鳶鸞跑得慢，等她趕到書院的時候，鳳楓華已經坐着蘇箏的馬車走了。
見是她，正要上車的蘇野走過去：“箏兒已經送你家小姐回去了。你上來吧，我順道送你回去。”
鳶鸞一愣，有些爲難。
蘇野溫和解釋：“我坐外面。”
鳶鸞搖搖頭：“公子坐着吧，我來趕車。”
蘇野細思片刻，點了點頭。
女子獨身搭乘男子的車總歸不大方便的，即便只是個婢女，也該得到應有的尊重。
這便是蘇野的紳士之處。
他並不因任何人的身份給給予不同的態度。
可等當馬車在大街上橫衝直撞，蘇野好幾次差點兒撞到車廂之後，他突然有點兒後悔之前的決定了。
他萬萬想不到，鳳楓華身邊看上去最文弱的女子，駕起車來竟是這般的彪悍！
連蘇家的車伕都傻了眼，顧不得旁的，只一個勁兒地緊緊抓着車轅，以免自己被甩下車去。
馬車終於在鳳府門前的紅楓小道上停下，車伕一下子從車上跳下來，趴在一棵樹邊，便乾嘔起來。
蘇野沒有從馬車裡下來，而是等車伕吐好之後，淡然吩咐：“回去吧。”
車伕此時哪裡還顧得上問一句“不等小姐了麼”，他巴不得快點兒離開這裡，逃離這看上去文弱的女子！
天哪！簡直太彪悍了！他都不忍直視啊！
直到回到蘇府，掀開車簾請蘇野下車時，車伕才恍然明白在鳳府門前時，他家少爺爲什麼沒有露面。
這副頭髮散亂成一團，衣服看上去也是剛剛收拾好的模樣，可真是與他家公子的翩翩風度一點兒都不配的！
車伕不由得又在心中感嘆了一句，鳳家小姐的丫鬟真是太彪悍了！
鳶鸞一跳下車往府裡跑去了。
見到門房小木，連忙問：“二小姐回來了麼？”
小木搖搖頭：“沒有。”
蘇野的馬車剛走，蘇箏的馬車便在鳳府門前停了下來。
鳳九不知何時出來，見到鳶鸞，正要詢問鳳楓華的去向，就見鳳楓華從蘇府的馬車上下來。
連同下來的，是蘇府的表小姐。
“小姐，表小姐。”鳳九向兩人行禮。
鳳楓華溫和點頭，轉頭朝蘇箏福了福身，算是道謝。
蘇箏又囑咐一句：“表姐，記得去哦！”
鳳楓華點點頭，目送着蘇府的馬車離開，這才往府內走去。
鳶鸞跟在她的身後，腳步終於平穩下來，不再雜亂。
一進院子，便看到滿院子的大紅木箱，還有扎着大紅花的緞帶。
海嬤嬤手裡拿着一張單子，正帶着人清點箱子裡的東西。
鳳楓華不由蹙了蹙眉，想起南宮商走之前說的那句話，不由拉住鳳九，在鳶鸞掌心寫了字，讓鳶鸞詢問。
“鳳管家，海嬤嬤這是在做什麼？”鳶鸞依着鳳楓華的意思詢問。
鳳九臉色不變：“哦，那是蔡府送來的嫁妝。”
一聽是蔡府送來的，鳳楓華便不再多加理會，也沒有多想，又補充了一行字：“若是南宮府來人，不要讓他們進門。”
寫完轉身循着小徑，繞過迴廊，往景瀾苑走去。
鳶鸞說完，也不管其他了，連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鳳九一臉迷茫，站在原地想了許久也沒想明白，不久也就撂在一邊，不再理會了。
暮雲送德安堂的武啓法出來，又着院裡的小廝將人送了出去。
轉身時，見到鳳楓華帶着鳶鸞走來，便迎了上去：“小姐回來了。”
鳳楓華點點頭，見暮雲的眼眶還泛着紅，也沒有多問，只目露詢問地朝正房的方向瞧了瞧。
到底是打小帶大的孩子，雖然看不大懂手語，暮雲卻也能明白鳳楓華此時眼中的意思，含笑答道：“郡主醒着，小姐進來吧！”
景瀾苑裡的一切都很簡潔，卻又不失溫馨。
門前一棵高大的梧桐樹，枝葉已然泛黃。
一片枯葉飄落在腳下，鳳楓華踩着“咯吱”聲進了門。
屋內的陳設，兩年來沒有過任何變化。
牀上的那牀繡着鴛鴦戲水的大紅喜被，已經喜得發白。
那是百里婉柔與鳳天瀾成親的時候，百里婉柔親手繡上去的。
這場錦被，裹起了兩人太多的回憶。
枕邊那本《政史通要》仍倒扣着，書頁該還停留在《納諫第五》那一篇上。
那是鳳天瀾離開之前翻到的地方。
一切都保持着原樣，好似那個人從未離開。
百里婉柔臉色蒼白地靠坐在靠枕上，目光有些空洞地看着屋子的一角。
肖家和鳳家的關係，鳳楓華所知甚少，大多不過是聽說來的。
據說鳳天瀾與肖家已逝家主肖謙是過命的交情……
據說當年的鎮南軍中，百里婉柔曾與肖謙並肩作戰，是生死戰友……
她只知道兩家交情匪淺，卻從不知這“匪淺”到底深到什麼程度。
她不是當事人，無法在其中窺探一二。
原以爲肖家的消息傳來，百里婉柔也不過難過些日子的。
可如今看到她這副彷彿丟了魂魄的模樣，鳳楓華卻又有些不確定了。
她緩緩走過去，坐在牀沿邊，伸手握住百里婉柔的手。
她的手仍舊滑嫩。
但歲月卻已在這個不過年近四十的女人身上，留下了太多的印記。
這一刻，鳳楓華猛然發現，不知何時，她的那一頭青絲中竟夾雜了些許白髮。
安慰的話太過蒼白，鳳楓華沒有說話，也沒有寫字，只是靜靜地坐着。
有時候，陪伴纔是最重要的。
“命運總是不經意間揮一揮手，帶給我們太多的猝不及防。曾經的歲月，好似一場夢，命運輕輕一戳，夢就醒了，留下的只是鮮血淋漓。”
百里婉柔仍舊看着屋子的一角，說話的聲音卻好似在這一瞬間，她便已度過了十餘年光陰。
鳳楓華心中一顫，越發心疼。
這個母親，雖然也曾心軟，也曾淡然，可她一直都是堅強的。
肖家的事，竟像是那最後一根稻草，將她的所有堅強都壓垮了，自此支離破碎，唯有僞裝。
這個女人，曾征戰沙場，令敵人聞風喪膽。
這個女人，曾爲救丈夫，在釘板上留下殷紅的血，毀了自己的一雙腿。
丈夫失蹤，所有人都以爲他必死無疑，爲她一人堅持地認定他尚在人間，並且從未放棄尋找。
這一刻，有一好友的死，一場大火，將她所有僞裝的不屈都消耗殆盡了。
她緩緩轉過頭來，回握住女兒的手：“華兒，”她輕喚她的名字，眸子中帶了一絲懇求，“娘不知道你要做什麼，娘也不問，但是，答應娘一件事情。”
百里婉柔一直都是個聰明的女人。
鳳楓華從未想過能瞞她多久。
此時她淡然戳穿，卻並不深究，鳳楓華也沒有多少驚訝，只乖巧點頭。
百里婉柔的眼眶再度泛紅：“華兒，答應娘，無論什麼時候，都一定要好好的！嗯？”
這個時候，她擔憂地依舊是自己的安危！
鳳楓華心中一顫，眼眶也不由自主地紅了。
她用力地點頭，似要許下這一生最沉重的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