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胡老闆的情緒被安撫好後,我和無缺才走進小斌的臥室,推開門撲鼻而來一股只有從死人身體上纔會發出的味道, 牆上浮出大片大片白色污濁, 我沿着牆邊順手摸了兩下, 還存留着溼軟的觸感, 小斌的靈魂剛離開不久……
我啞然, 不知道說些什麼好,擡起頭看了看站在門外的無缺,他好像早就知道的樣子回望着我:“繼續看, 靈魂會告訴你一切。”
“恩。”我點頭。
“半夏,閉上眼睛試試。”
無缺的意思, 是說, 我的這雙眼睛也許阻礙了我前行的道路嗎?
於是閉上眼睛, 調整呼吸,在一片混沌中什麼也看不清, 只感覺到四周的燈光透出泛白的影子。
“跟着我的腳步。”身後傳來無缺的聲音,“用耳朵聽。”
莫非?往往認爲不會欺騙自己的反而是最會掩蓋事實真相的?倒是從未注意過的東西也許潛藏着更大的玄機?
漸漸的無缺踩踏的腳步聲消失不見,窗外吹過一縷陰冷的寒風,讓還穿着短袖的我打了個哆嗦。
夜色深沉,大半弧月被烏雲遮蔽, 天邊繁星稀疏黯淡, 能見事物在眼前慢慢變得開闊。
原本蒼茫的視線亮了起來, 無數條黃色的殘魂扒住我的腳腕哭哭啼啼的哀嚎, 這是……這竟是……我下意識捂住嘴脣, 緊閉的眼眸輕顫。
黃色的魂魄是動物的殘魂……就是不完整的魂魄……
小斌的房間裡,死過無數只動物, 甚至連未出生的寶寶都不放過。
我腳邊這個像是蝌蚪的黃色殘魂,抖動的身體,見我彎腰,突然躲得老遠,緊接着無數只殘魂護住它層層疊疊叫囂着。
我一怔,本想試圖與他們交流時,一個響指在我耳邊打響,睜開眼,無缺擋在我面前說道:“記住,不要輕易和厲鬼交談,它們是一羣早就被怨念迷失魂魄的東西,即使是動物,也絕不能心慈手軟。”
“可是……它們說它們需要我……它們很無助……它們好像被小斌肢解了。”
無缺幽幽的嘆息:“你只需要看你看到的,聽你聽見的,多一分也不要停留。”
臨走時我忍不住回頭,現在屋子裡空蕩蕩,就像是之前看到的都是我幻想出來的,這麼久我從沒好好正視過自己到底有什麼能力?然而,無缺他都知道,甚至是我的喜好,有時候我覺得他就是我肚子裡的蛔蟲。
我根本不用多說一句話,他便可以明瞭。
我叫住無缺:“這些魂魄不用管他們嗎?”
他不假思索的開口“不用。”抿了抿脣,從而耐心解釋,“你看到的只不過是當時留存下來的幻境,真正的殘魂已經被收走了。”
我跟着他走出房門口,朝胡老闆的房間張望,輕聲低喃:“你一早就知道小斌死了是嗎?”
無缺停下腳步,點頭。
“那爲何還?”
“無奸不商無商不奸。”
“……”讓我啞口無言,“你……你這麼做很不地道……”
“我本來就是做死人生意的,何來地道?”
無缺扣了扣胡老闆的房門,淡淡說道:“城南西塘河大壩,現在趕過去還有救。”
我和胡老闆幾乎同時一愣,我想我驚訝的原因是一切都在無缺掌握之中,他來的目的大抵是爲了讓我明白,往往自己最信任的東西就是欺騙自己的致命利器。
而胡老闆……
對胡老闆來說,這算是莫大的打擊了吧?
小斌真的還有救嗎?
我擡頭望着無缺#堅#挺#的下巴,他狹長的鳳眼朝上輕佻,審視着胡老闆的表情,頻頻皺眉,拉住我的手說道:“該走了。”
剛一出門:“你早知道小斌在西塘河,過了這麼長時間才告訴胡老闆,其實你並不想讓小斌活下來…對嗎…”我問道。
他卻歪頭看我:“你想嗎?”
“可……可那畢竟是一條人命啊!”
“動物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我有氣無力地點頭,神情悲憫:“無缺……你說過因果輪迴自有定數,這不是我們可以插手的事情啊……”
無缺斜斜地看了我一眼,語氣平淡:“我並沒有插手,如果胡老闆現在趕過去,小斌就還有救。”
我嘆了口氣:“所以……無缺你是在變相的懲罰他們嗎?”
無缺不置可否:“你可以這麼想。”
我兩手抓着無缺的胳膊,眼睛處於雙盲狀態,我和無缺不同沒有夜視的能力,這棟樓道的感應燈壞了好久,也不見有人修過。
我只能邊憑感覺邊抓住身邊這個人的胳膊,覺得起碼在黑暗的條件下會有些許安全感。
胡老闆家在五樓,最頂層,這一層層下來,我只聽得見無缺和自己的微弱的喘息聲。我使勁嚥了口唾沫,之前剛剛參與了靈異事件,現在又想起在電腦上看過的恐怖小說,什麼樓道里突然伸出一隻枯瘦的雙手……身後有人趴到了你的後背說好累啊,揹我下樓吧……
不由自主的使勁往無缺懷裡擠,也就在這一瞬間,我腳邊被一團東西蹭過,我嚇得嗷了一嗓子!
無缺停了下來,看了我良久,突然將我攬進懷中:“這樣還怕嗎?”
我兩隻手抓住無缺的衣領,在黑暗的中他那雙灰瞳定定的看向我,我一下慌了神……兩人的鼻尖僅差分毫就要被撞上,也幸虧我踩在了他的腳上才止住朝前傾倒的身子。
溼潤的呼吸打在我的臉上,好似桃花的香味在無缺脖頸處緩緩溢出,愈發香濃,他猛地推開我,我的身體就那麼直直的倒了下去,下意識伸出雙手想要抓住無缺的衣袖,無果——
我護住頭,蜷縮着身子,摔的難看也不想讓臉毀容。
當下,我的確是這麼想的。
只見周身泛着桃色的光芒,星星點點的光束將送我出了樓梯口,如若珍寶般小心翼翼地的支撐着我,直到我雙腳落地,平安無事的站起,才消失匿跡。
他指尖泛着桃紅,輕輕一揮,從我身邊落下:“我不是故意的。”無缺臉不紅心不跳的如是說道。
“恩!!要怪就怪那個該死的壞東西,也不知從哪鑽出來嚇了我一大跳……”我胡亂編了個理由,自顧自的低頭小跑。
“半夏。”
“啊……啊?”
“別離我太遠。”
“……”
“你忘記你答應過我什麼了?”
噢——
是答應他了,不離開他的視線。
我臉頰的餘溫還未消去,微微泛紅,突然嘆了口氣。
怎麼能指望…指望…無缺動情?
簡直是無稽之談,可笑!真可笑!
覺得是自己想多了,老老實實的呆在原地等他,卻依舊嘟囔了一路:“該死的壞東西!壞東西!”
我嘖舌,怎麼總有一種指桑罵槐的感覺?
無缺應該察覺不到吧?
他突然一頓,猛地看向我,我縮了縮脖子,瞪着眼睛,可憐兮兮的望着他……難不成說曹操曹操到?我倆已經默契到有了心靈感應?
“半夏,今晚睡我房裡。”
我呆呆的張着嘴巴,磕磕巴巴的問道:“你……你你你呢?”
“自然也在。”
他的視線越過我盯着左前方,抿了抿嘴巴。
我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只瞧見一抹一閃而過的黑影,頓時明瞭。
哼哼,又是我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