲我要活着,才能護着他和小婧姐姐的孩子長大……”說着,眼中到底落下兩滴淚來。
這番話說出後,鳳姐兒對黛玉徹底服了。
她至今猶記得,前些年黛玉才進府時柔弱孤零惹人心疼的模樣。
便是二年前,南下揚州時,黛玉依舊是心思極其敏感,動輒落淚,幾不能活的嬌弱秧子……
這纔不過二年光景,就因爲林如海回京,就因爲賈薔疼愛,就成長成到這個地步了?
簡直如同變了一人,着實不可思議!
她哪裡知道,黛玉原先心底卑微敏感,只因缺少家和至親的依靠,小小年紀,就飽嘗“飄零”二字之苦。
這二年來,既有家,又有至親父親的疼愛庇佑和理解,更有賈薔的百般寵愛……
還正是人一生中成長最快的年紀,豈能不一天一個樣?
非如此,又怎稱得上相府貴女?
而香菱這才明白黛玉如此狠心的緣故,徹底敬服,道:“姑娘,我記下了,長了教訓了,必記在心裡。”
黛玉點點頭道:“你們爺憐你幼時孤苦,所以疼你疼的狠了些,哪裡還只是房裡人,分明是將你當閨女在養。只是你自己心裡還是要有數的,別真被嬌慣成一個傻丫頭,被人坑死了,還拉上晴雯……一對傻子!”
聽聞這番話,香菱和晴雯都低下了頭。
晴雯暗自啐了口,可不就是當閨女在養麼?就會讓人喊爹爹……
……
山東,曲阜。
相傳,這裡是黃帝的生地,是神農的故都,是殷商的故國,也是周漢的魯都……
但所有的這些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它的另一個身份。
這裡,是孔廟、孔林、孔府所在!
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甚至每一刻,不分晝夜,都有大燕四方遊學學子在祭拜孔聖。
頭戴青衿、身着儒裳的舉人、秀才,尋常小城內攏共都見不到幾個,而在曲阜,大街上卻司空尋常。
這裡崇慕古禮,隨處可聞君子之樂。
即便此刻整個山東都在大旱,此處卻依舊恍若人間淨土。
夕陽西下,金色的落日餘暉,彷彿也將這座千年古城帶回上古之時……
曲阜城外,村落之間,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
阡陌交通,雞犬相聞。黃髮垂髫,怡然自樂。
千百年來,縱王朝更替,然戰火卻極少殃及此處。
因爲任何有志於江山者,至此皆會禮敬三分。
夕陽一點點消失在西山下,安詳的百姓漸漸都去安歇了。
曲阜城北四十里外的九仙山間,那座酷似孔聖的孔子石上,一個周身白紗的女子立於其上,周遭數以萬計的粗衣大漢,手持柴刀石錘,眼中面上皆是無比狂熱的嘶聲吶喊道:
“大劫在遇天地暗,日月無光佛母誕!”
“淤泥源自混沌啓,白蓮一現盛世舉!”
六個白衣女子位列孔子石旁,尖聲齊叫道:
“千神萬佛下靈山,十二老母朝無生!”
“無生老母降凡塵,殺盡邪魔立佛國!”
此音落,立於孔子石上的女子,猛然抽出腰間寶劍,直指南向曲阜古城,高聲道:
“殺邪魔,誅孔妖,無生老母立佛國!”
“殺!”
“殺!”
“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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