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蕭
“檠王,謝謝。”氣氛一下子尷尬起來,莫檠的臉如同清風般隨意。我愣愣地呆在原地,欲說些什麼,開口的竟然是那兩個字。
謝謝,最客氣最疏離的兩個字。
而我,真的要謝謝他。當我被侍衛追地無處可逃的時候,是他出手救了我一回。當我在朝鳳殿裡獨自孤立的時候,他挺身而出爲我講了那些話。而現在,琉珠突然轉變的態度十有八成也是因爲他。這份人情太大,是道謝都還不了的。
“不用。”莫檠的臉上略有不適,淡綠的眼中突然有什麼在暗暗地流動,話音雖冷,但他的臉上卻揚起一抹悽離笑容,雖然淡但卻有味。
“小姐,是檠王勸奴婢活下去的。檠王根本不像宮裡人說的那樣,是個```````妖怪王爺,他是個大好人。”琉珠的眼中冒着興奮的光芒,臉上飛騰上兩朵紅雲。妖怪兩字說地極其輕微,像是自言自語一般。
妖怪,是因爲他淡綠色的眼睛,還是因爲他孤僻疏遠的態度。我看着莫檠淡淡的笑容,心裡沒由來地泛上一陣酸。
他總是這樣笑着,毫不介意,彷彿不爲任何事而介懷地笑着。可是有誰知道,那笑容背後的辛酸與疼痛?他生在帝王之家,富貴卻寂寞。他是王爺,卻連自己府邸都沒有。被衆人稱爲妖怪,人人避之不及的人,又怎麼會幸福?又怎麼會有真正開心的笑容?
我的視線在莫檠的身上逗留着,從他淡綠色的眼睛滑過無色的脣瓣,緊接着到他青白色的袍子上。突然,我散漫的視線聚焦到了他的腰間上,便再也離不開視線。
一根玉蕭隨意地插在腰間上,而那玉蕭,一眼望去,竟是如此地眼熟。
“檠王爺,能不能借你的玉蕭一用?”我愣愣地望着那玉蕭,心中是翻江倒海的疑問。
“不。”而我沒有想到的是,莫檠甚至連想都沒想,就生冷地拒絕了。他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突然向前走去。
而我,又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離去的身影。不知爲什麼,我總覺得那個高大的背影是如此地寂寞。雖沒有想到會吃閉門羹,可這也在情理之中。那玉蕭應該是什麼重要的人留給他,所以他纔會視若珍寶。而我,又是什麼身份,又有什麼權利讓他將他的玉蕭給我看。
不過,真的好象。
那根玉蕭遠遠望去,簡直跟鳳鸞殿中的那根一模一樣。我突然想起那天玄熵看到那根的玉蕭時的反應,這一切未免顯得有些離奇。或許宮裡的蕭就是這樣子把!我揉了揉頭頂,頭漲地難受,而我也不願再想下去。
“小姐,要不要奴婢給你揉揉,還是去請太醫?”琉珠終於把望向遠處的視線拉了回來,看到臉色難看的我,大驚小怪地叫道。
“不用了,緩一下子就好了。還是回鳳鸞殿把!你這麼一跑,鳳鸞殿都亂地人仰馬翻了!”
琉珠低頭不語,並不像從前一般反駁我,而是默默地就攙起了我,臉上是格外莊重的表情。像是曾經的琉璃。琉璃,我的心突然一痛。
縱使她不再尋死覓活,可是琉璃的死,對她的打擊一定不小。一直在你身邊的人,突然有一天就離你而去了,那種感覺是說不清,道不明的。
“皇后娘娘吉祥,琉珠姐姐也找回來了。”念奴不知何時已在鳳鸞殿的門口候着,看見了我們,臉上是掩不住的歡喜。在這被陰霾籠罩的鳳鸞殿中,她竟還能如此燦爛地笑着,實屬奇蹟。
“又出了什麼事?”我只覺得身子疲憊,恨不得此時就一頭扎到被窩裡去,不用再想一切事情。這幾日天竟像是在存心跟我作對似的,一件一件事情頻頻地向着我倒塌而來,最讓人作啐的是,這其中竟然連一件喜慶的事都沒有。
身心俱疲,我只想這麼一頭暈過去,啥事都不用管。偏偏我的腦蛋清醒得緊,這天真是在跟我作對一般,不想暈的時候倒是經常暈,想倒了反倒偏偏讓我格外地清醒。
“回稟皇后娘娘,是好事。剛剛方公公來了,說明日尚書夫人要進宮。”念奴怕是看了我一副疲倦的模樣,心生畏懼,連聲音都彷彿是咕噥一般。
“恩。”我淡淡地應了一聲,而腦子裡突然滑過什麼。我猛地一驚,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你剛剛說了什麼,再說一遍!”
“回稟娘娘,尚書夫人明日要進宮。”念奴被我突然轉變給嚇愣了,好一會才又喃喃地複述道。
“小姐,是夫人要進宮了。”琉珠恐是又怕我聽不清楚,響亮地又重複了一遍。而她的聲音雖有些嘶啞,卻帶着一絲絲的雀躍。
而我的心,更是止不住地歡喜。我們就像是離巢的雀兒,縱使在藍天中飛翔着,也還是懷念以前的巢兒,不管它多麼簡陋多麼冷清。
額娘,那是深藏在心底的兩個字。雖然曾經恨過她,但畢竟血濃於水。這個世界,沒有任何東西磨滅得了親情,斷地了我和她之間的紐帶。或許是距離真的增強了思念,黃牆裡外,讓我對姬府的人格外地想念。
額娘是個漂亮華貴的女子,而她總是淡淡的。就算是阿瑪的妾室爭風吃醋,互相爭奪時,她仍就是毫不動聲色,彷彿一切都與她無關似的。也許這纔是真正的大家閨秀,並不需要花容月貌,但一定要寬大的氣度。而且額娘並不愛阿瑪,至少我是如此認爲。他們是指腹爲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當額娘正處於青澀的時候就這麼糊里糊塗地嫁了,恐怕連她自己都還不明白嫁娶是怎麼一回事的時候,枕頭旁已睡着一個被稱爲是她丈夫的人。而她的一生,就要在這個男人的喘息聲中慢慢度過。偏偏阿瑪好色,妻妾成房,兒女成堆,而這麼多年來,額娘卻一直鞏固着自己的地位。不只是阿瑪的信任,就連家裡們的姨娘們都是乖乖地信服,不曾有一句怨言。幾多離愁,姨娘們失寵得寵,而額娘仍就雍容地高高坐着。什麼情,什麼意,一切不過是過日子,打發時間罷了。或許權力,纔是最靠地住的。
女人,終有一天會老。當花容月貌靠不住的時候,唯只有權力地位,纔是最實在可靠的。
而額孃的淡漠,註定了我童年的不幸福。天生的傷疤讓我在美女雲集的姬府中頻受冷漠,爹不疼,娘不愛,或許小白菜就是我最好的寫照了。
可是,我仍舊懷念,懷念姬府裡的日子。懷念我的清風閣,懷念閨房中可能已經沾染上灰塵的《詩經》,懷念曾經和琉珠琉璃一起玩耍過的鞦韆,懷念嫣笑的琉璃和調皮的琉珠```````
人就是這麼犯賤,總是失去了才懂得回過頭來珍惜。而縱使明白了這個理,卻仍就在不停地失去,失去後再扼腕惋惜。
“小姐——小姐——”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耳旁突然接二連三地響起琉璃和念奴的呼喚,猛地將我從回憶中拉了出來。
“呃?”
“皇后娘娘,您簡直要把奴婢們嚇死了。剛剛您就站着不動,眼睛也沒有神采,我和琉珠姐姐喚了好多聲,您都不搭理,彷彿失了魂魄,把我們都給嚇死了!”念奴鬆了一口氣,緩緩地說道。
硃紅色的門上綴以金釘,鐫鏤龍鳳天馬圖案。硃紅鑲金的窗櫺,用玉板明花沒紙糊窗,間綴着雙金花,彷彿在時時地提醒着我。
姬府的日子已不在了,而我現在,必須得面對這個清冷的鳳鸞殿。我並不想像額娘一樣,清冷地對待一切,因爲那樣太自私。而我,卻不得不像額娘一樣,想法子鞏固住自己的地位。因爲只有地位,纔是真正可靠的。或許皇后的身份只是個虛實,縱使有名無實,它也有極大的權力和能力。姬府只是一個府邸,而皇宮是一個過大的府邸。太多的是非的困擾,太多人的離去。身不由衷,而我不能再示弱,我一定要變強。
只有足夠強大,才能保護我想要保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