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在星海鼎鼎大名,曾經是威震一時權傾一時的大人物,星海是副市長兼公安局長,他是高官,他的夫人也是高官,在區裡任組織部長。”我緩緩地說,邊注意着金景秀的表情變化。
“嗯……”金景秀的身體微微顫了一下,接着又隨意地轉頭看着車外,看着老李的方向,說:“說下去。”
“在中國大陸,在中國大陸的官場體制下,你該明白公安局長的權力有多大,你該明白公安局長的位置有多重要,雖然他掛着副市長的頭銜,但實際的權力卻是公安局長的職位。”我繼續說。
“嗯……”金景秀點點頭,繼續看着車外的老李。
“他在這個位置上風光了很是一段時間,權力也達到了巔峰狀態,不僅僅是他,他的夫人在區組織部長的位子上也是很風光的,但好景不長,在一次權力鬥爭中,他落敗了,被調整到了一個有名無權的位子,擔任市政協副主席,雖然級別沒有變,但卻實實在在成了閒人,一夜之間,昔日的那些權力和輝煌都沒有了,同時,他的夫人也被調整到了一個平級無關緊要的位置。”我說。
“哦……”金景秀看着我。
“中國的官場,權力鬥爭向來是一大特色,現今中國官場的複雜超過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超過歷史上任何一個朝代,本以爲他或許會就此安安穩穩度過官場的最後時光,但沒有想到,不久之後,一場更大的風暴向他襲來,他的對手並沒有就此放過他,而是窮追猛打,要將他徹底置於無法翻身的地步,於是,因爲經濟問題,他和他的夫人雙雙進去了,被法院判了刑。”
“啊……”金景秀不由失聲叫了出來。
“他是不幸的,但又是幸運的,雖然深陷牢獄,但因爲中國官場說不清道不白的複雜利益關係,他卻並沒有被重判,在監獄裡呆了一段時間之後,他和夫人以保外就醫等名義先後被放了出來,出來之後,他們就徹頭徹尾成了一介草民。
“昔日的高官成了平民,他們也就開始過着普通人的日子,而他,因爲這連續的遭遇,政治生命的終結和牢獄之災,讓他迅速衰老……曾經的他不是這樣子的,現在的他肉體生命還在,但他的某些精神生命,正在枯萎老去。”
“是這樣……”金景秀嘆息一聲:“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啊……中國的官場,實在是可怕……人的命運竟然會如此多變。”
“這就是他的故事,我說完了!”我說。
“你怎麼會和他認識的?”金景秀看着我。
“這個說來話長了,一言難盡。”我說。
“哦……”金景秀點點頭,又說:“那……他的夫人……現在還好嗎?”
“還算可以吧……平時不大看到她,她現在很少出門……經歷了人生如此巨大的落差,這位老李似乎現在已經逐漸接受了現實,但他的夫人卻似乎還不能接受,似乎出門怕遇到熟人遭受嘲笑和奚落,所以,平時他的夫人是深居簡出的。”
金景秀的眼神黯淡下去,沉默了片刻,說:“那……他們的孩子呢?他們有孩子的吧?”
“是的,他們有一個兒子,但這個兒子卻不爭氣,從小就被慣壞了,無惡不作,現在因爲犯了事,被通緝了,遠走他鄉。”我說。
金景秀的目光一呆,看着我:“啊……是這樣。”
“是的。”我說。
“那……他們……現在只有他們倆在相依爲命?”金景秀說。
“是的。”我說。
金景秀又看着車外仍站在那裡靜默的老李,看了一會兒,深深嘆息一聲。
“金姑姑,你聽了這個人的故事是不是很感慨啊?”我說。
“感慨……我爲什麼要感慨……我豈止僅僅是感慨。”金景秀喃喃地自語着。
“你對我剛纔講的這個人的故事是不是很感興趣呢?”我說。
“感興趣……我……我感興趣嗎?”金景秀看着我。
“我感覺你似乎很感興趣。”我說。
金景秀的神情微微一變,看着我,似乎要從我的眼裡看出什麼來。
我不動聲色地微微一笑。
金景秀的目光怔怔地看着我,似乎,她從我的眼神裡覺察出了什麼,但又似乎不大相信自己的這種覺察。
這時,老李抓過身,向背對我們的方向緩緩走去。
“他走了。”我說。
金景秀的神情突然又有些緊張,但隨即又做淡定狀,喃喃地說:“他走了……他真的走了。”
金景秀的眼神變得有些迷濛,神情變得有些悲愴,兩隻手緊緊絞在一起。
看得出,她又開始激動和緊張了,她似乎很害怕老李離去,似乎又想到了30年前老李的那次離去,似乎,她感覺到,此次老李離去之後,或許就是他們的永別,此生,再也難以相見。
老李漸漸離我們遠去,身影漸漸消失在人羣裡。
金景秀身體僵直地坐在那裡,緊緊咬住嘴脣,雖然看不到老李的身影了,她還是不能放鬆自己的情緒。
“金姑姑”我叫了她一聲。
“啊”金景秀應了一聲,回過神,看着我。
“他已經看不到了。”我說。
“是的……看不到了。”金景秀的聲音有些鬱郁。
“你……似乎情緒有些不正常。”我說:“是因爲我剛纔講的那個人的故事導致的嗎?”
金景秀看着我,眼神有些深邃,深呼吸一口氣,緩緩地說:“或許是……你剛纔講的……那個……那個人的故事……對我還是有些震動的。”
“只是有些震動嗎?”我說。
“你覺得我該有什麼樣的反應呢?”金景秀突然笑了一下,我分明感覺她的笑很牽強,她是想用笑來掩飾自己內心的糾結和情緒。
“呵呵……”我笑了起來:“金姑姑其實是一個自制力自持力很強大的人……其實,這個老李的事情啊,誰聽了都要唏噓半天的。”
“世事無常人生莫測……沒想到……沒想到……”金景秀喃喃地說。
“金姑姑沒想到什麼呢?”我說。
金景秀一怔,接着說:“沒什麼。只是隨便說說。”
我頓了頓,接着說:“其實,這個老李啊,確實是個有故事的人……他的故事不僅僅只限於他的官場起伏。”
“哦……還有什麼?”金景秀看着我。
“金姑姑想聽聽嗎?”我說。
“呵呵,既然這會兒沒事,聽聽也無妨。”金景秀做不以爲意的神情說。
我心裡當然知道她其實是十分想聽的。
我說:“在這個老李同志的人生裡,隱藏着一個極大的秘密,一個最大的秘密,這個秘密,除了我和他,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
“哦……說來聽聽!”金景秀看着我。
我說:“在30多年前,這位老李同志還在鄉下插隊,我們國家那個年代你是知道的吧,那時候正在鬧革命,很多青年學生都被趕到鄉下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
“嗯……”金景秀點點頭。
“老李同志那時候呢,在丹東鴨綠江邊的一個叫做靠山屯的小山村插隊落戶,他當時負責的工作是給生產隊放牛,就在鴨綠江邊放牛,一次放牛的時候,他偶然救起了一位朝鮮落水女孩……之後,他和那女孩熟悉起來,慢慢地兩人就相愛了,那女孩深深地愛着他,他也很愛那女孩。”我邊說邊觀察着金景秀的表情變化。
金景秀的嘴脣抿地緊緊的,目光死死看着我。
我繼續說:“後來,爲了回城,爲了自己的美好前程,老李離開了那女孩,背棄了自己和那女孩當初的愛情誓言,和能讓自己回城的一位女同學結婚了,離開了靠山屯,回到了城市裡,開始了自己新的生活,開始了自己仕途飛黃騰達的歷程……
“在他回城前的那一夜,那個純真純情天真的朝鮮女孩把自己最寶貴的東西給了他……從此後,那女孩就杳無音訊,兩人就再也沒有見過面,也沒有彼此的消息。”
金景秀的身體又開始顫抖,嘴脣又開始哆嗦。
我繼續說:“這個秘密,老李一直在自己心裡埋了幾十年,他知道自己的行爲很無恥很卑鄙很齷齪,但他卻又經受不住物質享受和美好前程的誘惑,在愛情和現實面前,他選擇了現實……
“30多年來,老李心裡其實一直深深內疚,一直覺得自己愧對那個對自己深愛的女孩,特別是現在他淪落到這個地步,更不時會追憶追悔自己曾經犯下的罪孽,更不時會想起那個被自己深深傷害過的純真女孩。”
“你……你……”金景秀的眼裡有些亮晶晶的東西在轉悠,嘴脣哆嗦地看着我:“你……他……他怎麼會告訴你這個事情?他爲什麼會告訴你。”
我平靜地說:“第一,因爲我和他私交不錯,個人感情還算可以;第二,我這個人對朋友很仗義,幫過他一些忙,他對我很有信任感,把我當成忘年交的好友來看待;第三,一個人要是在心裡把一件事獨自壓抑30多年,那滋味一定是很痛苦的,是很想找一個可靠的人傾吐的,而我,就是他認爲最可靠的人;第四,當時他喝醉了。”
金景秀看着我:“他……他告訴你那女孩叫什麼名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