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琮微笑着將眼前這位老江湖義士攙扶起,道:“展老太過外道了。”
他賣相本就極爲出衆,更兼執掌大權後,威儀日重,端的將“權貴”二字表現的淋漓盡致。
展天壽這等跑了一輩子江湖的,見個知縣都要敬着,如何能不敬畏賈琮?
見他如此禮賢下士,真真感動的熱淚盈眶!
士爲知己者死之心愈炙。
展辰、劉大江、宋謙旺三人也跟着重重磕頭,個個紅光滿面,被叫起後,目光也有不同。
在這個官爺主掌萬民的年代,一個“官”字,當真是給座金山也不換。
賈琮卻再添一把火候:“展老,錦衣衛的官兒做的好,可以做成世襲的官職,只要自家子弟爭氣,能通過考覈,就是世世代代的官,和爵位比都不差了……對了,展鵬是你的幼子,他這一支就不用你管了。他若是用心好好幹,自身就有個千戶的官兒承着。所以展老你好生調.教好家中子弟,讓他們爭氣啊。”
展天壽一張老臉都漲成紫色了,顫着嘴巴,咬牙切齒道:“敢不好生做事,老子……小人錘死他們!”
說罷,惡狠狠的瞪向展鵬。
這個時代,兒子都怕老子,展鵬唬的跟耗子見了貓兒似的。
賈琮哈哈一笑,道:“好了,這些都是後話。說正事……”說着,對展鵬道:“取輿圖來。”
展鵬立馬轉身去取,未幾而回。
將一副好大的地圖掛在牆面的釘口上,再輕輕的卷放下來。
展天壽等人雖然一輩子走南闖北的送鏢,天下地形盡藏胸中,但這等輿圖卻是從未見過的。
此刻一見,無不眼前一亮,頗爲震撼。
他們是金陵人士,大城百姓,總比偏遠之地的百姓享受許多便利,都多少上過幾年私塾,認得些字。
所以看得懂這輿圖。
賈琮自展鵬手中接過一根桃木棒,往輿圖上的一處比了比,道:“這裡,就是揚州所在。”
展天壽四人上前一步,仔細看了看後,點點頭。
賈琮手中木棒南移,一直拉到地圖最南邊,在一處圈了圈,道:“這裡,叫濠鏡。”
雖然在輿圖上不過數尺之遙,但衆人還是倒吸了口氣,因爲他們看的出,中間足足相隔數省之地。
賈琮肅穆道:“展百戶,你要儘快招齊人手,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與我打通這條通道,不惜一切代價。”
展天壽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展百戶是何方神聖。
直到身邊老兄弟提醒,纔回過神來,忙應道:“大人放心,展家只要還有一個人在,就絕不鬆了這口氣,必要做成此事!”
賈琮點點頭道:“就要有這股氣勢!不過,倒也不用你們付出那麼沉重的代價。以展老錦衣衛百戶的官身,自北而南,官道上自會暢通無阻。官方敢有無故設卡阻攔者,一律殺無赦!
你們最需要注意的,是綠林中那些目無王法的土匪惡棍。如今正值新法舊規衝突激盪之時,難免有牛鬼蛇神趁機做亂。再加上我錦衣衛樹敵太多,他們官面上不敢給你們爲難,但暗中手段必然少不了。”
展天壽聞言,與展辰、劉大江三人對視一眼後,哈哈大笑起來,昂首道:“大人只管放心!小人……”
賈琮微笑提點道:“往後展老可自稱屬下了。”
展天壽聞言面色又是一陣振奮,高興道:“屬下,雖不成器,但三十多年行走江湖,還是積存了些薄面,往日裡最頭痛的,其實是官府那些人,閻王小鬼,過境拔毛……”
賈琮搖搖頭,正色道:“展老,大意不得!你雖是老江湖,可是你卻心胸太過磊落。其實你的江湖經驗遠比我豐富,應知道當有人給出足夠多的利益時,以往所謂的義氣和交情,當不得數的……
我雖經歷的事不多,卻知道一點,這世上如你展家這般忠肝義膽的人,並不多。”
展天壽聞言,老臉漲紅,覺得太有光彩,心中亦是感激不盡,抱拳道:“大人說的是,屬下必然銘記在心,絕不敢因爲大意壞了大人的大事。”
賈琮點點頭,道:“好,你們的官身文書、腰牌和官服,可以去尋魏晨去取。儘快招集人手車馬,所需銀兩,列好賬簿後,往銀庫上承上,戶房那邊會優先你們,覈實後發放。總之,除了人手要展老你們自己操持外,其他的要權給權,要勢給勢,要銀子給銀子。
我只要一條,一定要將這條路子給本座趟的固若金湯,不容辦點事閃失!
能不能做到?”
展天壽深吸一口氣,老眼中目光堅毅,再度一個頭磕下,沉聲道:“大人,展家先得大人救命之恩,又得大人知遇之恩,如今又還被大人賞了世世代代站着做人的官身,若是連這點事都做不得,展家上下四十六口,再不配爲人!!”
……
“呼!”
一直到外面天色昏暗,廳內上了燈,賈琮才與展家四人散了會。
四個都是多年送鏢的老江湖,許多事說起來並不費勁。
只是事情太多,需要叮囑的禁忌也多,所以才說到這會兒。
等送走他們後,賈琮才起身活動了下頸椎,就見李蓉從外進來,先不動聲色的看了眼正收拾輿圖的展鵬,然後纔對似笑非笑看着她的賈琮道:“大人,前面鹽政衙門派了幾回人了,說大家夥兒都等着大人過去吃晚飯呢。”
賈琮聞言點點頭,正準備往外走,卻見門外又來了傳信的,這回是前面戍守的親兵:“伯爺,外面來了一個大官,說是江南提刑按察使司的按察使,遞了拜帖,求見大人。”
賈琮眼睛一眯,門口再度出現一人,卻是茶娘子。
賈琮對茶娘子並沒有太過約束她的行蹤,她本是最適合在江湖中暢遊的鳳尾魚,困在魚缸水池中,就會失去原本的神光。
茶娘子進門後,有些歉意的對賈琮道:“晚了一步,江南按察使諸葛泰是出了名的智謀之人。他掩藏了自己的行蹤,進了揚州後手下的人都沒發現,直到他往大人這邊來時,才察覺到。大人,這個諸葛泰是個人物,不比方悅、唐延之流。”
賈琮面色凝了凝,道:“連十三娘你都這麼說,那必是了不得了。也是,新黨能異軍突起,積十年之功就廢了舊黨百年老底,將他們趕出朝堂,如日中天。若都是趙寅、方悅這些貨色,那也太委屈天下英雄了……李蓉!”
李蓉忙應道:“大人。”
賈琮道:“給前面說,讓她們先吃,我還有些事要處理。”
李蓉答應後,急步離去。
賈琮又問茶娘子:“十三娘,我讓你探查那家的動靜,今日如何了,還那般沉得住氣麼?”
茶娘子笑道:“那家人老的還行,年輕人就不成了。白……白世傑的夫人,便是那家人,她有個弟弟,姊弟倆關係極好。已經到了揚州府了……”
賈琮哈了聲,道:“極好!”又對茶娘子道:“十三娘若是方便,不妨再給他加點火油。”
茶娘子聞言,眼睛明亮,咯咯笑出聲來,看着賈琮點點頭,道:“奴家知道了。”
她本就生的極美,只是往日裡故意往粗醜裡打扮,如今擺脫白家這個壓在心頭的巨石,如同得到解脫般,整個人的風情都不同了。
莫說展鵬,連賈琮都覺得眼前色彩變得鮮亮了許多,讚賞的點點頭後,道:“去忙吧。”
茶娘子並不忸怩,轉身離去。
賈琮頭也沒回,對展鵬道:“別看了,讓李蓉瞧見了,非摳出你的眼珠子。”
展鵬聞言,驚的差點沒炸起來,前後左右看了圈沒發現李蓉的身影,也發現了賈琮根本沒回頭,哭喪着臉道:“大人,幹嗎嚇唬卑職,卑職腸子差點都嚇出嗓子眼兒來了。”
賈琮譏笑道:“沒那個賊膽,就不要生賊心,提醒你一下,不用雙刀,拳腳功夫你打不過李蓉……行了,讓外客進來吧。”
展鵬一臉悻悻的出門去傳話……
賈琮看着這小子的背影,搖了搖頭,面上卻也帶起了抹自嘲。
……
鹽政衙門後宅,花廳。
農曆十一月的揚州,夜裡已經清寒無比。
莫說身子嬌弱的黛玉,縱是晴雯等人,也都穿上了薄夾襖。
不過這會兒都敞着懷,揚州冬日百姓並不生火,可地位最高的鹽政衙門裡,卻燒着滾熱的地龍。
花廳內花團錦簇,一屋子姑娘們也是五顏六色,再加上個個嬌豔如花,香氣逼人,讓這花廳成了名副其實的花廳。
黛玉作爲東道,比在榮國府時沉穩的多。
招呼着晴雯、小紅幾個吃些南品點心,喝些果酒黃酒,問些船上的趣事。
這般做派,着實讓晴雯、小紅幾個熟知她性子的人吃驚。
也紛紛暗自揣測,必是因爲東道的緣由,在家裡,就有底氣。
不過這樣自然極好。
正說笑着,就見李蓉一人從外進來,七八雙眼睛瞧來,李蓉心裡都微微一顫,抽了抽嘴角,道:“大人本來已經準備起身過來,偏外面來了一個江南省的大官兒,要拜見大人,大人便讓我來傳話,讓姑娘們先吃。”
衆人聞言免不了遺憾,紛紛拿眼睛看向黛玉。
黛玉面色有些失落,不過卻又很快振作起來,吩咐旁邊的侍女道:“把菜都撿出一些來,在溫湯裡熱着,其他的上上來吧。”
說罷,對晴雯等燦然一笑道:“三哥哥沒口福,我們也不等他了。他如今當着官,外面的事自然着緊……”說着,垂下眼簾輕笑一聲,道:“若是以前,我許是不高興的。可經了些事後才發現,若沒人在前面做那些煩人的事,又哪有裡面咱們這樣自在的日子?三哥哥他……很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