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燭光下,沈檸終於問出了自己最關注的問題,“你覺得那邊……,可有什麼不對的人?”
不對的人?
興兒心中一跳,突然感覺身體很有些發寒。
他知道太太的意思。
但也正因爲知道,才更加的害怕。
“沒……沒看出來。”
他確實觀察了。
因爲大爺要把他往管事上培養,他近來還跟焦大學了觀察地形、人物等等事情。
按焦大爺的說法就是,一個合格的管事,要文能管家管賬,武能上馬殺敵,總之他要幫主子提前處理一切可能的風險乃至危險。
老頭子只差要他過目不忘了。
興兒一度很無語。
過目不忘的本事,焦大爺自個都沒有。
他們所有人都沒有。
“就是觀主多往老爺和大爺那邊望了望,還有一個……看着像是會點功夫的,聽說我們過來,他拎着斧子從柴房那裡出來瞅了瞅。”
“……”
沈檸沉吟。
太玄觀肯定有朝廷的人。
還有其他一些勢力在暗中拉攏的人手。
不過他們應該都是她和賈敬過去之後,才被收買的。
那些年,原身雖然就住在離道觀不遠的別院,還時不時的就派人往道觀送衣送糧送藥的,卻很少自己進道觀。
但賈敬大概是知道他們中誰是誰的人,要不然那年也不會發現書房有異,就那麼自己放了一把火。
“你說的會點功夫的是守靜道長,道觀裡的柴都是他弄,特別重的活也都是他搞。”
想到當年時不時出去打零工,也幫人作法的守靜道長,沈檸就意興闌珊起來,“算了。”
就算問出來,她也並不能做什麼。
沈檸在心裡嘆了一口氣,“道觀裡大家身體都好嗎?有沒有誰生病?冬衣冬被什麼的,你們都帶去了嗎?”
大家都是可憐人。
太玄觀本來的日子雖然清苦,卻也不是過不下去。
是原身和賈敬過去,才讓那裡複雜起來。
原身一直以來的處理方式就是,幫他們改善生活,對他們好些,以期哪天在有要命事的時候,對方能少說一句。
事實上,道觀裡也確實沒惡人。
觀主會一點醫術,忙時自己下田種地,閒時給周圍的農人看看病,有錢的人家給點,不拘是幾枚銅錢,一把米一個雞蛋什麼的,遇到那種特別貧苦的,他甚至還要送出些。
收的道童,不是守靜撿回的流浪兒,就是不知道哪家生下來不想養,半夜送過去孩子。
整個道觀直到現在,都沒過十五人。
裡面兩個養老的,是觀主和守靜的師父,另三個守字輩道長,原本就是太玄觀的人,只是當年的日子苦,他們不得不以出門遊歷的方式,自己找口飯吃。
他們是賈敬夫妻去後,道觀的日子好起來了,纔回去的。
至於其他遊歷過去混日子、騙錢的……
賈敬都沒說啥,她更管不了了。
“道觀大家的日子都挺好的。”
興兒鬆了一口氣,“我們去的時候,兩位老道長還在給小道童們講故事,他們身體也好,還能種菜,還讓我給太太帶聲好。至於冬衣冬被,大米白麪什麼的,我們拉了一車過去,肯定不會缺的。”
“嗯!”沈檸點點頭,“那就好,你也下去休息吧!”
“是!”
興兒小心退出。
沈檸看着外面的太陽,一時卻無法睡了。
賈家的菜譜,她已經在寫了,但如今……
“備紙墨!”
青竹忙給弄好。
沈檸提筆,刷刷寫着。
青竹在心裡默唸,‘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薰得遊人醉,莫把杭州當汴州。’
這是誰的詩來着?
沒有系統讀過書的青竹一時想不起來。
但沈檸的筆還在動,很快就寫到了杭州城外東郊牛家村,兩個豪傑在對飲白酒。一個叫做郭嘯天,一個叫做楊鐵心……
她沒法一字不漏的複製金大俠的射鵰英雄傳,卻也記得不少。
畢竟現代的家中就收藏了金大俠一整套的作品集。
正所謂俠之大者爲國爲民。
雖然紅樓的世界,不是現實的世界,但無可否認的是,這裡的西方世界也正在發展。
賈家的自鳴鐘、懷錶、穿衣鏡等等就是明證。
傳教士的火槍她沒見過,但沈檸害怕人家的火槍比大昭的好。
雖然賈璉已在武庫司,她可以慢慢影響,但是,她還是想借金大俠的這本書,激起民衆更多的愛國之心。
那百年的苦難太讓人傷心。
不管是沈檸現代的家鄉,還是紅樓世界裡的家鄉,都在安徽。
全國十六萬處記念設施,其中兩萬九千多個烈士陵園裡,安徽就有兩萬兩千多個。
小時候過年過節,家裡的燈不讓滅,奶奶說,那是給死在外面的英魂指引回家的路……
沈檸的筆下的字一個個的飛快成形,青竹小心的磨着墨,一絲兒也不敢打擾。
時間在一點點的過去,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她才寫到第九回江南七怪。
手腕好像都不是她自己的了。
沈檸放下筆,“我今兒要睡一會,不要讓人打擾。”
“是!”
輪值的青苹忙應了。
“稿子收好,不要讓別人看了。”
“是!”
青苹把晾乾的最後一張紙放好,“太太,再泡個腳吧!”
故事好好看。
輪值的時候,青竹走時都捨不得。
本來她都想罵青竹,怎麼不勸着些,讓太太就這麼熬夜。
可等她看了才知道,她也根本捨不得太太停筆。
“成吧!”
沈檸打了個哈欠。
她一直養生,這突然之間改變作息,實在不是個好習慣。
“再多打盆熱水,我把手也泡一下。”
她還得找人代筆。
找個手快的。
要不然,這麼全靠她自己用毛筆寫……
只想想,沈檸就覺得前途是黑的。
青苹的動作很麻溜,她也是從小丫環幹起來的,此時再幹,輕車熟路。
待到賈珍醒了,還想往他娘這裡找找虛時,就聽青竹說他娘難過的大半夜沒睡,如今還在補眠的話。
一時之間,他這心啊……又熱又酸又軟的。
賈珍捨不得打擾,直接就去了祠堂。
“珍兒?”
看到賈珍,賈政的心一下子就振奮了起來,“我可以回家了嗎?”
王氏也眼巴巴的瞅着。
一早的憶苦思甜飯雖然已經吃過了,可兩人都感覺自己還能吃下一隻雞。
“恐怕不行!”
什麼?
賈政一下子就怒了,“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珍兒,咱們叔侄這麼多年的情分,你就一天也不能通融嗎?”
“……”
賈珍沒理他,慢慢上前,先給祖宗們上香。
“正是因爲有叔侄情份在,所以政二叔,我被你連累了。”
連累?
他?
怎麼可能?
賈政不信。
王氏倒是有些期待。
但是,賈珍領的不是虛職嗎?
又不用上朝,連累個什麼?
“……我怎麼連累你了?”
賈政也想了一圈,想不出來,只能開口問他。
當然,問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底氣略有不足。
“我昨兒去觀裡看我爹了。”
賈珍回頭看他,“家裡的事,當然就要跟他老人家說說,您說,您乾的那些事,我爹知道了,他是什麼態度?”
賈政:“……”
他的臉上不由自主的就帶了些慌亂。
王氏也是。
雖然如今的日子已經很苦了,雖然也一直有賈政陪着她,但那是沈氏對她的處罰。
同爲女人,沈氏還是大氣的。
哪怕再氣,她主要罵的也還是賈政。
可大伯哥……
王氏很清楚,老太太更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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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她帶累了賈政,也恨她帶累了她的孫子們。
賈敬平時不出頭就算了,可若出頭……
“他……他不是出家了嗎?都跳出了紅塵,還管家中什麼事?”
王氏的語氣很不自然。
莫名的,她就是感覺,若讓賈敬懲罰她的話,她會比在祠堂更慘。
至少在祠堂,她還有出去的希望。
“原來二嬸這麼希望我爹出家啊?”
賈珍心中憤怒。
別人不知道他爹爲何要出家,他們也不知道嗎?
他爹出家完全是不得已。
做出出家的樣子,也不過是給別人看的。
雖然他爹還因此摳走了他僅有的三千多兩私房銀子,但他這條命都是爹孃給的,一點銀子算個啥?
“要叫您失望了,我爹還處於觀察階段,現如今還只能算半個道士。而且就算做了道士,他也是我賈珍的爹,政二叔的大堂哥。”
“別……別聽她胡沁。”
賈政雖慌,但自小的敬畏是刻在骨子裡的,“珍兒,你就說大哥要怎麼處罰我吧?”
伸頭是一刀,縮頭還是一刀,怎麼都躲不過的。
既然如此,那就早點來吧!
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元春也只差十來天,就會出嫁,成爲新平侯的侯夫人。
再怎麼敬大哥也會給點面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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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政抱了萬分之一的希望,等賈珍把處罰說出來。
“明天召集全族男丁,在祭祖的時候,打你四十大板,打我二十大板。”
賈政:“……”
他的腿控制不住的發抖。
面色也在紅白之間轉換,最終變成了慘白。
賈政抖着腿站在那裡,微張了嘴,抖了脣,卻好像失語似的,一個聲也發不出來。
全族啊……
敬大哥是一點也不想給他活路啊!
雖然早就想過回金陵,可那是基於京裡的事,老家不知道。
可一旦全族通報……
兒子們都要看着他捱打,那這天下再大,哪有他的容身之地?
“政叔,從此以後,你就在家裡修身養性!”
賈珍一點也不同情他,“好歹你活着,珠兒他們也都好好的,可大姑父他們一家……,卻只剩藍表妹一個人了。”
這懲罰,按他爹的說法就是,輕的不能再輕了。
“我爹說了,以後藍表妹回來,只要她想,在三十軍棍以內,賈家無條件配合。”
賈政:“……”
他的身體發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這一坐,氣息流通,他又終於能發聲了,“王氏~”賈政轉過頭,眼睛通紅,“現在你滿意了?”
王氏:“……”
她好想就此滿意。
賈政如今雖然瘦了些,可一直以來,保養的都好,幾十板子打不死他。
養養,總能養回去的。
若是打了賈政,他們就能出了這祠堂,那就更好了。
“還有二嬸……”
賈珍在她看過來時,無情開口道:“你既然是賈家婦,那你該承擔的責任,就一絲也不能少。”
王氏:“……”
她的心肝也在發顫。
若她也像賈政一樣,在衆目睽睽之下被人打……
那還不如死了呢。
“我爹說,就在梨香院給你弄個小佛堂,不管年節,都不必出來了,從此以後,你就在那裡一粥一菜,吃齋唸佛,給自己贖罪。”
王氏:“……”
賈政:“……”
這夫妻兩個,一時都不知道,哪個的懲罰更狠些。
“元春要出嫁了。”
王氏不能不爲自己爭取。
吃齋唸佛的事,她每個月的初一十五都做,甚至遇到特殊的日子,也一樣不沾葷腥。
可那種吃齋唸佛,跟賈珍的一粥一菜一定不一樣。
王氏害怕是憶苦思甜飯的野菜粥。
而且過年過節都不能出去……
那就等於他們二房的所有事,都再不歸她管。
“你們不能這麼對我。”
說着,王氏的眼淚就如斷線的珠子般落了下來。
“傳出去,她一個侯夫人的爹孃……”
“二叔的事,朝堂上的人都知道了。”
賈珍打斷她的話。
如今誰不知道他二叔是二傻子,被王家人利用,還被王家人看不起?
王家嫡支的女兒都出嫁了,要不然,就二嬸乾的那些事,就足以讓她們嫁不出去。
哪怕璉二弟的媳婦呢,原先多風風火火的一個人,近來做事都沉穩許多,生怕一個不好,被人抓住小辮子。
這還是老太太,他娘,璉二弟都喜歡的人。
其他王家女兒的日子……,叫賈珍說,肯定更苦。
“只關你們在祠堂,賈家的子弟若有樣學樣,那纔是天下的笑話。”
所以,他們是逃不過了?
王氏的腿一軟,也坐到了地上。
她和賈政眼睜睜的看着賈珍甩着袖子走了,眼前都有些發黑。
原以爲如今的日子已經是過不下去了,沒想到……
王氏捂住臉,痛哭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