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御風微微一怔,隨後不禁啞然失笑道:“憑他家一介商人,居然也想幹這竊國的買賣?”
殷野王眼神之中透出出一股涼意,冷聲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等憑他自己,恐怕還沒那個本事。”
齊御風神色猶疑,頓了一會兒,才說道:“殷前輩,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還請告知。”
殷野王點了點頭,嘆息道:“這蒲家本來也無甚本事,可是眼前兵荒馬亂,去年卻不知從何處來了一支人馬,這等人雖然不多,不過二三百人,但他等佔據泉州,與蒲家狼狽爲奸,有錢有財,又有了能幹的將領,於是便大肆招兵買馬,今年開始,便進攻福州,興化,惠安等處,到處滋擾生事,將陳友定那廝攪得晝夜不安,我們明教藏身暗處,本來也樂得看他笑話,未曾想,這蒲家軍被陳友定趕出了泉州,強攻不成,便縱火焚燒城門,而陳友定則在城上以水滅火,雙方各自用弓箭互射,僵持了一天不分勝敗,內城之中雖然安然無恙,可這城郭數十里,老百姓的房舍卻都盡數毀了……”
“據說興化路和莆田城內,已經被這些反賊縱兵搶掠了一個月,想來狀況也是極爲慘烈。”
齊御風嘆道:“一個是韃子的奴才,一個是番邦夷民,他們在我們的國土上打仗,誰有能關心咱們漢人的死活。”
殷野王道:“他們自然不關心咱們子民的死活,可是這蒲家尋找來的人手,卻也不容輕忽,想他一個原本籍籍無名的人物,居然能與陳友定打個平手。這事情可得容咱們好生思量思量。”
他二人說話之際,越走越近,兩人雖然尚未明着說開,但卻已經儼然準備攜手,共同對付眼前這泉州兵災禍患了。
齊御風沉默良久。開口問道:“他們打的是什麼旗號?”
殷野王道:“這些人自稱亦思巴奚,咱們漢人,卻也不明白什麼意思。”
齊御風點點頭說道:“那是波斯語中‘民兵’或者‘戍兵’的意思,也叫民團。那兵變的首領是誰?”
殷野王道:“這亦思巴奚軍中的首領,一個叫做賽甫丁,另外一人。卻叫做阿迷裡丁,究竟這兩人誰更高一些,咱們卻也不知曉。”
齊御風道:“色目人?”
殷野王點點頭:“色目人。”
此時兩人已經遠離身後侍從,站在城牆上越走越遠,齊御風問完這一句,即可停步。殷野王也隨之停了下來。
兩人暗中打量了對方半晌,齊御風才轉頭道:“殷前輩還有什麼要求?”
殷野王面上冷漠,眼睛盯着齊御風,卻有些咄咄逼人,聽到齊御風問話,便知道他已經有聯手之心,心中稍安。當即強硬的說道:“以我爲主,爲我所用。”
齊御風思索片刻,也不點頭,卻也不搖頭,只是回答道:“備足糧草兵馬,戰陣之上的事情,由我指揮。”
殷野王略微想了一想,腦袋微微的點了一點,隨後卻又道:“然後呢?”
齊御風回頭看着蕾拉等人遠遠站在那邊,說道:“且在這沿海之地,給這些人一份安歇通商之地。一直到他們西歸之日。”
殷野王略微有些吃驚,眼神一錯,問道:“難道這些就夠了?”
齊御風笑了笑道:“我勢力遠在燕雲以西,就算插手南方的事情,也是得平定了北方之後。眼下手伸的再長,也不能夠到東南來。待此地平定,由殷前輩掌管此地,我也放心。”
殷野王聽到這話,望向遠方的眼睛裡略微有些失神,但不過片刻之際,他突然又問道:“其實一見到你,當時心中就有個疑問,不知當問不當問。”
齊御風笑道:“殷前輩有什麼話,但問無妨。”
殷野王沉吟片刻,眼睛盯着地面,若有所思的問道:“若是你這次迴歸西涼,攻克了陝西,下一步卻是要打向哪裡?”
齊御風笑道:“那自然便是大都。”
殷野王聽到這話,臉上一絲不屑的表情一隱而沒,他嘴角抽動幾下,又想了一會兒,才道:“小兄弟,我本來聽說那五散人視你如寶,替你大聲吹噓,就算你不在西涼,這至尊之位,也一直虛閒以待,當時我還以爲這五散人老眼昏花,做不得真,可如今見你行事爽快,人又光明磊落,我與你一見如故,卻不妨提醒你一句。”
齊御風拱手笑道:“多謝殷前輩提點。”
殷野王一擺手,鄭重道:“眼下元廷腐朽,大廈將傾,世上誰人都知道,若天下能有一人爲共主,則此人非我教前任教主張無忌不可。”
齊御風點頭道:“那是自然,張教主威名卓著,世所共知,他若揮舞義旗,天下羣雄必將以他馬首是瞻。”
殷野王聽到這話,眉頭卻未曾稍微開解,反而又嘆息一聲,說道:“可是他無心爲帝,這天下卻非落入旁人之手不可,唯今而觀,其一者爲你,其二者便是朱元璋,你總算比那個麻子長得順眼些,我勸你最好還是先攻明家的重慶,延至段家雲南,固守根基,等朱元璋與那個元朝皇帝打得不亦樂乎,你乘隙奪取天下,豈不美哉?”
“到時候,你打到東南來,我與你兩廂圍困,一個由南至北,一個由北至南,將他們一股腦趕下大海,如何?”
他說話的時候看似故作誇張,彷彿自己在說笑談一般,可是眼珠之中,卻綻放光彩,顯然極爲看重齊御風對他說話的意見。
齊御風笑了一笑,假裝思索一會兒,搖頭道:“不可。”
殷野王登時臉色陰沉起來,問道:“有何不可?”
齊御風道:“我攻克山西,離大都近在咫尺,如此若不能力克敵酋之城,還南下去欺負新死了爹的明升。豈不是讓人笑話?縱然得了江山,也是來歷不正。”
殷野王努力平定了自己的心情,使自己不罵出聲來,悠悠道:“你可曾聽過,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也?”
齊御風正色道:“我等得國,乃是爲了黎民百姓,天下社稷,早一日將蒙元趕出我中原,蒼生便少一日的禍害,至於這皇帝之位。誰坐還不是一般?”
殷野王眼見自己好心當作驢肝肺,當即一拱手道:“如此倒是我姓殷的多事了。”說罷轉身便走,臨到了城牆前,卻又對僕人吩咐了一句道:“好生伺候齊少俠。”
齊御風緩緩踱步走了回來,與亞伯拉罕、蕾拉等人走回安排給自己的房間,才禁不住苦笑道:“我聽說當年殷天正前輩創建天鷹教。給殷左使者起這名字的時候,其意便是‘明教爲國,天鷹爲野,國之不國,我自爲王’,而且他今日地位,又遠較其他明教教徒爲高。儼然已經自成一系,向來與楊逍過不去,看他今日的舉動,其志當真所圖不小。”
朱雄上前一步道:“我看這殷野王一系的明教人手,也是趁着東南戰亂,剛剛進來想找些便宜,咱們眼下人手盡在外島之中藏着,隨時可以進攻,乾脆咱們直接攻下這泉州算了,然後拿下這什麼亦思巴奚軍萬餘兵馬。絲毫不在話下,等咱們有了立足之地,南北呼應,又何必聽姓殷的指派?”
孫瑞來笑道:“你在波斯打了一仗,就覺得自己這麼了不起了?那殷左使在浙江到福建。無論江湖之上,還是官面上,人人都得高看一眼,他以明教一門之力,對抗江南七幫二十一門,加上什麼陳友諒、朱元璋等人的勢力,達十年之久,絲毫不落下風,其教實力可見一斑,我看,他這次肯定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齊御風點點頭道:“不錯,他這一支,原本是天鷹教的地盤,向來在浙江、江蘇一帶活動,這次東南內亂,雖然這亦思巴奚有些棘手,卻也是個進駐福建的大好時機,可他卻禁不住拉了咱們下水,還想跟我討價還價,答應我一些條件,這其中倒是有些意思。”
一邊亞伯拉罕想了想,說道:“主上,在中華,他是不是有些什麼惹不起的人?”
齊御風笑道:“這個就有些說笑了,他是張無忌的舅舅,俗話說孃親舅大,見舅如見娘,他又這麼一個外甥,又有誰敢惹得了他啊?”
一行人說說笑笑,也沒談出個眉目,衆人雖然都身負武功,身子壯健,但在海上漂泊這許多時日,卻也有些支持不住了,當即吃過晚飯,便各自休息。
齊御風換了一套衣巾,洗了個澡,換了一身漢人衣衫,由蕾拉細細的幫他梳了頭髮,對鏡一照,儼然是個濁世佳公子,卻哪裡像是個威揚武林的俠士?
當即他自己在後院子之中閒不住,便吩咐亞伯拉罕等人看守住門戶,自己溜溜達達,也不提劍,便徑直走向了城中。
這白日的時候天色晴好,但此時傍晚時分,卻又飄飄忽忽,下了一些雨絲,齊御風臨到水邊,但見黃浪混濁,波濤滾滾,水勢極是兇險,耳邊聽得傳言,說亦思巴奚在附近殺人放火,毀田無數,心中不由得大恨。
當即他走到城門口,卻見雖然天色已晚,卻依然有難民拖兒帶女,不住的想要進得城中來,只是那兵卒盤查的極慢,,只開了一道小門,而門口卻是長長的排成了一排,而此時微雨兀自未止,人人都淋得極是狼狽。
齊御風正行之際,突然城外一行人馬進得城來,那兵卒見了,急忙將難民隊伍用鞭子遠遠抽到了一邊,大開城門,迎接軍隊歸來。
只見軍旗高揚,爲首一人頂盔摜甲,臉色青紅,顴骨老高,眉宇之間綻出一絲愁容,他入得城中,看也不看,便朝着平章府邸的所在駛去。
齊御風看着那帥旗,知道這次人便是東南福建省參知平章政事陳友定了,他本來是個小商販出身,後來在明溪任驛卒。由於善談兵事,被地方官賞識,授爲巡檢之職,而後,元末大亂,陳友定趁亂屢次剿匪,獲得戰功,幾年便升上了縣令之職,他將“自家兄弟”陳友諒拒之於福建門外,立下了汗馬功勞,終於當上了福建行省參政,只可惜到了這個時候,東南一地,卻早已被紅巾軍等義兵與大都分割開來,陳友定掌握軍政大權,便成了當地的一方土皇帝,大都雖然將他封了官,卻再無一絲能力,來指派官員,管轄這個參政平章。
但大都方面諸道雖然隔絕,陳友定這個漢人卻對蒙元朝廷忠心赤誠,每年都向大都朝廷運輸大批貢物,由於繞取海道,十次運物之中,卻只有三四次能送到,那剩餘六七次,卻都落入了殷野王等人的海上匪幫手中。
齊御風看着他的背影,心道看上去此人功夫不見得多精深,而且神情恍惚,似乎心中有事,要麼先將這韃子的狗官殺了?
他沉吟半晌,卻又尋思,眼下這亦思巴奚軍和陳友定交戰,兩方到底誰較爲強勢,卻也說不清,若是將陳友定殺了,那亦思巴奚軍聲勢大振,可就不妙了。不如我今夜道各處探上一探,再做打算。
當即他買了一方摺扇,卻變作一個文士打扮,踱着方步,徑往城中而去,哪裡有熱鬧,便朝着那方而去。
此時這泉州城中,除了沿海一帶戶戶垂楊、處處笙歌,大多卻都被兵火犁了一遍,齊御風一路行來,但見到處是斷垣殘瓦,滿眼蕭索,昔年繁華甲於江南的一座名城已幾若廢墟,早已不可復睹,心中不禁一陣感慨。
不一會兒,天色漸黑,但見家家閉戶,街上稀見行人,唯見蒙古騎兵橫衝直撞,往來巡邏。齊御風不欲多惹事端,暴露身份,一聽到蒙古巡兵鐵騎之聲,便縮身在牆角小巷相避。
他遊遊走走,等待天黑之後,便尋到了那平章府邸所在,卻見那一座大宅,口蹲着一對白石獅子,氣象威武。齊御風遠遠便即望見,慢慢走近,卻見那府邸門口不遠之處,卻停了一個攤鋪,兩名色目人張着燈光,據案飲酒,竟然是毫不避諱。
齊御風心道:“明明戰時已經宵禁,這兩個色目人倒是好大的膽子。”他眼見那平章府邸之中,朱漆銅環的大門緊緊閉合,也不點蠟燭,心中不禁有些驚詫,他本想趁着夜色,越牆進入平章府邸之中,尋些情報,可是看到這兩人行事古怪,當即便凝住不動,遙遙看着那兩名色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