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浩風給不認識馬鳴風的人介紹他,他們一 一互相打招呼。這院裡擺了兩桌,男女分開坐着,因高壯壯輩份低,男桌那邊人多坐不下,就讓他去女席坐着。
馬鳴風來了自然也是坐在男子這桌席,他親熱地過去挨着胡大倉和三叔公坐。他說師父不在,師弟的事兒就該他這大師兄做主,他們三個長輩坐一起好商量家事。
這麼一來,就把本來挨着胡大倉和三叔公的馬爍給擠開。馬爍不樂意了,“嗤”地怪聲大笑,“人家的事兒早自己做主辦好了,要你這大師兄做什麼主?”
馬鳴風板着臉呵斥馬爍:“去、去,大人說話小孩兒別插嘴。杜老爺,你也是長輩,你也過來挨着我。”
杜川笑着從秦沐風身旁走過去,二胖忙挪挪凳子讓杜川坐好。他們這一騰挪,擠得馬爍站起來後連站的地方都沒了。
見他那氣得吹鬍子瞪眼的樣子,高壯壯笑向馬爍招招手,“過來挨我坐吧,咱們輩份兒低,在他們眼裡就是可以不分男女的小孩兒。”說着話,他瞟了瞟康無病,意思是就當自己和康無病一般大。
“我和他們平輩兒的好不好?你才喊他們“叔”喊他們‘姨’呢,我們都是稱兄道弟。”
高壯壯將馬爍摁在座位上,深表同情地望他一眼,又帶些不忿地看看泥蛋兒,“別爭了,泥蛋兒比我還小些呢,論起輩份我得叫他‘小叔’,唉……爍老哥,跟我一起乖乖吃飯。”
馬爍彆扭地嚷:“你得叫我‘馬大叔’,啥‘爍老哥’?”
這一桌是胡仙仙、胡嬸、杜婉芷、樑慧芬、樑慧萍、三花、加康無病六個女人一個孩子,就算加上馬爍和高壯壯,本來十人席的大圓桌還是顯寬鬆。馬爍和高壯壯緊挨着坐,刻意留出一個大空檔以示與婦女孩子區別開。
他們兩個這麼刻意彆扭着,這一桌的其他人也跟着心裡彆扭起來,只有年幼的康無病專心吃着自己碗裡的菜。
他吃着吃着,忽然小臉嚴肅地說:“今天的菜除了別人帶來的火腿、醬肉、薰鴨之類,現做的菜都是清肝明目的菜,這一定是爲了胡婆婆和三師伯特意所做。”
樑慧芬朝康無病豎豎大拇指,又斜眼看着高壯壯和馬爍,“你倆瞧瞧,這麼個小不點兒吃菜都能吃出名堂,你們兩個還淨扯些沒用的。”
杜婉芷和樑慧萍都是讚許又憐愛地看向康無病,秦沐風聽了他所說之話,倒是嚴厲地問他:“無病,不要只顧顯擺能耐,你倒是細說說這幾樣菜有何益處?”
康無病聽得師父發話,起身側立桌旁,恭敬答道:"紫雲英加青豆炒雞丁兒清肝熱又養胃,還可防眼睛乾澀,滋味可口又不油膩;清炒綠豆芽兒,祛胃火、潤腸利尿,可消眼睛溼熱之氣。"
秦沐風微微頷首,臉色仍很嚴肅,康無病繼續說:"豬肝是養肝補血的佳品,可惜豬肝腥氣重,吃多了又會上火。胡師叔巧將薄荷涼拌豬肝,風味清新又不失食物本來效用。還有這荸薺、海帶燉老鴨湯,清熱除溼,眼中長陰翳者食之最佳。"
他說得衆人都點頭稱讚,秦沐風也露出些許笑意,康無病見師父肯定自己,說得更從容了些:"香蔥爆豬腰花,能防治眼前暈眩重影,還能減緩耳鳴耳悶的症狀。這用桑葉包着蒸的糯米粑,又香甜,又能防眼中起燥火,夏天吃的話不會得紅眼病……"
杜婉芷見他說了許久,舀了半碗粥給他:"潤潤嗓子",又略帶嗔怪地看向秦沐風,“這是吃飯的時候,不是考功課的時候,你讓他安心吃頓飯。”
秦沐風一揮手,笑向康無病說:“快坐下吃飯。”
康無病接過粥碗,先謝謝師父師孃再坐下,他喝了一口粥後,小嘴一咂:"這是五味子、枸杞子、百合小米粥,是清肝明目的正宗藥膳呢。"
三花聽得這許多食物都有藥效,就問康無病有沒有增白祛斑的食品。 康無病認真地說了些,冰糖雪梨銀耳湯滋陰潤肺,泡木耳通便排毒,花生燉豬蹄筋潤膚養顏……
三花聽得雲裡霧裡,轉身朝大牛喊: “大牛,你幫我記着這些唄,我可記不了這麼多。”
大牛答應着,其他人瞅着他們倆,都別有意味地笑起來。
三花被笑得紅了臉,抱着胡嬸說就胡嬸最好,其他人都是胡想歪想的。
胡嬸笑着拍拍她的頭,“你年紀真不小了,我看你和大牛挺般配的。唉,別拖得跟仙仙似的……”
她說得 胡仙仙心中一疼,程浩風看向面露愧疚的胡仙仙,溫和一笑。
胡嬸見他們這般,又唉聲嘆氣地問:“仙仙,你們醫術那麼神奇,咋不給程家那小子治眼睛呢?”
胡仙仙低下頭,找話誑着母親,“要治的,他病得重些,得多配些藥才能治。”
杜婉芷不想多說這些讓氣氛沉重的話,就勸胡嬸多吃菜,氣氛又慢慢歡快起來。
飯後,圍坐在一起閒聊之時,泥蛋兒突然挺深沉地長嘆:“世間萬物的緣法真是奇妙,沒想到在我眼裡那麼神奇的人竟成了我姐姐、姐夫。”
他身量兒長高許多,但因幼年缺乏營養,還是顯得瘦弱,他又生得一張娃娃臉,看起來年紀就更小。看來這般幼弱的他突然發出這樣感慨,沒有引得衆人同他一起感慨,反而都笑起來。
泥蛋兒被笑得臉色通紅,急切地解釋:“你們笑什麼?仙仙姐就跟我親姐姐一樣,我的命都是我姐夫救的,我是真心感恩老天爺讓我能遇上他。”
程浩風有些呆怔地看着泥蛋兒,好一會兒纔回過神,泥蛋兒代胡家兄妹守在胡家二老身邊豈不就是養子?胡仙仙是她姐姐,他所說“姐夫”當然是指自己。
程浩風含笑接話說:“當時救你,是你仙仙姐和我六師弟出力最多,不要一味謝我。”
“我知道他們出力多,我心裡也很感激那些今天沒在這兒的人。可是,當時要沒有你拍板兒,他們未必會幫我幫到底。你說‘我是真的神仙,我有法子幫他’,我記得清清楚楚。”
當時在場的幾人回想當時情景,果真是都在爭論要不要幫泥蛋救他所說“胡阿公”,一直沒發言的程浩風話一出口就拍板定音。
胡大倉看向胡嬸,又瞟向程浩風,似在對她說要是這小子不發話,我們就沒法團聚了。胡嬸看向程浩風的目光溫和許多,再轉頭看胡仙仙,目光中滿是惋惜之意。
泥蛋兒說得起勁,站到衆人面前邊說邊比劃起來,“還有呢,他當時眼神這麼一掃,‘救一個人,我們都做不到嗎?’嘿,馬上就沒有人反駁去救老爹的事了。”
他本來生性靦腆,今天見衆人聽他講述竟聽得津津有味,越發來勁了,還跑到門外揀根枯枝學程浩風與鄂日渾打鬥的樣子。
泥蛋兒面色一肅,身形一挺,大喝一聲:“太極玄微劍法!”
他雖沒學過武術、法術,但他人年輕,身子又靈活,一根枯枝在他手裡舞得倒真有幾分行雲流水之感。
只是,這小子得意過頭了,把牆壁當做敵人劈刺。兩三下後,一運足了勁兒,枯枝“啪”地斷裂。
泥蛋兒收不住勢,枯枝一斷就跌向牆,還好只是手蹭了一下。見他那狼狽樣子,衆人又好笑又擔憂,他撓着後腦勺兒紅着臉,齜牙咧嘴地說:“沒事兒,就破點兒皮……別看我慫包,我姐夫當時真是威風凜凜的。”
胡仙仙附在程浩風耳邊小聲說:“沒想到還有人這麼崇拜你……”
程浩風挑挑眉,擺出副理所當然該受人崇拜的樣子,引得馬爍直撇嘴。
泥蛋兒還在興奮地說着:“嘿,我還記起來聽他們說過,姐夫後來把那個大鱷魚打下山崖,還威風過一回。”
他一隻手叉腰,昂頭斜望天空道:“不變得更強大又怎麼對得起我自己?不能懂得更多更新的法術,我豈不是白來人間一遭?”
程浩風眉毛下垂成了八字形,真想吼泥蛋兒一句——臭小子滾一邊兒去,我什麼時候擺過這種動作?可誰讓他起先被誇得那麼還嘚瑟呢?這會兒也不好意思再說人家。
胡仙仙瞟一眼程浩風,又指指泥蛋兒,再又瞟向程浩風。她真是不知該說什麼了,就抿嘴兒偷笑。
這時,樑慧芬笑向泥蛋兒說:“你那麼崇拜他,不如就拜他爲師學幾招。”
“好啊。”泥蛋兒答應得脆生生的,轉瞬卻改口, “不好,不好……要降一輩兒,划不來。”
樑慧芬聽不懂了, “降一輩兒?”
“小舅子是平輩兒的,徒弟就要矮一輩兒了,拜他爲師可不就是降了一輩兒。”
見他那認真計較着的樣子衆人都笑起來,胡仙仙見程浩風笑得臉頰滿是紅暈,心下卻是一疼——他極少笑得這般輕鬆,他真是很少這樣沒心沒肺只顧樂呵。
快到申時,客人們都起身告辭。麥家兄妹帶着夥計們先走,緊接着二胖一家人和樑慧萍母子也走了,胡家父母與泥蛋雖是萬般不捨卻也離去。他們都有事要忙,義莊也沒條件留他們過夜,無法同在中秋夜賞月。
入夜後,胡仙仙點亮母親送的燈籠。桔子形的燈籠,桔紅色的紗罩,映出的燈光也是暖暖的桔紅色。寂靜山野,冷清義莊,果然因這燈光溫馨很多。
程浩風在房檐下望着這燈籠,他蒼白的臉在燈光映照下顯得氣色好了許多。
胡仙仙拿出桔子給他吃,他捏着桔子也不剝,望着燈籠含笑說:“三盞桔子燈,好兆頭,好兆頭。”
她見他沒剝桔子,就拿過桔子幫他剝,剝出桔瓣喂進他嘴裡。他吃下一瓣後小聲說:“今夜你不能跟我睡一起。”
“爲何?”
他還沒回答,馬爍鬼頭鬼腦地鑽出來說: “今天泥蛋兒巴巴兒地喊他,‘姐夫’長、‘姐夫’短的,喊得他春心蕩漾把持不住了唄。”
程浩風沒理馬爍,從她手裡摸到瓣桔子,餵給她吃。她吃着就笑得甜蜜蜜的,又喂他吃。見兩人這麼喂來喂去,馬爍攤了攤手,自己無趣走開。
這桔子甜甜的,桔瓣外所沾白瓤卻在甜中有一絲苦澀。胡仙仙要剔挑那些白瓤,程浩風讓她不必剔除,就這樣吃。
桔紅的光映着他清清淺淺的笑容,他握着她的手,在她耳邊低語:“甜中帶一絲苦就不是全苦,甜中帶苦是積福;若是遇上真很苦的日子也就不會全苦,會在苦中泛起一絲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