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三月。
春天,真的來了……
沁芳池邊的柳樹抽出了嫩枝細葉,翠障處的瀑布恢復了水流,又似清溪瀉雪。
半山上似鋪了一層綠油油的薄毯,幾朵不知名的小小野花露出骨朵。
賈薔正沿着柳堤散步,眉頭輕輕蹙起,也不知在思索着甚麼事。
就見寶釵從曲折竹橋那邊含笑走來,看着賈薔道:“了不得了,快去那邊瞧瞧罷。你的丫頭都瘋了……”
賈薔聞言笑吟吟的看着她,今日寶釵換了春衫新衣,上面暖鵝黃琵琶襟上衣,下面則是蝶戲水仙雲錦長裙,一雙藕荷色的繡鞋踩在萋萋芳草間……
欺霜賽雪的俏臉上,水杏眼薄笑淺嗔,看着賈薔道:“這樣看人做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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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薔輕聲笑道:“好看啊。”
寶釵臉上紅了紅,道:“快去看看你的丫頭罷,頑瘋了。”
說罷,遠遠繞了圈,讓開賈薔笑着去了。
賈薔:“……”
雖知她是極注重在外的端莊體面,擔心他渾來,可也不至於如此防備罷?
等寶釵笑着遠去後,賈薔方往半山處行去。
穿過曲折竹橋,便到了臨淵山。
往西又行百十步,就看到探春、惜春、湘雲、寶琴一個個笑彎了腰,連一併在跟前的姜英、邢岫煙也都露出了笑臉來。
再看草地上,那晴雯只穿蔥綠院綢春衫,紅小衣,紅睡鞋,披着頭髮,騎在香菱身上。
芳官披着一身舊衣,衣裳被扯開,敞着懷,露出裡面紅綾抹胸,在那裡抓小吉祥的肋肢。
藕官則按着小角兒在胳肢,齡官在一旁細聲勸着撂開手罷……
香菱、小吉祥、小角兒三人仰躺在草地上,個個兩腳亂蹬,笑的喘不過氣來。
黃白小狗雖知道主人在頑,可還是焦急的在一旁跳來跳去,似是在加油……
賈薔近前後,與諸姊妹們點點頭,又與姜英、邢岫煙笑了笑後問道:“怎這樣熱鬧?”
探春笑道:“你的丫頭頑瘋了,倒來問我們?誰是她們主子?”
湘雲笑道:“你不快去幫幫香菱?”
賈薔搖了搖頭,隨丫頭們頑鬧,他看了圈兒後問道:“二姑姑怎麼不見人?”
小惜春道:“二姐姐每年春時都會春咳,這會兒在屋子裡養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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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薔忙道:“要緊不要緊?可請過郎中了?”
惜春點頭道:“大嫂子打發人去請了看過了,說是養養就好了。”
賈薔搖頭道:“你們身子骨都不大好,這樣如何了得?”
說着,他忽地看向姜英,正好和她目光對上,姜英有些慌張,不過還未挪移開眼神,就聽賈薔問道:“聽說三嬸嬸會些拳腳功夫?”
姜英聞言鵝蛋臉上飛起些紅意,這個技能對女孩子來說,可不算甚麼優點,不過她還是大方的點了點頭,道:“打小跟着父兄胡練過一些,不值當甚麼。”
賈薔道:“那正好,勞三嬸嬸帶着她們多練練。也不必練別的,只將五禽戲、八段錦之類養身的法子每日裡操練上兩遍,女孩子身子骨壯一些總是好事。先前我讓她們練,權當耳旁風了。”
話音落,探春抗議道:“我和雲兒身子骨好着呢,何必再練?”
姑娘家練這個,總會讓人覺得不雅……
賈薔提醒道:“善遊者溺,善騎者墮的道理也不懂?你們都是極聰明的姑娘,難道就看不見林妹妹的變化?便是如今身子骨很好,也該繼續往更好的方向去奔赴。”
探春素來厲害,可這會兒卻只是抿了抿嘴,沒頂嘴。
賈薔願意和她們一道平等相處頑耍,不代表她們心中不知道賈薔的地位,更不代表她們不明白賈薔的好心。
小惜春許是覺得氣氛有些悶,便端起了親姑姑的派頭,“威嚴”的問道:“薔哥兒,今兒是甚麼日子?”
賈薔嘿嘿笑了起來,卻還是正經答道:“回四姑姑的話,今兒是三月初二,您有甚麼吩咐?”
周圍人都笑了起來,惜春小臉紅了紅,卻還是強撐着,問道:“那你可記得,明兒是甚麼日子?”
聽聞此言,湘雲、寶琴等笑了起來,拿眼神往探春處瞟去……
探春則將一雙俊眼看向一旁,但目光裡明顯帶有期待……
賈薔心中暗呼僥倖,若非前兒黛玉專門派人送信給他,他還真記不得明兒是甚麼日子。
但此刻……
“四姑姑,你要這樣問就着實是小瞧我了。今兒三月初二,明兒是甚麼日子,我還能不知道?”
賈薔佯作不悅的說道。
聽他說的這樣模棱兩可,探春心都揪起來了,唯恐他說出一個明兒是三月初三的話來……
湘雲從後面抱住惜春,笑嘻嘻追問道:“那你倒是說啊,明兒是甚麼日子?”
賈薔嘿嘿一笑,看向探春道:“她們還想考我?”
探春瞧他眼神就知道賈薔心裡知道了,忍不住抿嘴笑道:“不理就是!你那樣忙,正事那樣多,些許小日子,何必放在心上?”
“小日子?”
賈薔奇道:“明兒是隋文帝楊堅代周自立,隋朝開始的一千一百餘年的紀念日,怎會是小日子……”
探春俏臉刷的一下凝重起來,賈薔見她如此快作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道:“差點忘了,明兒也是我家三姑姑的生辰?”
探春心知上當,俏臉大紅,咬牙道:“薔哥兒,你不是好人!”
賈薔反而愈發得意,大笑不止,探春只覺得麪皮滾燙,方纔面色變的太快,剛纔說是小日子,卻又這樣着緊,這會兒讓人取笑成這樣……
她咬着牙,突然上前,伸手用力一推,還大叫一聲:“快來,拾掇他!”
湘雲、惜春豈有不愛熱鬧的?
兩人尖聲笑着上前,或抱或搬,幫着探春一道,生生將賈薔推倒。
賈薔爲了避嫌,還得雙手舉起,連聲笑道:“快起來快起來,還不快起開,這樣大的姑娘了……”
探春哪裡管,乾脆讓惜春坐在賈薔身上,她則和湘雲一人一邊,胳肢起賈薔來。
賈薔笑道:“再鬧沒禮物了啊,這禮物可是極難得,也就你林姐姐前兒過生時得了一個,統共只有兩個……”
聽他說的如此金貴,探春若無其事的住了手,對湘雲道:“罷了,今兒且饒他一遭。禮物不禮物的不當事……三嫂子在跟前的,不能讓她笑了去。”
“……”
湘雲氣笑道:“豈有此理!”
說罷,又撓起賈薔來。
寶琴這時笑罷跑來,道:“薔哥哥,我來救你!”
將惜春推倒在一邊後,又去推湘雲。
可她氣力哪裡比得過湘雲,結果反被湘雲、惜春聯手按在了地上摩擦……
賈薔起身後,見探春只是拿眼瞧他,便笑道:“禮明兒再送。”
探春抿嘴一笑,倒沒矯情說不要。
這時香菱樂呵呵的走來,叫了聲道:“爺!”
賈薔笑道:“方纔怎麼鬧起來了?”
香菱笑道:“我正同齡官說悄悄話哩,晴雯偷聽了去,就要拿我拾掇。小吉祥、小角兒要幫我,結果藕官說不能三個對一個,就叫上芳官來打。”
賈薔奇道:“不應該啊,小吉祥、小角兒打不過情有可原,她倆還小,芳官、藕官又是見天練功的。你打不過晴雯?”
晴雯大怒,豎眉道:“打不過我又怎地?”
香菱不好意思道:“她撓我癢……”
齡官在一旁小聲道:“香菱一被撓癢,身子就軟了,笑的不成……”
賈薔恍然,與齡官笑道:“我聽說你近來用功,排了幾齣好戲?”
齡官有些害羞低下頭,湘雲讚道:“齡官真是了不得,連老太太都說她愈發有名角兒大家的氣派了,唱的愈發好了!”
正說着,卻見鴛鴦從後面走來,笑道:“尋了八百圈也沒找着,原來在這裡。國公爺,老太太尋你說事呢。”
賈薔同一衆女孩子道:“得,又來事了,你們且頑罷。”
說罷,便同鴛鴦出了園子,往榮慶堂而去……
……
“皇貴妃被下了差事?!”
榮慶堂內,賈薔愕然的看着面色沉重的賈母道:“甚麼時候的事,我怎麼沒聽說過?”
李紈和鳳姐兒站在左右,薛姨媽陪坐在一旁,臉色都有些不大好看。
家裡出一個皇貴妃,絕對是極榮耀的事。
而皇貴妃掌着六宮宮務,就實打實算得上是天下女人中排名第二尊貴的存在了。
即便賈薔再三約束賈家少與外面打交道,可到底有那麼多世交親舊,哪裡能攔得絕?
就因爲元春掌六宮宮務之故,那些誥命給足了賈家女人體面。
哪怕是對上李紈和鳳姐兒……
這一點,賈薔這樣的外男是體會不到的,女人江湖上的爭鋒,絕不比男人弱……
而薛姨媽是元春的親姨母,所以這也是她的一張底牌。
即便將來回到金陵,有這樁關係在,也足以庇佑薛家不受屑小欺負……
但若這位皇貴妃只是在靜養,那重要程度就大大減弱了。
賈母拿出手中信,同賈薔道:“這是才從宮裡送出來的信,二太太沒了後,皇后娘娘就暫停了她的差事。原以爲等太太孝期過去後就恢復了,沒想到,皇后娘娘如今將差事分派出去了……”
賈薔聞言,卻也沒去看信,沉吟稍許後搖頭道:“皇后娘娘那邊不會出甚麼差池,應該還是體恤皇貴妃新近母喪,讓她多歇一歇罷?不當緊的。”
賈母見他如此,嘆息一聲道:“可是你進宮時,你大姑姑說了甚麼埋怨你的話?若她一時糊塗,薔哥兒,你可千萬別同她一般見識才是……”
賈薔搖頭道:“不會,沒有的事……且再看看罷,馬上就要大婚了,我沒甚麼心思理會這些,等回頭忙完後,我再進宮問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