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琮這一言,真讓屋裡的姑娘們心都暖化了,彷彿都看到了幸福二字。
如今居於華美的東府,闔府上下也沒幾個正經主子。
縱然尤氏和秦氏回來,也是以被贍養人的身份。
如今寧國除爵,她們又是出了三四輩血脈的堂嫂和侄兒媳婦,斷沒有插手家務的道理。
再者,府上也沒那麼多當了幾輩子差的體面老人,不像西府,處處需要小心,不能得罪了人。
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是她們過往做夢都想不到的。
頭上沒那麼多主子“婆婆”們約束着,凡事都是自己做主,也不必再拘在那間小小的墨竹院裡。
還有比這更快活的事嗎?
因而一張張俏臉,笑顏如花。
賈琮起身後,平兒對衆人笑道:“都別傻歡喜了,趕緊服侍了老爺更衣洗漱,今兒還有許多忙呢。”
此言一出,旁人尚且沒說什麼,賈琮就瞠目結舌道:“老……老爺?”
“噗!”
“哎喲喲!”
見他這個模樣,晴雯等人無不噴笑而出。
平兒沒好氣的白了賈琮一眼後,對晴雯等人啐道:“三爺如今襲了爵,又到了東府單過,大老爺也沒了,不叫老爺叫什麼?”
晴雯等人聞言一滯,心想果真是這個理兒。
然後就見小角兒一骨碌的翻身跪趴在地上,歡喜大的磕頭叫道:“小角兒給老爺磕頭,給老爺請安咯!”
晴雯、小紅等人見之面容都快扭曲了,幾人衝上去將小角兒按在地上一通蹂罹,大罵馬屁精,小角兒反倒笑的快抽過氣去……
鬧了好一通後,賈琮摸了摸鼻子道:“沒外人的時候,還是像以前那樣罷,老爺……總有些怪怪的。”
衆人聞言又是一陣嬉笑,反而紛紛湊趣喚起老爺來。
平兒笑罵道:“好了,可別都真的放肆起來,傳到西邊兒老太太耳朵裡,派兩個管教嬤嬤過來,你們的好多着呢。”
晴雯等人聞言色變,唬了一跳,忙收斂了一些,不敢太過。
伺候賈琮更衣洗漱,又一起用了早餐。
等賈琮自西府轉了一圈請安歸來時,東廂正堂已經被平兒帶人收拾罷。
兩個粗使嬤嬤用木桶收了垃圾離去,平兒幾個正商議今兒該怎麼做好東道……
“當然是在天香樓嘛!又高又寬敞又氣派,裡面和王府皇宮也不差了。”
晴雯笑道。
她還跟着賴嬤嬤時,就曾去過那裡一回,那時才叫真正開了眼,什麼要奢靡華貴。
平兒也去過天香樓,她想了想搖頭道:“那裡忒過了些,琮兒和姑娘們必然不喜,她們都是雅人。”
春燕嘻嘻笑道:“就是就是,要我說,凝曦軒就好,我聽說那裡原就是請人看戲看打十番的地方。”
晴雯啐道:“小蹄子,你懂個屁!那裡多是爺們兒們高樂的地方,怎好讓一羣姑娘們去那裡?”
“哈哈哈!”
小紅、香菱幾個聞言大笑,春燕聞言也不惱,抓了抓頭。
平兒想了想,道:“如今剛過乞巧,天還有些悶熱,不如就去逗蜂軒吧。那裡在半山處,居高臨水,可觀滿園景色,又涼快,又沒蚊蟲。若是林姑娘在也罷,她體格弱,上不得道路。如今她不在,其她姑娘身子骨都還好,正好上去頑笑。”
小紅笑道:“只咱們侍候的辛苦些,往上端菜不易。”
小角兒在一旁捧哏:“我不怕!我跑的快,我來提食盒!”
小紅沒好氣白了眼:“瞧把你能的,還沒食盒高……”
賈琮入門後笑道:“今兒你們也不用忙,咱們也不必非要在逗蜂軒吃飯,可以在天香樓吃飯,吃罷再去逗蜂軒觀景遊頑。或是先遊頑,再下來吃飯。會芳園不小,夠賞頑好些時候。”
會芳園本就是大觀園的前身,雖不及大觀園廣闊華美,但也頗爲秀麗。
亭臺樓閣,假山真水,花卉競榮,鳥語花香,煞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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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琮雖未進去過,卻聽賈環炫耀過一回。
一衆人正說着,聽到外面傳來覓兒的聲音:“喲!寶姑娘、史姑娘來啦!”
聽到招呼聲後,賈琮等人都起身往外迎去,因爲寶釵年歲比賈琮還大兩歲……
出了正門後,正巧迎上寶釵、湘雲上了月臺,幾個丫頭一陣問好。
平兒正要福身見禮,卻被寶釵急上前一步攙住,嗔道:“你也與我輕狂,每回都非要我攔你一遭不成?”
平兒笑道:“禮數如此,不敢有失。”
寶釵還要說什麼,就聽賈琮笑道:“寶姐姐常見平兒姐姐?”
寶釵聞言俏臉一紅,輕聲道:“琮兄弟出征時,我會偶爾去墨竹院坐坐。”
平兒卻笑道:“寶姑娘常來送些時鮮和衣裳來,家裡姑娘們有的,竟連我們也不少一份。有段日子,小角兒見天兒守在門口,專等寶姑娘的東西呢。”
賈琮聞言,看着寶釵笑了笑,竟連個謝也沒道。
然而越是如此,寶釵心裡卻越如同吃了蜜一樣甜。
有心人之間,“不見外”三個字,最是動人也最迷人……
賈琮又問道:“寶姐姐怎來的這樣早?”
寶釵溫婉答道:“先過來瞧瞧,看看可有什麼能幫爲的……對了,我哥哥聽說琮兄弟分立東府,又要請姊妹們東道,正巧他鋪裡夥計送了頭暹羅豬和幾條大黃魚,又幾簍螃蟹,他便讓我問問琮兄弟,若是不嫌棄,就派人送來。
這些日子一直得琮兄弟沁香苑的香皂供應,連我媽和我哥哥都有,再加上西府裡諸位姊妹們用不了的,都放在我家鋪子裡賣,只此一項,就讓我家裡在都中的門鋪經濟好上了幾番。
我哥哥一直想謝琮兄弟,只是若以金銀相贈,着實唐突了,也小瞧了琮兄弟,所以纔有這番心思。”
賈琮聞言笑道:“不過惠而不費的事,且兩邊皆歡喜,並不值當什麼,哪裡就用謝……”見寶釵目光隱隱嗔怨,便又改口道:“倒不必使人送來,我派人去取罷。”
寶釵這才轉嗔爲喜,平兒在一旁也笑道:“還是讓人去寶姑娘家裡去取吧,東府不比西府,都是我們爺從戰場上帶回來的老卒把守。寶姑娘坐車過來見不着,若是送東西的人見了,必唬一跳。”
湘雲在一旁面色怕怕的道:“還真是,方纔來時,我只挑了車簾看了眼,真真嚇人!三哥哥,你怎麼找些身體殘缺又那樣駭人的人當門子啊?還是換一些體面的吧……”
賈琮聞言目光微微一凝,聲音略低沉道:“他們不是門子,他們都是我的親兵。他們是最值得尊敬的人,其中有的人,還在戰場上爲我擋過槍子,擋過箭矢,救過我的命。若不是他們,今日我便是他們那樣,肢體不全,甚至,未必有機會站在這裡。”
這番話一說,衆人都唬的變了臉色,尤其是悄悄留意過那些親兵是何樣的寶釵、湘雲、平兒三人。
簡直膽戰心寒!
賈琮卻又溫聲寬慰道:“都過去了,你們也不必再擔憂,我倒是沒你們想的那樣險,只是有一回帶着傷病營的輔兵去救人時,靠的雅克薩城太近,才險些遇難,只那一次罷……可那些士卒們,卻每日裡都冒着風險衝鋒陷陣。所以,咱們斷不能小覷了他們,要善待之。”
湘雲又愧又自責的落淚道:“三哥哥,都是我的不是……”
賈琮笑道:“不知者不罪,何況雲兒妹妹也非本心。”
寶釵、平兒也跟着相勸幾句,湘雲本是氣量恢宏之人,道惱賠禮過,也不再疚苦,沒一會兒回覆過來。
賈琮打發人去梨香院取了暹羅豬等物來,雖令人亦邀請薛蟠同來,不過薛蟠識趣,只推脫下回他請東道。
到了巳時初刻,迎、探、惜三姊妹並寶玉、賈環、賈蘭皆至。
巳時二刻,鳳姐兒欣然而至。
衆人聚齊,一起往會芳園走去。
甫一入門,便只見:
黃花滿地,白柳橫坡。小橋通若耶之溪,曲徑接天台之路。
石中清流激湍,籬落飄香,樹頭紅葉翩翻,疏林如畫。
西風乍緊,初罷鶯啼,暖日當暄,又添蛩語。
遙望東南,建幾處依山之榭,縱觀西北,結三間臨水之軒。
笙簧盈耳。別有幽情,羅綺穿林,倍添韻致。
一路行來,衆人且行且贊,喜歡非常。
鳳姐兒、寶玉等人皆是又羨又豔。
平兒、晴雯等人見家裡有這樣一座佳園,則是欣喜歡樂。
如今家裡人丁稀少,除了賈琮一個正經主子,不必去服侍別個,每日裡必然清閒,有這樣一處好去處可逛,豈有不高興的?
到了午時,衆人才意猶未盡的聚到了天香樓。
此時早先一步過來的平兒已經領着諸多嬤嬤擺好了菜盤碗筷,又命人備好了熱水、香皂和帕子,以供衆人洗漱。
等賈府姊妹們洗漱罷落座後,平兒又讓豐兒、鶯兒等一衆丫鬟,另坐一桌。
最後纔在一衆人的催促招呼中上了主桌。
王熙鳳高聲笑道:“如今也有當奶奶的樣兒了。”
衆人大笑,平兒嬌羞的嗔怪了幾句。
王熙鳳又道:“可惜這府上初立,還沒個女篾片,不然席間逗樂也有趣。”
賈琮想起手下有上百說書先生,便笑道:“今兒來不及了,下回專門給二嫂請一個女先兒,每日二嫂忙罷無趣時,可聽聽女先兒說書,也得些趣味。”
賈琮話剛說完,衆人正覺得他暖心,卻見鳳姐兒丹鳳眼中兩行淚瞬間落下,且一發不可收拾,趴在了桌上嘶聲大哭起來。
聲音悲切,令人心疼。
衆人唬了一跳,平兒更是一起落下淚來,慌得離席上前道:“奶奶,這是怎麼了?”
寶釵等人也連連相勸,卻勸不動,反被她悲涼的哭聲感染,紛紛紅了眼圈兒。
其實衆人心裡都明白她在哭什麼,可又有什麼法子……就聽賈琮眨了眨眼,道:“二嫂,若是你嫌女先兒寒酸,我給你請一臺戲班子則罷,何必這般委屈?”
“噗嗤!”
一直被人勸也不好的鳳姐兒,聞言卻破涕爲笑,擡起臉露出掛滿淚水的俏臉,羞惱道:“三弟如今大了,反倒捉弄起我來,這般促狹!”
賈琮搖頭道:“我這不算促狹,倒是知道環兒比我促狹的多。”
因王熙鳳、寶玉、探春等人在,一直做透明人的賈環聞言唬了一跳,不知和他什麼相干。
探春也奇道:“環兒如何促狹了?”
賈琮對賈環使了個安心的眼色,然後笑道:“記得那年環兒才入族學裡讀書,先生教他認字,要求熟記,第二日要考。第二日早間,先生果然考他。先於紙上寫了一撇一捺,問其何字?環兒答曰:人。先生點頭,又在人後又加一撇一捺,問環兒何字,環兒略略遲疑後答曰:從。先生滿意,最後在從之下加了一橫,問環兒此字爲何?這卻將環兒給難住了……
他抓耳撓腮了半晌,答曰:先生,此字莫非是炕?”
識字的寶釵、湘雲之流頃刻笑噴,因爲早先賈琮就交待家裡要識字,所以去年平兒晴雯等人專門請了探春的丫頭侍書來教字,此刻都識得上千字,故而也知其意,跟着笑了起來。
唯有鳳姐兒有些傻眼,不懂再笑什麼。
同樣懵然的還有賈環,他都記不得有這一出。
不過再看到姊妹們看向他的眼神變得友善親近起來時,心裡登時偷樂,面上裝起不好意思來,還拿起杯喝了盞果酒,搖搖頭嘆息一聲,似往事不堪回事,要和往事幹杯……
卻又聽賈琮道:“先生聞言,眉頭蹙起,環兒便知不對,忙改口道:不是炕,那當是牀……”
“哎喲喲!”
衆人哪裡聽過這等好笑的話,連素來嫌棄賈環的寶玉,此刻都趴在桌上大笑,其她衆人更是捂着腹部,笑的着實肚子痛。
然而又聽賈琮繼續道:“先生聞言,連臉色都黑了下來,環兒怕被打手心,顫了個激靈,大聲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必是念榻!”
衆人還未反應,卻見鳳姐兒面帶怒色,一拍桌子大聲問道:“那到底是什麼字?”
“咚!”
湘雲當場連人帶椅子仰倒在地上,卻連起來都顧不得,躺在地上狠笑。
其她姊妹們亦是東倒西歪,沒一個能坐住的。
連素來端莊持重的寶釵,都笑的落下淚來,身子不由歪倒在一旁,臻首正好枕在賈琮肩頭,伏在那裡笑顏如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