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輪下來,甄劍已是捉襟見肘。
他摸了摸八角山羊鬚,細長的眼睛在若素身上打量了一道,看着她面前贏來的一疊銀票,好不豔羨。
幾丈之遠的黝黑少年,五官清秀,雖是膚色暗了些,可那雙眼睛倒是晶亮的如剪了一灣清泉,讓人見之不忘。
再一看,甄劍突然齜着牙,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奸詐的笑了笑,旋即便從擁擠喧鬧的人羣中擠到她身側,垂下頭低聲道:“我竟不知白家小---公子還有這一手?”
若素沒有理會他,再次下注:“一千兩!還是買大!”
有人開始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真是怪了,那位小兄弟一個下午都在贏。”
“真是運氣好,擋也擋不住啊。”
“我看未必!也不知道是不是出老千?”
下一刻,衆人的眼珠子都快炸出來了,果不其然---又是大!
賭坊的管事聞訊,悄然而至,有打手和暗衛暗中朝着這邊靠近,若素隨身帶來的護院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她卻揮了揮手,示意不要插手。
“你...你怎麼會知道一定是大?”甄劍自知這句話問的太多餘,又道:“你爲何屢次都能贏?莫不是領悟了什麼技巧?”
甄劍長的賊眉鼠眼,本就是一張鼠目獐頭的臉,這般疑神疑鬼,更是惹的衆人不禁起疑。
若素狹長且密集的睫毛忽閃着,瞪了他一眼,儼然一副俊俏的少年郎的模樣,她壓着嗓子,故作男兒音道:“當然,否則你以爲呢?這擲骰子也是一門學問,聲響的不同,擲出的點數自然也不同。”
這話聲音不大,只不過在場衆人都被這個贏了半個賭場之人的錢的少年吸引了,她的話實在太令人振奮。
要是能學會這門所謂聽骰子的本事,豈不是坐等天下首富了?
衆賭徒個個眼冒金星,恨不得就地拜師學藝。
甄劍習慣性的摸索着山羊鬚,帶着審視的目光看着若素,挑眉奸笑道:“白公子驚才絕豔,在下實在佩服,不知可否找個地方一敘?”
若素好看的菱角春微微一揚,笑的盪盪悠悠。
有人不由得輕嘆:“這少年長的倒是風-流,只可惜太黑了!”
甄劍一頭銀髮,格外顯眼,他也是如同看着金佛一樣的看着若素。
他應該就上鉤了吧?若素心想。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甄劍絕對是個聰明人中的翹楚,他一定明白到底是向王重林伸手要銀子好,還是學了一手賭錢的手藝來的明智。
可這天底下從來都沒有白吃的午餐。
他想學賭術,自然要付出資本。
而若素對他身上唯一感興趣的東西就屬他的醫術無疑了。
“我倒是願意,只是....”若素面露難色的看着暗中漸漸靠近的男子。
這些人意圖何在?
實在是再明顯不過了。
“小公子這麼快就不玩了?我還想討教一番,不知小公子願不願意賞這個臉?”
一個穿着玄色右衽長袍的男子款步走近,所到之處,皆有人紛紛讓道,他頭上簪着竹節紋玉簪,長相中等,看上去卻有一種異於常人的通透。
這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通透,彷彿看清了一切。
若素看着男子,她從踏進賭坊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贏了錢定是不會這麼容易出去的。
所謂十賭九輸,贏錢的一方始終是賭坊。
竟然對方找上門了,她就見招拆招。
“可以,請便。”若素虛手一請,俏皮的朝那人眨巴着大眼,如山間清泉,使人眸光一亮。
甄劍嘴角抽了抽,在若素耳邊輕嗑,以拳抵脣道:“別玩了,他就是京城出了名的骰子手,名叫忘川!你跟他賭必輸無疑!”
忘川?
還有這個名字!
若素前一世常居後院,連垂花門都很少出,她當然不認識此人。
忘川……忘川……
少傾,忘川就走到了賭桌前,他的腰間插了一把紙扇,身形格外修長,只是過於消瘦,令得他的手指骨節越發的分明。
若素注意到了他的手腕,上面的青筋都是冒起的,左右手明顯的不一致。
她還是沒有理會甄劍,反而對忘川泰然一笑:“既然如此,那就請吧。”
忘川看着面前還不到自己胸-部的黝黑少年,笑的意味不明:“好!”
衆人不由得唏噓起來,又是一陣喧鬧起伏。
“從來沒有人在忘川手下倖免過,這小公子贏來的銀子很快就要打水漂了。”
“就是,忘川的神骰子手的名號可不是白來的。”
“誰敢挑戰忘川?可憐啊,又將多一個家財敗盡之人!”
忘川的相貌有一種世外之人的清雅,可看人的時候眼神卻是極爲尖銳的,這是一種十分審視的眼神。
他單手挽了袖口,一隻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握住了下骰盅,擡眸瞟了若素一眼:“小公子可要聽好了!”語氣竟是帶着同情的。
又或者是蔑視!
忘川手中的下骰盅朝着莊家所在案面一掃,幾顆骰子盡數進了盅裡。
隨即,骰子撞擊下骰盅內壁的聲響如雨聲淅瀝,聲聲脆而輕。
片刻,忘川將下骰盅摁在賭桌上,整個賭場靜的落針可聞,只有他磁性中略帶暗沉的聲音道:“小公子可以猜了,我給你半柱香的時間。”
若素方纔一直文絲未動,她五覺靈敏,猶是聽覺更是異於常人,她勾脣一笑,眉眼如畫如斯,悠悠道:“猜大小實在無趣的很,我還是更直接些吧----”
忘川眉頭一皺,未及他開口,若素接着又道:“是‘滿盤星’!”
話音一落,全場譁然,‘滿盤星’便是四枚‘幺’。
衆人也不知實在唏噓忘川的技藝,還是若素的驚人的賭技!
喧鬧聲熙熙攘攘,甄劍有些耐不住,他舔了舔牙嚷聲道:“我們白家小哥既然都已經猜了,莊家也該開了吧!”
忘川清瘦的臉頰浮現一抹怪異的笑意,他長袖一揮,下骰盅揭開,喧譁聲此起彼伏。
“當真是滿盤星吶。”
“這...有忘川在,想必也無人能作弊!”
“這小公子不簡單!”
若素一張張拾起銀票,疊在手心拍了拍,挑眉對忘川道:“方纔一賭,不是賭銀子,更不是賭仇恨,無非是閣下你懷疑我出老千,現在你也驗證了,我可以走了麼?”
幾個穿着黑色花紋直裰,頭戴瓜皮小帽,手中拿着棍棒的男子在忘川耳邊低語了幾句。
若素的眼睛從始至終都沒有任何的驚恐,忘川與她四目相對,幾個呼吸的時間便對身後的黑衣人擺了擺手,遂笑道:“小公子技藝超羣,在下佩服,既是贏了在下,你自然是可以走的。更何況,我這賭坊一向是光明正大做生意!”
“那就好!”若素轉身就走,兩個護院隨即跟上。
甄劍倒是毫不客氣的追在後面稱兄道弟:“白家小公子,去寶月樓坐坐?我請客!”
若素看都沒看他一眼,只道:“你還有銀子?”
“這.....”甄劍眯着眼,一貫性的奸笑。
“且慢!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忘川磁性的嗓音在身後響起。
若素很少遇到這樣的性情中人,要是換做其他莊家,她今天是不會那麼輕易走出賭坊大門的,留的後手也沒用上,她輕笑着,背對着他,高聲道:“白展堂!”
聲音如冰玉相擊,帶着某種破繭而出的宣泄。
誰規定女子只能安居後院,相夫教子,又或者爭風吃醋,成爲世家侯門爭鬥的犧牲品?
語罷,她提步,頭也不回的走出了賭坊。
甄劍緊跟其後,直到走到了巷子口,才撓着頭問:“我說白小姐,你這...名字也能改!”
“與你何干!”若素憤憤然,壓根就不想搭理他。
有些人吧,你越是這般嫌棄的態度,他越會粘着你。
如甄劍,就是此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