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顧爽來看白茶,白茶剛剛吃過早飯。顧爽手裡拿着一隻粉色的小盒子,笑眯眯的說:“送你啦。”
白茶打開盒子, 一對小小的耳釘躺在裡面, 白色的小花, 綠色的葉子, 和那對軟陶的很像, 只是在光線裡折射着淡淡的銀色。顧爽說:“昨天在小商品城裡走到腳抽筋,終於讓我給找到了差不多的,還是925純銀的, 這下好了,這個好看又不容易壞。”
白茶把耳釘戴上, 衝顧爽笑了笑:“怎麼樣, 好不好看?”
顧爽斜了她一眼:“好看, 再好看也沒有了,你想刺激我就直說。”
白茶張開手, 摟住顧爽的腰,在她身上蹭了蹭:“顧爽,謝謝你。”
顧爽摸摸她柔軟的髮絲,推開她:“咿,好肉麻。好了好了, 我要去上課了, 今天我們系排《金陵十二釵》, 我要是逃了, 非得被罵死了。”
白茶問:“你跳哪個角色?”
“賈探春的A角。”
“怎麼不是林黛玉?”
顧爽戳了戳白茶的腦袋:“你看我像嗎?”
白茶一怔, 老實的說:“是不太像。”
顧爽笑罵:“喂,你也不要這麼直白吧。”
說笑了幾句, 顧爽拎起包很快的走掉了。白茶靠在靠枕上望着窗外發呆,手裡捏着耳墜上的耳釘,往左旋一圈,又往右旋一圈。
門突然被白君守大力的撞開:“小妹,小妹,北良他醒了。”
白茶愣了一下,從牀上一下跳下來,也許是按着醫生的交代打針吃藥,又吃了東西,雙膝居然有了點力氣,晃了兩晃,站穩了。
宋北良已經從ICU挪到單人病房裡,白君守幾乎是半拖半抱的把白茶帶到了宋北良的病房,走進去時,宋媽媽正端着碗,碗裡潔白透亮的大約是粥。
宋媽媽舉着白瓷湯匙往宋北良嘴邊遞:“北良,這是行簡帶來的燕窩粥,你喝點,你喝一點。”
宋北良皺着眉,嚥了一口說:“媽,我自己來。”
看見白茶,宋媽媽眼神微微跳動,她斂下眼,掩住了複雜的心事。白茶驚懼的看着她,又看了看宋北良,猶豫着站在原處。
宋北良奇怪的看了白茶一眼,又看了宋媽媽一眼,一旁的宋南燊走上來,把碗從宋媽媽手裡接過來,似不經意的放在一旁的櫃子上:“媽,剛纔醫生讓我去取藥,我們一起去聽聽醫生有什麼要囑咐的。”
宋媽媽眉頭一鎖,嘴脣動了動,對白茶說:“那你...讓北良把這粥喝完。”
宋南燊朝白茶打了個眼色,拉着宋媽媽離開了病房,離開時,順手把白君守也推了出去。
白茶走到牀前,端起冒着熱氣的碗,宋北良說:“白茶,你,你放下吧,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白茶坐在牀邊,垂着眼,舀出一匙粥,輕輕吹了吹,遞到宋北良脣邊。宋北良只是怔怔的望住她,白茶說:“北良哥,趁熱喝了吧。”
白茶軟軟的聲調猶如羽毛輕輕刷過心臟,宋北良張開嘴,好像丟失了自己的意志,呆呆的喝掉了湯匙上的燕窩粥。
白茶又舀了一匙粥,湊上去吹了吹,宋北良忽然覺得很渴,粥裡像是放了一整袋的冰糖,甜膩的叫他越喝越渴。他轉開視線,不禁暗罵自己,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在胡思亂想。他腿上的傷處還像有一把鋸子來回鋸着,可那樣的疼痛,那幾乎要了他的命的傷口,還是沒有讓他管住自己海浪一樣的思緒。
一浪一浪,衝擊着他腦海裡的堤防。
宋北良掩口咳了一下,說:“白茶,你的手怎麼了?”
白茶翻過手背看了一眼:“哦,打點滴打的。”說完,又遞上前一匙粥,有些喜悅的說:“最後一口了,來,北良哥,喝掉吧。”
宋北良嚥下粥,心裡鬆了口氣。這樣甜蜜的折磨。
喝完燕窩粥,白茶把碗拿到水龍頭下衝,有髮絲掉下來,她伸手挽上去,露出耳朵上的小小耳釘,白色的小花在陽光裡一閃。
宋北良靠在牀頭,靜默的看着她,一點點回想着,他和她在廢墟中,她好像喊着讓他不要睡,這是他最後一點清醒的意識。他以爲自己要死了,他想,再也不用掙扎了,就讓哥好好守着她吧。
那時,心裡不是沒有遺憾,他一直不願意放手,終於,不得不放手了。
白茶洗完碗,擦乾了手上的水,坐到宋北良的牀邊,把點滴調的慢了一點,又往手上呵了呵氣,伸手捂住宋北良打點滴的那隻手。宋北良愕然的往後掙了掙,白茶輕輕握住:“別動,我知道打點滴的手總是很冷,我給你捂着。”
宋北良不說話,望着白茶,黑眸中幽深的一眼望不到底。過了一會兒,宋北良微微笑了笑:“白茶,你...不用這樣的,我...”
“北良哥。”白茶擡手抿了抿鬢邊的髮絲,把一側的臉頰湊近了,對宋北良嫣然一笑:“你看我的耳釘好不好看?”
宋北良說:“白茶...你...”
“好不好看嘛。”白茶抓着宋北良的袖口搖了搖:“北良哥。”
“好...看。”
白茶似乎很開心:“我就知道你一定會覺得好看。北良哥,你要不要睡一會兒,我在這裡陪着你呀。”
宋北良沉默了片刻,點點頭,閉上眼。
白茶幫他把牀調低,他很快就睡着了,只有在點滴打完,護士拔針的時候,微微睜了睜眼。白茶說:“睡吧,針打完了。”
出了病房,白茶看見宋南燊站在窗邊抽菸。見到白茶,宋南燊回頭說:“北良睡了?”
白茶似乎不堪重負,委頓在一旁的長椅上,說:“嗯。”
宋南燊把菸頭丟在走廊盡頭的垃圾桶裡,又折回來坐在白茶身邊:“白茶,你也去休息一會兒吧。”
走廊裡很陰涼,外面的豔陽只能斜斜的照到一個角落,偶爾有微風拂過,帶着一絲涼沁沁的寒意。白茶往衣服裡縮了縮,宋南燊把外衣脫下來,要給白茶披上時,手頓了頓,嘆息了一聲,還是披在白茶身上:“白茶,我媽...你別介意。”
“阿姨說的對。”白茶說:“北良哥爲什麼要認識我?南燊哥,你爲什麼要認識我?連我都覺得自己很討厭。”
又是一陣輕風吹過走廊,白茶的髮絲向一側微微揚起,她紅着眼眶,咬了咬牙:“南燊哥,我爲我當年的所作所爲...”
宋南燊微微一笑:“是要道歉吧?好,我接受。”
白茶十分愕然,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似乎不能相信如此輕易的被原諒。宋南燊說:“白茶,我知道你一直都有心結。可是,我想,當初即便不是你,我和千瑤也會因爲家裡反對或是一些其他的原因而分開。”
“不,不會的...”
“你聽我說,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執着和堅強。這些年來,我從來沒有怪過你,我一直...當你是小妹妹。看到你和北良在一起,我...很高興,很高興。白茶,你知道北良有多愛你,你要好好陪着他。”
宋南燊說完,閉了閉眼,又重新揚起一抹淡淡的微笑。白茶怔怔的,還是那樣目不轉睛的看着宋南燊,良久,纔有眼淚緩緩的從眼眶裡落下。
宋南燊緊緊的摟過白茶,白茶在他懷中輕顫:“謝謝你,南燊哥...謝謝你能原諒我。”
白茶的髮絲上有淡淡的香氣,這種熟悉的茉莉香讓他幾乎要流淚,宋南燊越發用力的牢牢摟緊她,這樣的機會,以後不再有了,她的眼淚或是歡笑也不再與他有關了。
是濃重的悲傷,也是不甘的悵然襲上心頭,記憶裡也有這樣的擁抱,那唯一的一次緊緊相擁,在那個夏天的夜晚,白茶絕望而悽楚的死死抱住他,猶如溺水的人,原來拼盡全力而不可得,會這樣的難過。
要是當時,如果當時...
他是真的恨,錯、錯、錯,莫、莫、莫!春如舊,人空瘦,此去經年,此去經年,還有那麼長的日子,要他如何過?
要他,一個人,如何過?
黃昏的時候,宋北良醒來,不遠處的沙發上,宋南燊正看着窗外的晚霞,見他動了動,便問道:“醒啦?”
宋北良要掙扎的坐起來,可左腿完全使不上力氣,眼光黯淡了一瞬,宋南燊幫他調整好牀的高度,端了杯水遞給他。
“哥。”宋北良抿了一口水,“你怎麼在這裡?”
宋南燊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聽到他問,便隨口答了一句:“媽去行簡家裡了,白茶在休息。”
“哥?”
“嗯?”宋南燊轉過頭,“怎麼了?”
“我的腿...”
“北良,醫生說了,手術做完,然後好好去康復中心做理療復健,不會有多大影響的。”
宋北良“嗒”的一聲擱下水杯,昂着頭看着天花板,忽然呵呵笑了笑:“哥,我自己的情況自己瞭解,不用安慰我了。在廢墟里的時候,我就想,最差的結果就是死了,稍微好一點就是截肢,再好一點就是能保住腿,但會瘸。這麼嚴重的傷,能保住腿,我已經沒什麼好抱怨的了。”
宋南燊把目光又轉向窗外,淡淡的說:“現在說喪氣話還爲時太早了吧,先好好配合醫生治療,以後就再說以後的吧。”
“哥,白茶她都知道吧?”
宋南燊遲疑了一下:“你在想什麼?”
宋北良還是看着天花板,那裡有木製的吊頂,淡紫色頂燈的旁邊圍了一圈枝枝蔓蔓的葉子和花瓣,他一個一個的看過去:“處在她那個景況,總會因爲一時感動做出些糊塗的決定。我愛她,但也不能趁人之危,我不想她後悔。”
“北良。”宋南燊整個人陷在沙發靠背裡,手指彎曲着一下一下磕在扶手上:“你的想法我大概能猜到一些,不過,我幫不了你。”
宋北良嘴脣緊緊抿着,神色複雜的看着宋南燊。
宋南燊的語氣還是那樣輕描淡寫:“北良,你瞭解白茶的個性,她那麼倔強,現在什麼也不能讓她離開你,白家不行,媽不行,我不行,你也不行。”
宋南燊眉目裡沒有什麼表情,宋北良偏從那樣的淡然裡看出一絲淒涼,他疑心宋南燊下一刻會不會淌下淚,他覺得心驚,聲音微微發澀:“哥。”
“有些事,”宋南燊說:“我也想通了,錯過就是錯過了,怨不得別人,只能怪自己。人這一輩子,總會錯過些什麼。我要的是什麼?當初,我沒有看清,現在,終於是錯過了。”
原來只當他是辜負了似水流年,不曾想,只是一次命運的轉折,他就錯過了這輩子最珍貴的東西,這樣的突然,連一點餘地也沒有留給他。他已經提前透支了這輩子所有的遺憾,以後,再也不會有什麼錯過讓他遺憾了。
總覺得一生都在錯過,錯過雨季,錯過花期,還錯過你,這一生的錯過呵,正是一生的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