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是什麼地方?
那是連花園都用鮮血澆灌,處處是刑具,慘叫,死亡的地方。
別人在父母懷裡撒嬌的時候,玉璇璣正在一遍一遍的練習武功。
這世界上沒有平白無故的事情,即便是骨骼驚奇的練武奇才,他整日坐在那裡享受,也不可能成爲武林高手。
而玉璇璣能在這個年紀就練成這般武功,下的苦心難以想象。
正所謂吃一塹長一智。
玉璇璣要吃多少的塹,受多少的苦,才能磨練出今日的心智?
那副狂傲不羈的外表下,又隱藏着一個多麼堅韌刻苦的靈魂?
如果說老天是不公平的,命運是不公平的,那他們對玉璇璣......又公平嗎?
他付出的,不比任何一個人少。
他踩着自己的血汗上位,管的,都是該管的事,殺的,都是該殺的人。
可他身後,又有多少人想要殺他?
又有多少不知情的百姓恨他入骨,謾罵咒詛?
是,他的手段鐵血殘暴。
可要是沒有他的這番手段,只怕宋國早就大亂了。
衆人之所以覺得玉璇璣詭譎黑暗,那是因爲玉璇璣替他們擋下了更詭譎更黑暗的事情。
他把這些事情都擋在了衆人看不到的地方,只有他自己......一點一點的品嚐。
也只有他自己,一點一點的數自己的傷口,一點一點的,爲自己想做的事情奮鬥......
不哭的人不代表他不會哭,不說痛的人也不代表他不會痛。
所以......玉璇璣擁有這些不是因爲他的命好,更不是因爲老天不公平,是天經地義,是實至名歸!
見蘇緋色沒有回答,李熯乾脆又接了下去:“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我並沒有做錯什麼,追求幸福沒有錯,是你告訴我,生得不漂亮可以怨天尤人,但活得不漂亮卻只能怪自己,所以我特別的努力,想要活得漂亮,我並沒有做錯什麼,我只是按照你教我的來做,可惜......勝者爲王,敗者爲寇,我終究......還是敗在了你的手裡,我終究......還是輸給了這命運啊......”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李熯,你錯了,天地仁慈,才讓你敗在今日,沒有鑄成更大的錯誤,我的確告訴過你,生得不漂亮可以怨天尤人,但活得不漂亮卻只能怪自己,可我從沒想過你會走這條路。”蘇緋色輕抿了抿脣,知道這時候無論再和李熯說什麼,他都已經聽不進去了:“既然這個錯誤是從我開始的,那就由我來結束吧,你的武功在我之下,若是要打,必輸無疑,你若心中還有一絲一毫對我的情誼,就自行了斷,前塵往事,我一概不再追究。”
“哈哈哈哈哈,我若心中還有一絲一毫對你的情誼,就自行了斷,前塵往事,一概不再追究?好,好。”李熯眼中的慢慢起了一層薄霧,嘴角卻笑得燦爛無比:“從今以後,世上再無李熯,如有來生......我定叫你心服口服。”
話音落,李熯的身子迅速向後仰去。
不過眨眼的時間,懸崖上,再無人
影,唯有一襲白衣翩然飄起,最終歸於沉寂。
李熯......
李熯......
蘇緋色輕輕閉上眼,放下手,好似全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連腳都覺得有些發軟。
終於結束了。
這一切的一切,終於......都結束了。
不,不,還沒有結束。
玉璇璣,她還有玉璇璣。
想到這,蘇緋色的心就好似被揪緊了一般,撒腿就朝玉璇璣被吊着的地方狂奔而去。
可當她跑到那地方的時候,樹上哪裡還有玉璇璣的影子,只剩下空蕩蕩的兩條繩子,在風中盪漾。
這......
這怎麼可能。
玉璇璣......
玉璇璣到哪裡去了?
“璇璣......璇璣......”蘇緋色驚恐的看着四周,一顆心顫抖得幾乎碎掉:“玉璇璣,玉璇璣,你這個混蛋,你不要嚇我,你......”
“小......小東西......”就在蘇緋色急得雙目爆紅,險些一口鮮血涌出的時候,一旁的草堆裡突然傳來了一個及其微弱的聲音。
可不管這個聲音有多微弱,有多小聲,只要它是出自玉璇璣的,蘇緋色都能第一時間聽見。
小東西......
小東西......
這是玉璇璣給她取的外號。
普天之下,也只有玉璇璣一個人這麼喊她。
是玉璇璣,是玉璇璣!
蘇緋色的眼圈瞬間就紅了,欣喜若狂的朝聲音傳來的草堆奔去。
只見玉璇璣果然隱藏在草堆裡,背靠着樹,蒼白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嘴角緩緩流着血,身上更是......血跡斑斑,叫人觸目驚心。
兩人就這麼隔着草堆相望着,他看着她,努力勾起嘴角,想扯開一個笑容,她看着他,心底卻是五味雜瓶俱翻,巨大的欣喜和巨大的難過瞬間襲用上她的心頭。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她看到他的那一刻,看清他沒事的那一刻,她渾身的戾氣,眼底的擔憂,瞬間煙消雲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叫人形容不出口的溫柔。
“玉璇璣啊,玉璇璣......”蘇緋色一步一步的朝玉璇璣走過去。
不敢走得太慢,因爲玄淵劍還插在玉璇璣的身上,而她剛剛已經耽誤了太久,現在......耽誤不起了。
也不敢走得太快,生怕這一切是夢。
那個朝思暮想的人,如今終於見到了,她......
怕走快了,夢醒得太快。
聽到蘇緋色一遍一遍的叫他,玉璇璣的嘴角立刻綻開了一個寵溺的笑意,他努力擡起手搭在了蘇緋色的頭頂上,輕揉了兩下,這才緩緩開口:“我在......”
我在......
這世界上最動聽的情話,難道不是“我在”嗎?
玉璇璣。
我在。
老東西。
我在。
一句我在,蘇緋色懸在半空中的心,瞬間
就回到了肚子裡。
踏實了。
踏實了。
這種踏實的感覺真好。
好似......再也不會消失了。
一句我在,瞬間摧毀蘇緋色所有的鎧甲,她的堅強,她的戾氣,她的霸道......統統消弭。
那個曾經帶領千軍萬馬踏足沙場的女修羅,這一刻,竟然小心翼翼的撲在玉璇璣懷中哭成了淚人。
任眼淚盡情的流着,哭爽了,還抓一把玉璇璣的衣服來擦鼻涕。
這一刻,她不是顧清,不是蘇緋色,不是蘭陵郡主,也不是九王妃。
她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姑娘,她有她的脆弱,她有她的情緒,而她的相公,她的玉璇璣,統統的照單全收了。
經歷兩世,無論什麼樣子的蘇緋色,他幾乎都已經見過了。
生氣的她,開心的她,冷靜的她,着急的她。
剛剛起牀的她,正在吃飯的她,還沒洗臉的她,端莊優雅的她......
可這樣哭成孩子的她,他卻是第一次見,眼底快速閃過了一抹驚訝,但驚訝過後,卻是濃烈似火的寵溺。
只聽他聲音沙啞,因爲無力,又多了幾分低沉,魅惑衆生:“乖,不哭了,本督又還沒死......”
“呸,什麼死不死的,你的命是我的,我不許你死,你就不許死。”聽到這話,蘇緋色立刻擡頭朝玉璇璣瞪去。
哭紅的雙眼好似兔子,往日的威嚴一掃而空,竟憑空多了幾分可愛。
見此,玉璇璣脣角的笑容更大了,聲音裡卻憑空多了幾分悲傷:“傻瓜,生死有命,豈是你說不死就不死的?”
這......
聽見這話,蘇緋色的心底立刻一緊。
自負如玉璇璣,倨傲如玉璇璣,難道不應該說命運是掌握在他手裡的嗎,爲什麼......爲什麼會......
難道......
蘇緋色不敢繼續再想下去了,她猛地握緊玉璇璣的手就怒喝道:“閉嘴,我說不許你死,就不許你死,你沒聽到嗎?”
“你......”玉璇璣哪裡被人這麼呵斥過,微愣了愣,終是撲哧一笑:“你這個笨蛋,真是......真是叫本督欲罷不能,叫本督......如何能捨得放下你,一個人......先走.......”
玉璇璣說這話的時候,眼也紅了,絕美的瞳孔好似被染上了一層鮮血,妖豔驚人,攝魂奪魄。
他捨不得。
他真捨不得。
他這一生揹負重擔,揹負使命,看似風光無限,卻沒有一刻是在爲自己而活。
直到遇見她。
這個小小的,倔強的,絕頂聰明,運籌帷幄的她。
他才覺得自己真正活了起來。
那一刻,他真正有了呼吸,真正有了心跳,真正明白了什麼叫做感情。
未遇見她之前,他視死如歸,生與死的界限,不過是一層黃土。
遇見她之後......他感謝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覺得彌足珍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