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起頭，哈利·佩弗利爾靜靜看向那個老人。
尼可·勒梅沒有加入教師們的討論圈。他的座位在校長稍靠後一些的地方，一張圓弧造型的、看起來很符合老年人的舒適沙發。坐在其中的尼可·勒梅認真地聽着教師們的討論，臉上的神態卻很自在安詳，並帶了一點年長者特有的那種微笑——這和鄧布利多很相似，而更相似的是，當他注意到自己的目光，擡起眼來和自己四目相交的一刻，鐵灰藍色的眼睛裡一閃而過的銳利光芒。
哈利微微地點一點頭。他不確定自己眼睛或是面容裡是否透露出太多的心情。但他看到，尼可·勒梅像是被什麼震動了一下，隨即收斂了犀利眼神，而後從沙發上站起身來。
年長的煉金術士的動作引起了休息室裡所有人的注意。教師們停下議論，注視尼可·勒梅慢慢走到佩弗利爾身邊，然後對黑髮的年輕人略略頷首。佩弗利爾稍怔一怔，隨即也站起身來，在向自己的校長和同事們稍稍欠身致意之後，他跟隨尼可·勒梅到休息室一頭，一扇小窗下的兩張椅子上坐下。
看到兩人落座然後開始交談，並且臉上露出好友般親切愉快的笑容，教師們收回自己的視線，重新開始之前的討論。
教師們都注意到了之前佩弗利爾的思考，事實上，他們對他的沉默表示理解：畢竟，這是佩弗利爾出任霍格沃茲客座教授並正式授課的第一日。他之前沒有參加過之前教師們的活動，而且他需要時間來分析魔法石的情況，然後從他的專業提出自己的守衛方法——最後一點看起來非常重要，因爲他的課程是“魔法實踐”，而“實踐”理所當然地包括魔咒、魔藥、植物、變形、魔法防禦等等一系列的知識和技能。而通過協助佩弗利爾第一節實踐課的準備，他們也都初步地瞭解到這位新同事的行事風格，不急於將他拉進自己的談話，或是去打擾他的思考。但另一方面，這種脫離於談話內容的沉默又讓他們本能地不安，甚至對不能儘快接納新同事感到一種隱約的歉疚……此刻尼可·勒梅的行動，恰好消除了這些感覺。他們猜測尼可·勒梅跟佩弗利爾或許早先就有所交集，或者這位煉金術士對格林德沃本身抱有興趣。他信賴鄧布利多和霍格沃茲，所以將問題留給校長和他的教師們，自己則去找佩弗利爾說話。
這是令教工休息室裡幾方都得到便利的情況，教師們對此十分歡迎。尼可·勒梅讓他們可以完全自在地投入到論題。雖然，之前坐在佩弗利爾斜對面的西弗勒斯·斯內普，因爲不曾錯失過魔法實踐課教授沉靜面容上那些異常細微的變化，而對此刻他與煉金術士的單獨談話分出了很大一部分注意力。
不過哈利·佩弗利爾並沒有意識到魔藥課教師的關注。他的心神都集中在就跟自己面對面的尼可·勒梅身上。這位當世年紀最長的巫師一上來就施放的靜音結界和幻像咒抓住了他全部的注意，他用了相當自制力，纔沒有在臉上表現出過分強烈的驚訝和疑問來。
“儘管我可以肯定阿不思什麼也沒說……不過我想你確實猜測到了我們的計劃。”
“但這完全可以分隔成兩件事情，也應該不當做一件來處理。”哈利微微皺起了眉頭。他知道尼可·勒梅的幻像咒可以讓其他人只看得見兩個人相談甚歡，“從伏地魔手裡守衛魔法石固然存在難度，但能使用的方法手段很多，並不一定需要極端地將它銷燬。”
精光從尼可·勒梅鐵灰藍色的眼睛中閃過：“啊，你果然很明確地知道是誰在覬覦這塊魔法石。所以，銷燬纔是最明智的選擇不是嗎？這樣即使阿不思的計劃失敗，也可以保證魔法石的力量不會被黑魔王所用——這纔是萬無一失。”
煉金術士的語氣輕鬆，哈利卻覺得胸口重重地一沉。“那還只是一個猜測……沒有任何確實的證據或者跡象說明了古靈閣搶劫案的幕後主使。魔法部的調查一無結果。”
“但我們都知道，佩弗利爾先生，我們都很清楚地知道。”尼可·勒梅輕輕地搖頭，“不需要什麼魔法部的調查——雖然這令人遺憾，然而英國的魔法部不比德國或是任何其他國家的巫師政府更值得信任，而在重要事務的效率方面，它很可能排在倒數……這是我寧願將事情託付給阿不思的原因，即便無論如何，我都真的不希望給霍格沃茲帶來一丁點兒危險。”
“那麼，你需要我做什麼，勒梅先生？”綠色眼睛透出冷冽光芒，哈利在臉上撤去了全部表情。“我從來沒有表明過態度。”
“你直呼黑魔王的名字，佩弗利爾先生。”尼可·勒梅指出，“而且，你的目光和神情都告訴我，你不希望看到我的生命在這裡終結，在你領悟到阿不思和我的計劃之後。儘管我們幾乎還只是完全的陌生人，你對這種主動的犧牲感到強烈的悲哀和憐憫。”
哈利皺了一下眉，隨即又放開。“那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勒梅大師。”他說，語調裡顯示出真誠和尊敬。“我不可能對此無動於衷。而您卻如此平靜。”
“年齡造成的差別，最簡單的解釋。”勒梅笑了一笑，敲敲小圓桌的桌邊召喚出茶點，哈利主動爲他斟滿一杯。“我本來想說，對於我這個年紀，死亡只是另一次新的冒險。但是我發現那不太適合……陳詞濫調。所以，最後一個要消滅的是死亡’，這個宣言聽起來怎樣？”
哈利笑了起來，他不得不爲老人的機敏睿智讚歎。“並不是每個巫師都知道這句話屬於伊格諾圖斯·佩弗利爾。”他的面容隨即變得嚴肅，“我欣賞這句話，就如同欣賞‘更高的利益’一樣。”
“我不需要特別表明的態度，我不是鄧布利多。但你確實讓我回想起很多東西……佩弗利爾先生。”尼可·勒梅嘆息一聲，從茶杯裡呡了一口茶隨後放下。他凝視近處的青年，鐵灰藍色的眼睛漸漸透露出懷念和追思的神情。“很遙遠的事情，時間甚至在我第一次遇到我的妻子之前。我不太能夠記得……但我應該可以確定那是，在美麗的巴塞羅那，弗拉基米·佩弗利爾和艾絲美拉達·格林德溫爾。”
綠色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滾圓：“弗拉基米……佩弗利爾？老狄休斯甚至沒告訴過我還有這樣的淵源！”
尼可·勒梅大笑起來：“你讓我完全相信他沒有。不過這可以理解，因爲愛情向年輕人索取的代價不僅僅是艾絲美拉達公主般的地位，弗拉基米同樣付出了他曾經擁有的一切。驕傲的佩弗利爾家族在弗拉基米的弟弟繼承家業的兩代之後失去了最後一個男性後裔，這個姓氏在接下來幾百年的不再流傳以及此刻的重新出現，我認爲都是有充分理由的。當然，你不需要爲這些理由提供確證，也沒有任何人會要求你做這樣的事情——把它當成活得太久的老頭子的胡言亂語，我想這感覺會更加愉快。”
怔怔地凝視面前的年長者，好一會兒，哈利·佩弗利爾才重重籲出一口氣。“您使我喪失了對接下來的某些事情說‘不’的權力，勒梅大師。雖然我必須承認，這一點並不令我感到特別的不愉快。”
“因爲我需要幫手，可信賴的同盟。毀掉魔法石，但不能在對方上鉤前發生什麼事情而令他心生疑慮改變計劃，這意味着我的新旅程不能開始得太早或是太快。而且我也需要時間，將那些有意義的知識和研究成果保留和傳遞下去。阿不思在許多方面都非常傑出，只是鍊金術太講究天賦，而他在這方面的悟性明顯不足；另外，年齡……另一個不可忽略的問題。”
哈利迅速領會了前半段話的內容：尼可·勒梅和鄧布利多決定銷燬真正的魔法石，而在霍格沃茲放置一塊假的作爲誘餌；他們將瞞住所有人，包括此刻教工休息室裡正爲守衛魔法石獻策獻力的教師，以期給予盜竊者重重的一擊。不過這個計劃必要的前提是，尼可·勒梅的生命，不能比伏地魔（或者說奇洛）上鉤更早地走到盡頭。所以他們需要魔藥、鍊金術等各方面的幫助，來儘可能延續失去了長生不老藥支持的勒梅夫婦的生命。但是，尼可說話的後半部分，則讓他對話語的含義產生懷疑。他凝視年長的巫師，沉默了片刻纔開口問道：“您怎麼知道……爲什麼是我？”
尼可·勒梅笑了一笑：“我研究過‘格林—伍德’。某些魔藥作用的方式，以及伍德製造的大部分魔法產品都涉及了鍊金術的內容……或許不是刻意的，但我能夠看得出痕跡和方向。我知道那是出於同一個人之手，如果沒有經過系統的學習和訓練，則意味着難以想象的天賦，以及不斷創造的熱情。所以這是選擇你做我的繼承者的第一個理由。”他頓了一頓，見青年無意打斷於是繼續，“第二，鍊金術需要大量的時間和財富作爲支撐。傳統的煉金術士只有在大貴族或者國王、教會等等（無論是否麻瓜的）支持下才能進行他們的研究，當失去了這些倚靠必然難以爲繼。這是近代鍊金術衰微不可迴避的原因，也是爲什麼我的學徒幾乎沒有一個能作爲獨立研究者而取得較高的成就，儘管他們中的很多人都具備必需的天賦和研究熱情。而你，非常難得的，在這一方面不存在太大的問題。格林德沃，不管是它背後的歷史還是而今的現實都足以成爲強有力的支持。”
哈利微笑一下，略略頷首表示贊同勒梅的這個說法。
“當然，在這一切之上，我傾向於時機、對象、歷史淵源、當前情勢需要的完美組合，讓我對由你來成爲我鍊金術以及其他魔法知識的繼承人這個主意非常着迷——我會執著於此，而且，會因爲得到你的同意而感到人生的圓滿。”
年長者言語中透露出深沉的懇求意味讓哈利感受到自己將要作出的允諾的分量。他無法拒絕，如果尼可·勒梅已經準備好人生道路的最後一程。他無法讓自己忽視那是爲了阻止伏地魔而作出的犧牲，儘管面前勒梅的態度是如此自然，平靜得就好像那是生活中一個最尋常的決定。
“我仍然不希望……我會試圖尋找出其他的方法。”哈利開口說道，語聲平靜，緩慢的語速傳達出想要表達的心意。“相比起一個事實上不改變什麼的‘萬無一失’，年長者的閱歷和智慧是更高價值的東西。”
“但真的魔法石還是要被銷燬。”尼可微笑着，態度卻是深思熟慮後的堅決。“試着說服鄧布利多——我不會比他更少一些的頑固。”
哈利忍不住嘆氣，隨後對煉金術士露出無奈的苦笑。見到這個表情，後者頓時愉快地笑起來：“你可以做很多事情，如果一切像你的蛇毒血清和普林特合劑一樣成功的話，你將會有更多的時間來體會並和我的頑固對抗。”
這一次的苦笑感覺上明顯比之前一個要輕鬆。哈利搖搖頭，“我恐怕沒有足夠的時間來應付這所有的事情。”他說，“在我來霍格沃茲之前完全沒有想到。”
“我們是在‘想不到’和‘料想不到’當中成長起來的。前者，限於閱歷和思考；後者麼，無數的意外構成生活本身。”說着，尼可微笑一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然後起身走向鄧布利多。兩位老朋友交換一個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含義的眼神，鄧布利多隨即向教師們宣佈：“今天的討論暫時就到這裡。具體落實和細節的部分我們將在下下週的教工會議上繼續。再一次的，尼可的到訪要求絕對保密——任何人問起，今天這裡進行的只是和平常一樣的茶話會而已。”
校長最後的這句話引起了包括哈利·佩弗利爾在內的絕大多數教師注意。副校長兼格蘭芬多的院長麥格立即提出了她的疑問：“阿不思，是魔法部？”
“九月的最後一個星期，例行公事的教學評估。當然，我認爲它與今晚的中心議題毫無關係。”鄧布利多微笑着，教師們看到了那雙藍色眼眸裡銳利的光芒。“這不會打擾到任何暫居在城堡的客人，我想說的只是這個。”
***
當斯內普跟隨在大部分教師後面離開休息室的時候，他被鄧布利多叫住了。
“斯內普教授，能麻煩你陪哈利去他的房間嗎？”銀髮銀鬚的校長微笑着，斯內普看一眼他身邊與尼可·勒梅低聲交談的佩弗利爾，在聽到自己名字的時候魔法實踐課的青年教授擡起了頭。“你知道，西弗勒斯……距離我和尼可的上一次見面已經很久了。”
這不是什麼選擇，而且鄧布利多那雙藍色眼睛裡完全沒有一丁點兒“麻煩”的意思。嘴角略彎，勾出一個假笑，斯內普只是點了點頭。鄧布利多隨即轉向哈利，“那麼哈利，今天就這樣了？我非常歡迎你明天早上來和我一起用早餐，當然，尼可也會在。”
同樣頷首表示接受，“您會接到我的字條，校長。”
“非常好。”
笑眯眯看着兩個年輕人走出休息室，鄧布利多在他們身後關上門。然後轉身向已經重新找了一張沙發舒舒服服坐下的煉金術士：“那麼，尼可老朋友，現在告訴我你的感想吧！這個繼承者，是不是非常符合你的心意？而我曾經向你作出的允諾，這一次是不是可以視爲已經達成？”
*注*
最後一個要消滅的是死亡：h7，高錐克山谷、波特夫婦的墓誌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