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還是酒宴,來的都是姚總督的同僚,以及同僚的官太太們。姚燕語只到前面去點了個卯,露了個面,至開席的時候便悄悄地同江氏說自己昨晚沒睡好,有些頭疼,便回自己院子裡來休息了。
姚燕語不出面,姚雀華便忙起來,各家來的太太夫人也有帶着女兒來的,有跟姚雀華差不多年紀的,江氏便把人交給了她招待陪坐。
姚三姑娘覺得這是自己的機會,自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與各家的姑娘周旋說笑。
姚燕語安靜的在自己屋裡看書,並看着翠微和翠萍二人把從三上採回來的各種藥材收拾了,又叫馮嬤嬤親自把那一罐子小金蛹洗乾淨,放在瓦罐裡用慢火炒得微焦,用女兒閨閣裡常用的制香粉的白玉磨碾成極細的碎末,妥當的收起來。
前面賓客滿座忙亂了一日,姚燕語自由自在的清閒一日。
至晚間,姚雀華帶着丫鬟提了一個食盒過來,見姚燕語靠在榻上,因問:“姐姐今日是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姚燕語輕笑:“不過是累了,懶得動。妹妹坐吧。”
姚雀華笑道:“今兒有一道點心是玫瑰醬的,我想着姐姐愛吃,便特特的叫人留了一盒給姐姐送過來了。”說着,便吩咐身後的丫鬟把食盒打開,裡面果然是一隻擺滿了玫瑰酥餅的白玉盤子。
“妹妹有心了。謝謝你。”姚燕語笑吟吟的道謝。
“二姐姐跟我還這麼見外?”姚雀華笑得眉眼彎彎的,很是可愛。
姚燕語看着她就想起昨日在竹林裡的情景,心裡便忍不住想,這樣一個無辜純良的小丫頭,怎麼會有心機害人?或者她只是被宋巖青蠱惑了?
宋巖青那個人——姚燕語是沒有一點好印象的。
他是宋老夫人孃家的侄孫子,現靖南伯的獨子。因生於富貴之家,從小被寡居的祖母驕縱,養成了一副不思進取的性子,卻偏生又是一副好皮囊,所以被那些人吹捧着,弄些淫詞豔曲,流連花叢,不務正業。
本來他與姚燕語並沒什麼交集,只因三年前有一次姚燕語跟着嫡母王氏去靖南伯府做客,貼身丫鬟翠微自然也要跟了去,也是巧合,翠微在長廊裡遇到了這位宋大公子,當時便被這位大公子看中了,要納翠微爲妾,還讓他的母親來跟宋老夫人說。
宋老夫人想着不過是個丫鬟,侄孫子喜歡便要給了他。
然而翠微尋死覓活不答應,只說出了這個門一頭碰死,也不去靖南伯府做妾。
姚燕語便去跟宋老夫人求了個情,說翠微是自己從小的貼身丫鬟,如果去給宋家表哥做妾,自己的名聲也會受損,到時候叫人笑話。宋老夫人念及於此,便回絕了宋家,留下了翠微。
也因爲此事,姚燕語對宋巖青這個人討厭至極。
“二姐姐?”姚雀華見姚燕語看着自己不說話,便提高了聲音叫了一聲。
“嗯?”姚燕語歉然的笑了笑,“你剛說什麼?不好意思,我因想到了一件事情,沒聽見你說什麼。”
姚雀華笑道:“我沒說什麼呀。倒是姐姐在想什麼事情,想的這麼入神?”
姚燕語輕笑一聲,說道:“今天見到宋家妹妹,想起了小時候的一些事兒。那時你還很小,雅韻來家裡玩兒,就喜歡逗你。有一次她故意拿了你心愛的荷包,硬說是她的,惹得你哇哇的哭。”
“是嗎?”姚雀華也笑,“我都不記得了。”
“你當然不記得,那時你只有兩歲。”姚燕語依然笑得溫和。
“這麼久的事情了,姐姐還記得啊?”姚雀華眨着漂亮的大眼睛,一臉的感動。
“當然,因爲那隻荷包是你最喜歡的東西,你小時候睡覺都攥着它,生病了不吃飯,更是攥着它。害得奶孃把小點心掰碎了放到荷包裡,然後再拿出來,你就能吃一點。”
“啊……還有這事?”姚雀華完全聽傻了。
姚燕語笑道:“是啊,因爲那荷包是我繡的,是我頭一次做的針線活。田姨娘還說,咱們姐妹兩個投緣呢。”
“我姨娘這話說的不錯,我跟姐姐是投緣。”姚雀華甜甜的笑着。
“是啊,我也這麼覺得。”姚燕語平靜溫和的看着姚雀華,眼神平靜無波,卻讓姚雀華不敢直視,微微側臉,別開了視線。
不敢看對方的眼睛的人,心裡必定有鬼。
姚燕語從心裡冷笑了一聲,又平靜的問道:“今天前面的戲文可熱鬧?妹妹今日玩的可開心?”
“挺熱鬧的。”姚雀華又伸手握住姚燕語的手,說道:“就是少了姐姐,再好的戲文也沒什麼意思。”
“是麼?”姚燕語再次輕笑,“可我從小就不喜歡那些戲文,依依呀呀的,根本聽不懂他們在唱什麼。”
“不是吧?姐姐昨兒不是還聽得入迷?”姚雀華一怔,心想她不喜歡聽戲?沒看出來啊,家裡上上下下都沒有人說二姑娘不愛聽戲啊。
“昨天?”姚燕語輕笑,依然平靜的看着姚雀華,反問“是麼?你覺得我聽得入迷?”
姚雀華忽然有點緊張,莫名其妙的,好像眼前的二姐姐像是一下子變了個人。
“二姑娘,三姑娘,老太太那邊該傳晚飯了。”姚雀華的貼身丫鬟紫菱福身提醒道。
“二姐姐,我們去老太太那邊吧。”姚雀華似是立刻找到了由頭,站起來的有點慌亂。
姚燕語輕笑道:“我還有點頭暈,就不過去了。勞煩三妹妹幫我跟老太太會說一聲。”
“好,那姐姐你歇着吧,我先走了。”姚雀華笑了笑,帶着紫菱匆匆離去。
出門後,姚雀華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皺眉道:“紫菱,你有沒有覺得二姐姐今天有些怪怪的?”
“是啊,奴婢早就覺出來了。”紫菱壓低了聲音,環顧了一下週圍。
這兩日府中忙碌,跟着姚雀華的兩個教引嬤嬤也被叫去幫忙了,王夫人想着把田氏弄了出府去,她自然就能安靜些。
“你也覺得?”姚雀華抿了抿脣,皺起了好看的眉頭,“剛剛她看着我的時候,我覺得……好害怕。”
紫菱猶豫着說道:“奴婢倒是不害怕,只是覺得二姑娘的話每一句都像是另有一層意思,但奴婢愚笨,實在想不明白。”
“算了,我也想不明白。”姚雀華擡腳匆匆的往前走,片刻後又補充了一句:“都說她去了一趟京城回來就像是變了個人,之前我還不覺得,現在也這麼覺得了——她的確像是變了個人。”
與此同時,姚延恩的院子裡。
江氏忙了一天,腰痠腿痛,但還是要換了身衣服就準備去宋老夫人那邊伺候晚飯。
心腹大丫鬟百香一邊替江氏整理衣襟,一邊低聲說道:“昨兒有婆子跟奴婢說,瞧見三姑娘跟宋大公子走在一起。”
江氏怔了一下,低聲道:“這話可不許胡說。”
百香低聲回道:“是劉順家的瞧見的,她可不是那種無事生非的人。奴婢想着她說的話定然是真的,纔跟奶奶說。”
江氏皺眉道:“這個宋巖青!實在是可惡!他在外邊沾花惹草,愛誰誰。真不應該把那些見不得人的主意打到我們家的頭上!三姑娘才十一歲,他想幹什麼?!”
百香轉身去掀開簾子,吩咐門口的兩個丫鬟:“你們先出去。”
兩個丫鬟答應着出去並順手帶上了房門。百香方回來跟江氏小聲說道:“奶奶,這事兒一個巴掌拍不響的。奴婢聽說,太太之所以把田姨娘打發去寺裡唸經,是因爲三姑娘去跟二姑娘打聽蕭侯爺的事兒,被二姑娘斥責了兩句,回來後便不高興。跟着三姑娘的嬤嬤們弄清了事情的緣由回了太太,太太怕田姨娘這幾日添亂,才把人給打發出去的。田姨娘本來還送了二奶奶一對前朝的百子鬧春圖花瓶兒,想請二奶奶去幫着求情呢,都沒來得及。”
江氏皺眉冷笑:“這些人,一個個鑽營投機,無所不及。也虧他們想得到!”
“不過這事兒奴婢一直想不通,三姑娘雖然是主子,但憑着靖南伯的身份,斷然是瞧不上的。那宋大公子難道只是……”
“這可不好說。他父親也只是個閒職,只不過白領了一份朝廷的奉銀,連個實差都沒有,一年也就那點銀子,若沒有祖上的封地,還不知過成個什麼樣呢。祖上的蔭庇到他這一代也就沒了。這大公子又是個遊手好閒的公子哥兒,靠着祖上的這份基業混吃混喝罷了!你看他那個樣子,這輩子也沒什麼出息了。他若是能娶到我們家庶出的姑娘,也算是燒了高香。”江氏冷笑道。
“怪不得靖南伯夫人這陣子總是來看老太太。許是打定了三姑娘的主意?”
“我看未必!”江氏哼道,“就算是打主意,也是二姑娘。我看老太太也很有這個意思。”
百香聞言一怔,繼而嘆道:“那可真真是委屈了咱們二姑娘。”
“你也不用擔心,這事兒是成不了的。”江氏說着,又對着鏡子照了照,擡手抿了抿鬢間的碎髮,把那朵大紅色的絨花推了推,“聽說在京城,鎮國公做媒,想撮合定遠將軍和二姑娘,老爺都沒答應。你覺得這會兒老爺捨得把二姑娘許給宋家?”
“喲!還真有這事兒啊?奴婢還以爲是傳言呢。”
“真不真的,現如今定遠將軍已經在江寧城了。而且他跟二爺走的也近,誰能說其中沒有緣故?”
百香瞭然的點點頭,又嘆道:“如此說來,老太太那裡……”
“怕是有氣生了。”江氏嘆了口氣,轉身往外走,“不過這事兒跟咱們沒關係,只等着瞧罷了。”
主僕二人出門,院子裡一羣丫頭婆子隨機跟上,隨着江氏往宋老夫人的院子裡去。
又空了一天,姚燕語在家裡實在煩悶,之前她還能安靜的在院子里弄自己種的那些草藥,但因爲這次離開進京,那些草藥被她收割的收割,炮製的炮製,早就都沒了。現在院子裡只有些沒用的花木,連貓貓狗狗也沒有了,真的好無聊。
幸好姚延意還沒忘了她,居然打發雪蓮來傳話,中午有事兒要帶二姑娘出去,已經跟太太說好了。
於是姚燕語高興起來,叫翠微取出門的衣服來。翠微便笑嘻嘻的抱出了三套男裝。姚燕語見了頓時笑眯了眼睛,隨手挑了一件月白錦緞長衫。
這幾件男裝是馮嬤嬤根據姚燕語的身段改過的,穿在身上特別合適。姚二姑娘一轉身就變成了一位明眸皓齒,溫潤如玉的公子哥兒。
“我們跟姑娘出去,也要換男裝。”翠萍說着,拿出了兩套總督府裡標準的青色短衫黑褲來,分給翠微一套,二人一起換上。
姚燕語忽然皺眉,嘆道:“我們這個樣子出去若是碰見了老爺,會是個什麼情景?”
雪蓮笑道:“二爺說了,馬車在後花園子的西角門等着,二姑娘從園子裡過去,老爺這會兒在前面大書房會客呢,肯定見不到。”
“這就好。”姚燕語鬆了口氣,叮囑翠微翠萍帶上出門的東西,便匆匆走了。
其實大雲朝的男女之防也沒有那麼嚴格,未出閣的年輕女子出行,或見外男,只要有兄長陪在一側就好。
但姚燕語還是覺得換上男裝更方便些,最起碼那些女子見人的繁文縟節可以省了,可以大大方方的一抱拳,叫一聲某某兄,就可以搪塞過去,多省事。
就像這會兒,姚燕語上馬車之前看見衛章帶着幾名親隨,還有幾個不認識的人站在那邊等着,她也只是笑着點點頭,然後轉身上車。不用行萬福,不用問好什麼的。挺好。
姚延意這次帶姚燕語去的是姚家的一處別院。別院臨水而建,佔地不大,但修建的很是精緻。
到了地方後馬車停下,姚燕語下車看了看周圍的環境,不由得感慨,雲都城就是太繁華了,連城郊都找不到像這裡這麼清幽的環境,說起來若是清修靜養還是江南好。
姚延意走了過來說道:“藥材採集了一部分了,今日帶妹妹過來是想讓你看一看,若是沒有什麼不妥之處,就先把這一批運往京城。”
“我明白的。”姚燕語點頭,她這是來做質檢員的。
不得不說姚延意的辦事能力的確不錯,不過三天的時間,便弄到了不下上千斤止血草的根,還有許多地蛹。而且那地蛹都用竹篾編制的簸籮養着,一個個都還是活的。
姚燕語看過後,對姚延意說:“止血草需要烘乾,地蛹也要用鹽水浸過之後炒熟,這樣纔好運輸。”
姚延意點頭:“具體的炮製過程還得妹妹交給他們。”
“這個自然。不過也沒什麼難的。”姚燕語自然不會在這些環節上計較,況且她也沒有心思計較這些。
姚延意叫過兩個人來,叫他們聽姚燕語的吩咐。這兩個人祖上三代都是姚家的家奴,見了姚燕語恭敬地行禮,稱“二姑娘”。
姚燕語給他們說了一遍炮製方法,然他們先去試驗。那二人答應着下去。
姚延意指了指旁邊的一座涼亭,說道:“咱們去那邊等。”
兄妹二人還有衛章和唐蕭逸一起轉身行至涼亭內,在石凳上落座。有丫鬟們奉上點心水果,姚延意又命小丫頭取出紅泥小爐子煮水烹茶。
姚延意是風雅公子,對茶道頗有研究。衛章卻是西北軍營里長大的漢子,對這些東西從來不上心。
當姚延意親手執着紫砂雕花雙膽小壺斟了茶水,紫砂小茶杯被拖在沉香木茶托上送到衛章面前時,衛將軍微微皺了皺眉。擡起大手捏着小茶杯,瞥了姚燕語一眼。
姚燕語已經端起自己那杯茶來,聞茶香,品茶湯,細回味。
衛將軍眉頭再皺,也輕輕地喝了一口——他孃的,好燙!
偏生姚大人還笑眯眯的問了一句:“衛將軍,這茶如何?”
衛章點了點頭:“嗯,挺好的。”說着,又朝着茶盅吹了口氣,把剩下的那點茶一口喝了。
姚延意呵呵笑道:“這是我們自家茶園裡自種的茶,祖父愛茶,家裡一直留着一片茶園。說句狂妄不知天高地厚的話,恐怕那些進上的也不過如此。”
這就是累世大富之家的好處。喜歡喝茶?自己家裡的茶園,自己家裡養的製茶師傅,上百年一脈傳承的手藝,隱而不言,但不一定比皇族的差。
衛章心裡默默的嘆了口氣,怪不得憑着姚遠之一介書生卻被雲都城裡的國公王侯都另眼相看。姚家雖然沒有封侯拜相,但根基卻不比那些王侯將相淺。
衛章心裡感慨之時,姚延意又笑了:“衛將軍若是喜歡,回頭走的時候帶上一兩斤。”
“這怎麼好意思?”衛章微笑:“我一個粗人,也不懂這些。”
姚延意笑道:“不過是點茶葉,喝着合口味就好。況且將軍一路同行,爲我們兄妹擔着風險,這不過是一點心意罷了。二妹,你說呢?”
姚燕語輕笑道:“二哥說的是。不過是自家園子裡的長的東西,比不得那些貢品昂貴,將軍就不必客氣了。”
聽了這話,衛章回頭看了姚燕語一眼,點頭:“那好,我就不客氣了。”
姚延意又說:“中午咱們去五芳齋吃飯,我約了蕭侯爺。衛將軍再叫上唐軍門,大家湊在一起熱鬧些。”
“蕭逸有公差,去了揚州觀察使江大人府上。今日怕是不能來了。”
揚州觀察使乃是姚延恩的岳父,掌管着揚州的防務並江南水師的兵權。姚延意笑着點點頭,說道:“既然這樣,那就只有蕭侯爺和我們幾個了。”
姚燕語喝了幾杯茶便有些坐不住了,因道:“哥哥和將軍先坐,我去那邊瞧瞧。”
這裡是自家別院,當然隨她怎麼走動都無所謂。姚延意點了點頭,說道:“去吧。”
姚燕語朝着衛章點了點頭,起身離開,身後的翠微和翠萍都福身告退,匆匆跟上。
這座別院本來就是姚延意的私產,鄰着一片水田修建,院子裡也引了一道水渠進來,水渠裡種了睡蓮,養了魚,渠上修了小小的蜂腰橋,整個別院裡種的花木不多,只有幾棵梅子樹,結了累累青梅,還弄了一片菜畦,用竹籬笆圍起了柵欄,養了些雞鴨鵝,取的就是一份閒適農趣。
之前姚延意閒來無事的時候會過來住幾天,所以這裡的房舍傢俬擺設一應俱全,平日裡也有丫鬟僕婦打掃收拾。
姚燕語邊走邊玩,因瞧見水渠裡游來游去的灰鴨子和白鵝,覺得有趣,便在旁邊撿了石子丟過去逗它們。有一隻灰鴨子被小石子打中,呱呱直叫,撲棱着翅膀逃開。姚燕語咯咯笑的像個孩子。
那邊姚延意聽見笑聲看過來,搖頭嘆道:“這丫頭,長這麼大了還跟個孩子似的。”
衛章也看過來,眼底帶着深深的笑意:“人生一世,不過幾十年,開心就好。”
“這話說的對!”姚延意贊同的點頭:“百萬家業也不及一身輕鬆。能像衛將軍這樣看得開的人,着實不多。在下佩服。”
衛章笑着搖頭:“姚大人說笑了,衛某的身上可不輕鬆。”
“衛將軍那是得皇上重用。多少人想求還求不來呢。”姚延意說着,又給衛章斟茶。
“皇上也一樣看重姚大人。”衛章忙擡了擡手,以示謝意。
姚延意倒茶的手一頓,繼而笑道:“那是因爲我有個好妹妹的緣故吧。”
衛章笑了笑,沒再多說。
那邊姚燕語玩了一陣子,出了一身薄汗,有些口渴,便轉了回來。姚延意見了她的樣子,忍不住笑道:“看你這一頭汗,怎麼跟那些家禽過不去?中午想吃燉鴨湯啊?”
姚燕語輕笑着拿了一盞茶來一口喝掉,說道:“哪有!我是看它們太懶了,讓它們好生活動一下筋骨。”
“胡說。”姚延意笑眯眯的。
衛章見她杯中空了,便拿起公道杯來給她續上茶水。
姚燕語又一口喝掉方朝着衛章一笑:“謝謝啦。”
“沒規矩,怎麼跟將軍說話呢?”姚延意雖是斥責,但依然笑眯眯的。
“隨她。”衛章笑了笑,又給姚燕語添滿了茶水。
恰好有人來向姚延意請示什麼事情,姚延意見那人有些着急,便起身出了小涼亭。
姚燕語連着喝了三杯茶,然後發現這裡只剩下她跟衛章兩個人了。尷尬倒是不尷尬,她不是那種扭捏的人,只是跟這個人相對而坐,多少有那麼一點點的不自在。
姚燕語擡頭看他一眼,他正好也看着自己。於是便瞪了他一眼,撇開視線,卻見姚延意跟着那個下人匆匆離開了。姚姑娘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
衛章忍不住一聲輕笑,姚燕語的臉沒來由的就紅了。
“我要向皇上請旨了。”衛章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
“請什麼旨?”姚燕語有些莫名其妙。
“請皇上賜婚。”衛章的目光鎖定了她嬌羞的容顏。他就喜歡看她洗盡鉛華的素顏,如雨後晴空般乾淨透亮。
“賜……什麼婚?”姚燕語心頭驀地一跳,臉色更紅。
“你之前說的話我想過了。”衛章平靜的說道,“你說,你女紅針黹不會,琴棋書畫不通。品貌皆無,性情乖張,不宜家,不宜室,不是良配之選。”
姚燕語一怔,心想這是多久之前的話了,這人還記得?
衛章卻沒有停止的意思:“我還聽說,你覺得找個男人就是給自己找個麻煩?”
姚燕語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這人,這話是誰說給他的?!對了,韓明燦!你居然出賣好姐妹,哼!
衛章微微一笑,說道:“你放心,我自小獨立,衣食住行皆不用你打點。我會護你周全,讓你無憂無慮的生活,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不會把你限制在內宅之中,而且,最重要的——我絕不會是你的麻煩。”
“另外,本將軍封地三千頃,食邑千戶,將軍府廳廈房舍六百間,珍寶傢俬數萬,家奴六百,家兵一千二。這些所有東西都歸你。你若無異議,本將軍明日便請聖上下旨賜婚。”
這一瞬間,姚燕語一顆心千迴百轉,思緒萬千。
他是戰功卓著的將軍,天子近臣,是連雲瑤郡主都傾慕的人;鎮國公世子跟他稱兄道弟,誠王世子對他也另眼相看;他在軍中一呼百應,數千精兵強將爲他馬首是瞻。
而這樣的一個人,偏偏對自己情有獨鍾!
他究竟花費了多少心思才能在今天對自己說出這番話來?
他這樣一個人,居然對自己用心至此!
衛章似乎也不着急,反而拿起紅泥小爐上滾開的水緩緩地衝茶。
他沖茶的動作有些笨拙,完全不是姚延意那種清雅書生如行雲流水般的動作,他的手指有些粗,虎口指尖都有一層厚厚的繭。
這雙手曾握住過自己的手腕,這雙臂膀也曾不止一次抱過自己……
姚燕語只覺得臉頰上有兩團火在燒,燒得她的腦袋裡暈乎乎的,不能理智的思考。
衛章把一杯茶遞到她的面前,輕笑着問:“或者,你還需要好好地想一想?”
姚燕語抿了抿脣,擡手接過那杯茶,終於開口說話,聲音居然啞的一塌糊塗:“我……”
“二妹!”姚延意的聲音從一旁傳來,“你來看!”
“啊?”姚燕語詫然回頭,看見姚延意端着一個盤子走了過來。
“你看,這個地蛹被鹽炒過後成了這個樣子,是不是不對啊?”姚延意皺着眉頭,問。
姚燕語伸手捏了一隻地蛹,輕輕一捻便成了粉末,於是皺眉說道:“火太大,一定要用文火。讓他們用的瓦罐再厚一些,不能弄糊了,糊了就沒有藥效了。”
姚延意轉頭呵斥旁邊的人:“聽明白了沒有?”
旁邊負責炒制的人忙欠身應道:“是,聽明白了。”
姚延意把東西還給那人,斥道:“再不用心,看我怎麼罰你!”
“是,奴才一定用心。”那人接了托盤,躬身退下。
姚燕語勸道:“哥哥也別生氣,這個事兒本來就不怎麼好做。”
“嗯,我不過是說說罷了,這些人,不說的厲害點,回頭又不當回事兒。這地蛹金貴的很,這幾天我叫人把普濟寺後山挖了大半兒了,才弄到這麼點。跟皇上要的數還差一多半兒呢。再讓他們給這樣糟蹋,你說我能不着急嘛!”
衛章轉頭看向姚燕語:“不是還有金蛹呢嗎?”
姚燕語皺眉:“金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找了這麼多年,也一共就那麼一點。”
這顧忌是必須有的,皇上若是知道這東西,勢必要讓人去找,若是找不到,肯定會獲罪。到時候還是姚延意頂着。姚延意獲罪的話,姚家滿門都沒好果子吃,當然也包括姚燕語。
衛章不是傻瓜,因而便閉口不再提金蛹的事情。
姚延意又何嘗不明白?於是忙岔開話題:“行了,這已經中午了,咱們先去吃飯,這事兒回頭再說,說不定蕭侯爺已經等急了。”
於是衆人出了別院,馬車牽過來,姚燕語卻遲疑着不上車。
“怎麼了?”姚延意奇怪的問。
“我想騎馬。”姚燕語笑嘻嘻的。
“你能行嗎?”姚延意皺眉,這若是摔一下可不是鬧着玩的。
衛章便把自己的那匹黑馬牽過來:“你騎它。這馬是我訓出來的,很聽話。”
“哎,摔了可不是鬧着玩的!”姚延意着急的提醒。
“摔不着。”衛章把馬繮繩遞給姚燕語,“上去吧。”
姚燕語抓着馬繮繩,心裡有點後悔,就算是想騎馬,也該先去馬場練練,怎麼就一時口快說出來了呢。
不過——早晚都得學,穿着一身男裝窩在馬車裡實在是太憋屈了。
於是姚燕語心一橫,擡腳踩上馬鐙,板着馬鞍吃力的爬上了馬。
衛章親暱的摸了摸黑馬的臉,低聲說道:“黑狼,穩着點。”黑馬呼哧一聲用鼻子噴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衛章又笑了笑,轉頭看向姚燕語:“沒事兒,你鬆一鬆馬繮繩,它就走了。”
“啊?哦。”姚燕語手裡的馬繮繩往前鬆了鬆。黑馬果然穩穩的邁開四蹄往前走了。
“這馬還真聽話。”旁邊的翠微笑道。
姚延意也認鐙上馬,一邊叫人給衛章另牽過一匹馬來,一邊皺眉吩咐身邊的兩個家僕:“好生跟着。”
衛章對自己的馬十分放心,接過旁邊人遞過來的馬繮飛身上馬,遠遠地看着姚燕語騎在馬上,小腰挺得僵直,一看就緊張的要命。
想起那次在馬場被這丫頭砸了一下的糗事,衛將軍又忍不住笑了。
五芳齋是江寧城郊的一家菜館,也是臨水而建,從外邊看上去像是座別院,完全沒有酒家的意思,黑漆大門敞開着,門口站着兩個青布衣衫的下人。
從姚延意的別院過去,不過三五里路,但姚燕語騎在馬上走這一段,已經是腰痠背痛。下馬的時候她依然不知所措,唯一的一次下馬的經驗是摔下來的,所以姚姑娘不敢大意。
姚延意見狀,跳下馬上前去伸出手:“把手給我,轉過身來往下跳,別害怕。”
姚燕語試着扶着哥哥的手,擡腿下馬,跳下來後方長出了一口氣,笑道:“可嚇死我了!”
“你是沒事兒找不自在。”姚延意嗔怪的笑道,“坐車多好?偏偏要騎馬。”
姚燕語笑道:“將來若是沒車可坐,不得騎馬麼。我這也是學一項技能,以備不時之需。”
“那也得慢慢來。”姚延意說着,又看了一眼衛章的那匹黑馬,讚道:“衛將軍這匹馬果然好,又威風又聽話。”
衛章上前來拍了拍黑馬,笑道:“那是,它跟了八年,戰場上救過我兩次命。算是我的好兄弟。”
姚燕語聽了這話,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匹馬,心想這馬也是有傳奇色彩的哇。再想衛章說它救了主人兩次命,又覺得心口有些悶。
千里邊疆,殺氣四伏,他陷入絕境,竟然是靠馬兒來救。
進了五芳齋的院門,裡面竟是一座莊園,花木扶疏之間,一座座屋宇房舍,活毗鄰,或隔着花木遙相對望,每一處都清靜雅緻。
“我定的是沁芳園,在那邊。”姚延意帶着衛章和姚燕語穿過一道長廊往裡走,拐過一叢盛開的芍藥,行至一座精巧的木屋跟前。
早有清麗的丫鬟上前福身請安,並打起門口吊着的湘妃竹簾。
蕭霖已經到了,正負手立在那裡欣賞一幅青綠山水畫,姚燕語看了一眼,只覺得好,但說不出哪裡好來。不過這幅畫能得蕭霖青眼,想必不是凡品。
聽見動靜,蕭侯爺轉過身來,便是一笑:“怎麼纔來,我等了可有些時候了。”
姚延意無奈的嘆道:“別提了,那些蠢奴才辦不好事兒,耽誤了些功夫。”
“你還着急,說起這些來我也上火。”蕭霖無奈的搖了搖頭,又跟衛章和姚燕語打了招呼,衆人落座後,蕭侯爺又問衛章:“你什麼時候回京?”
衛章看了一眼姚燕語,說道:“恐怕還得有些日子,侯爺有事?”
“算了,不說了。”蕭侯爺又搖搖頭,轉向姚燕語:“想吃什麼?我剛點了幾個菜,你看你喜歡什麼,再點。”
姚燕語聽了前面他們亂七八糟的對話,便猜想着是有重要的事商量,暗想待會兒吃完了飯自己還是出去溜達溜達的好,別耽誤了他們幾個人說正事兒,於是忙搖頭道:“我沒什麼挑剔的,隨便就好。”
姚延意便道:“侯爺,今天我們就是吃個飯,別把你那些煩人的公務扯進來,聽着就頭疼。”
蕭霖笑道:“行行!聽你的。”說着,便又招呼門外的丫鬟進來,“把你們這兒的特色菜名再報一下,讓這幾位公子聽聽。”
那俏麗的丫鬟果然又報了一遍菜名,衛章是無可無不可的人,依然說隨意。
姚延意又加了一道雞絲蓴菜羹,一道雙菜丸,一道秘製鱔絲。
幾個人圍坐在一起,等菜的光景先品茶,自然又要說些閒話。
蕭霖因問姚燕語:“我那個藥方子到底怎麼樣?”
姚燕語笑道:“很好,我已經在研究如何炮製了,不過有兩味藥不容易得,我已經寫信給京城的韓姐姐,讓她幫我想辦法了。”
蕭霖立刻眉開眼笑,連聲道:“那就好。”
衛章瞥了蕭霖一眼,眼神帶着揶揄。
姚延意是不知道皇上要給蕭霖賜婚那檔子事兒的,但看衛章的神色,便知道里面有事,因敲了敲桌子,說道:“蕭侯爺配什麼藥?說出來讓我們也長長見識。”
蕭霖笑道:“我能配什麼藥,不過是偶然得了個方子,想着姚妹妹感興趣,便送給了她。這寫東西在我們手裡是沒用的,到了她的手裡,就能治病救人,對吧?”
姚燕語意味深長的笑道:“那當然,我是專管治病救人的。”連相思病都治。
看着姚燕語跟蕭侯爺說笑,姚延意還好些,衛章卻看不下去了,趁空岔開了話題:“明兒我正好有空,你想學騎馬的話,可以來馬場找我。”
“真的?”姚燕語今天頭一回騎馬,雖然緊張,但也着實興奮。想想有一天自己也能縱馬馳騁,那將是多麼快意的事情。
“當然。”衛章挑了挑劍眉,“我什麼時候說過假話?”
姚燕語轉頭看向姚延意,滿眼希望。
姚延意笑道:“看我作甚?想出門自己去跟老太太說。”
“二哥!”姚燕語立刻癟了嘴。
姚延意笑道:“我記得今兒出來額時候好像聽見誰說了一句,說明兒好像是靖南伯家的酒宴,說是那邊老太太的壽辰,老太太若是準你不去,你就去學騎馬。”
姚燕語皺眉:“我記得她是九月裡的壽辰嘛,怎麼改到了四月?”
“我哪裡知道,一年到頭的鬧生日也鬧不清楚。”姚延意本來對這些事情就懶得問,至於這些女人們之間的事情,他更不往心裡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