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小兒難養一

番外 小兒難養 (一) 文 / 青青的悠然

“嘻嘻,什麼尊貴皇子,躺下來不也是這般淫賤的樣子。”

“嘖,陛下讓咱們好好調教,這細皮嫩肉的,嘖嘖,果然有西狄人的味道,只可惜……。”

“嘿,別眼饞,他可只能伺候上面那人。”

“嘖,那可真是……可惜。”

但是伴隨着可惜

細細密密的鞭子,鞭笞在皮肉最細嫩的地方,有尖利的手指按住無力的四肢,在肌膚上抓出無數的血痕,有尖銳的笑聲響起,嘲諷聲、戲謔聲,刺耳到無以復加,像一把刻刀,將他的靈魂刻得然後冰冷而尖銳的東西刺進身體最柔軟與最溫熱的地方,讓靈魂都凍結。

“……啊。”有少年的嗚咽聲在黑夜裡似一抹淒厲的鳥鳴,卻又無力地似涅盤的遊魂,尖利又虛軟,是痛到極致的哀與無力。

雖生猶死。

有細細的血色從身下蔓延,染紅了遍地的冰雪。

像梅——血梅。

……

“……陛下……陛下……爺?!”

有熟悉而略顯尖細得低低焦急聲音輕喚,那熟悉的尊稱讓他神智倏忽間地從黑暗的遙遠的深淵抽離,回到——明媚而燦爛的陽光下。

“嗯。”百里青慢慢地支起線條優雅的背,支撐着臉頰,掀起絨薄的眼皮看了身邊的人一眼:“本座沒聾。”

只那一眼,幽幽沉沉,彷彿極爲黑暗泥沼之地裡涌動的沉流,又似黑暗得深不見底的九層煉獄之中,陡然消逝的陰涼詭光,有大笑的森白的骷髏厲鬼悄無聲息地隱在幽冥的塵土之中,只餘下讓人毛骨悚然的詭涼塵埃。

哪怕是跟隨了他多年的小勝子,也忍不住白着臉,微微退了一步。

“怎麼了?”他慢條斯理地看着小勝子微微顫抖的指尖,風輕雲淡地道。

小勝子搖頭,鎮定了下來,隨口勉強笑道:“陛下方纔自稱錯了,您已經是一國之帝。”

百里青搖了搖手中這扇,隨性懶洋洋地道:“百里赫雲不也素喜自稱爲‘我’麼,既然他這般平民尋常自稱都用了,我又有何不能用?”

小勝子瞬間收聲閉嘴,他是素來知道百里青的,這位爺……不,陛下要做什麼,何曾以他人眼光計較。

便是有人多嘴,他也只會冷笑一句,那就把嘴割下來,毒啞了,便沒有廢話了。

但是……

小勝子想了想,還是道:“龍家一門七百六十五口人如今都被分開關住了,也照着您的吩咐,封鎖了所有通往邊境的消息通路,但是……。”

“但是龍家一門在西狄多年,不可能沒有自己在野的勢力,而咱們根基不深,根本不可能鎖住這些消息流傳到邊關去。”女子淡涼而柔和的聲音響起。

百里青擡起臉,看向她,微微一笑,伸出手去:“來。”

簡單一個字,卻讓他眉目之間的陰霾冷鬱瞬間散了幾分,那種陰冷幽異的美雖然震懾人心,卻讓人不敢直視,還是這般眉目帶了淺淺白陽的主子更好些。

小勝子眯起眼,心裡如是想着。

誤打誤撞,母債女還,果然——天經地義。

西涼茉扶住他的手,也順勢被他帶着坐在懷裡。

百里青戴着碩大紅寶石和翡翠金包玉戒指的指尖扶上她包裹在男式靛藍鬼衛督衛常服的細腰上,慢慢摩挲:“嗯,怎麼,你想讓人去邊關封殺掉所有內陸的消息,嗯?”

西涼茉輕笑,順手取了他的茶盞慢慢地品:“我爲什麼要去操這個心,有人不就是想要讓龍家一門七百六十五口人,皆被新帝囚禁,一門屠戮,命在旦夕的消息傳出去麼?”

小勝子頓了頓,有點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道:“呃,這爲什麼,如果龍家人知道了,那萬一他們撤兵回逼京城……。”

他忽然住口,看着自己那似笑非笑的主子,降尊紆貴地伸出‘玉手’取了一隻葡萄喂進懷裡的戎裝美人口裡,順勢還曖昧地在她嘴裡攪了一攪,再在她冷冰冰的凝視下,把沾了美人津液的指尖放在脣上一舔:“真甜。”

那兩個人——要的根本就是在逼迫龍家!

龍家退兵,便是讓周大人與塞繆爾將軍大兵攻入,龍家放縱敵兵入關,遺臭萬年。

龍家如果不退兵圍逼京城,那麼從此生死榮辱都握在了主子手上。

而且爲了逼真,還順帶將一些所謂的消息來往的明路全部封殺。

龍家在邊關領軍大將進退維谷,怎麼樣都是死局。

但是……

小勝子遲疑了片刻,看向百里青:“陛下,您是打算留下龍家還是清除乾淨?”

百里青沒有答話,只是又拿了一隻葡萄餵給西涼茉,懶洋洋地道:“丫頭,你那日抓回來的諸位大臣的家眷們,如今都送回去了?”

西涼茉微笑着啓脣咬住葡萄,然後不動聲色地俐落一偏頭,不讓他把手指再插進自己的嘴裡:“自然是的,只怕那數位大臣都覺得這一次的招待真是讓他們不滿意。”

那日登基大典之上,如此多的大臣迅速地在龍家被他三言兩語駁斥之後就風向速轉,可並不是因爲這隻千年老妖的嘴皮子厲害,嘴皮子厲害不如刀杆兒硬。

但就算是他們在青雲殿上的那些鬼衛和剩下的殺神們組織成的黑甲武士,也未必能真的就震懾住羣臣,西狄人尚武,這等奪位之戰在數年前百里赫雲登基之時,根本不少見。

而且,龍家是有足夠實力拼死一搏,甚至可以說他們的勝算比百里青還要大兩成,畢竟他們根深蒂固,積蓄已久,而‘海冥王’則不過兩年時光,哪怕百里赫雲有心爲他培植勢力,指點朝中暗流明樁,到底根基淺薄,如何能與百年世家相抗衡。

但是……

別忘了,百里青是個做什麼出身的。

他曾經是高高在上,萬千寵愛在一身的嫡出皇子,也曾是宮門中最低賤微末的小黃門,再一步步至微末中的最高

權力者,與尋常寒門子弟登上高位不同,非人的痛苦,自尊與靈魂被人踩在泥中,扔在煉獄之中不斷地淬鍊,未死而生,便是另外一番境界——魔境。

他能最後衝破比任何人都大的阻力,是因爲識於微處,點點細微引全局的算計,處處籌謀,他的籌謀與目光裡,將低位者的微賤與微賤卻能於微小處一制全局看得清楚,能將高位者心中的陰霾與計較喜樂而引發的局勢大動看得明白。

上九流與下九流,都在他心中乾坤鏡裡。

超越門第與品級的細微到極處,又能統觀全局的目光,讓他擁有了橫行朝野,落子不悔,哪怕手中掀起腥風血雨,觸碰到門閥和各勢力的痛處,卻有讓所有人都臣服的能力。

即使他屬於過往的記憶被封印,但是本能——

那種銘刻在骨血裡從最低賤到最高貴的涅盤經歷與反應,早已經成爲他的本能。

本能地在最短的時間內看到所有有用之人的弱點、喜好、憎惡,看到所有制衡勢力之間的節點,。

高低上下,微賤高貴。

他短短兩年卻已經將要處握在手心,抓大放小。

那些能夠引響局勢的朝臣大人,高門大閥,他早有牽制的棋子,登基大典之前就已經給將那些人或者以許利,或者威脅,悄無聲息地將他們的軟處徹底的握在手心,擒拿他們最看重的家眷,不過是其中並不算的重要的一步罷了。

以人心之所求爲脅,比人心之所畏懼爲挾更讓人難以拒絕。

恩威並施。

大佬們都已經臣服,何況其他幕下隨者。

這就是百里青敢在大殿之上,橫刀屠戮龍家的緣故,血染金鑾殿的緣故。

而龍家……本來可以贏得。

西涼茉的指尖撫過脣間,有鮮紅葡萄的汁液,淬在白皙的指尖,就像血。

她微微眯起眸子……

他們太過託大,百年門閥,高高在上,百里赫雲這兩年對他們愈發的剋制與容忍,便是龍家一門中有能人明者知道要收斂光華,卻還是抵擋不過那些榮寵。

所以哪怕是合縱連橫,他們都是高高在上的說着大道理,但是——誰想看見你囂張跋扈,凌駕於自己頭上呢?

再加上,龍家也不是一門鐵板,自有那願意爲他人權錢效勞者。

只需要在說服其他朝中大佬的時候,聲音上揚三分,眼角下瞥兩分,轉身輕浮傲慢一分,再予以細微處的各種‘照料’,踩中朝中大佬們的痛腳。

龍家……呵呵。

若論起行刀執兵來,百里青慣於在朝掌控大局,而非在戰野,所以還真未必是兵家老手的龍家人的對手。

但是他識人善用,有的是將才願意爲他驅使,但是若論起這種陰謀層層,心狠手辣,踩人痛腳,刺探諜報,遍佈爪牙,監察秘密,暗下黑手並殺手之事,龍家人怎麼可能是司禮監首座九千歲的對手?

司禮監之廠衛所以在天朝朝野囂張無算,橫行天下,不是因爲司禮監的廠衛們心狠手辣,而是因爲司禮監的頭兒是九千歲百里青!

所有的面上輕而易舉,囂張跋扈,橫行無忌,全都是因爲其下龐大縝密的計算籌謀,還有縱橫捭闔。

正如所有人都只覺得船怎麼會在遙遠之處便可見冰山卻避之不及,一頭撞上,粉身碎骨,那是因爲海上冰山不過一隅,其海面下早有龐大的冰體橫梗其間,只是世人多矇昧,只見冰山之上的凌厲,卻不曉得海面其下早已鉤織起是讓人死無葬身之地處。

“在想什麼?”百里青涼柔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西涼茉頓了頓身形,隨手扯了塊帕子擦去指尖上的汁液,淡淡一笑:“沒有什麼,只是在想一隻千年老妖是吃了多少人血肉和日月精華方纔修成的。”

百里青魅目輕闔,低聲笑了起來,含住自己面前那顆早就想咬住把玩的細膩耳珠咬了一口:“我只想吃你。”

西涼茉被他咬疼,手掌平貼他的臉,微笑並不作答。

因爲她知道自己無論怎麼答,這老妖都能往牀事上想,以茲證明他這兩年痛苦異常慘絕人寰非人能過淒涼無邊心智堅韌瑞氣千條紫氣東來地沒有上過任何女人!

西涼茉這些天除了協助處理政事——某隻老妖因爲畢竟不是自己的老天地,施展起來還是有點人手不夠,所以毫不客氣地物盡其用地抓了西涼茉來處理各種他以前乾的事情,諸如威脅、刺探、監察等等一干司禮監和錦衣衛們乾的事情,組建一隻類同於司禮監錦衣衛的隊伍。

但是!

這並不表示她忙了,就可以不被千歲爺,嗯,如今是九千歲加一千歲成了萬歲爺抓來暖牀活動了!

“咳咳咳咳……。”小勝子大聲地咳嗽了幾句,他還有事兒沒得到回覆呢:“爺,你看那個龍家一門。”

百里青指尖微微一彈,華麗護甲上的紅寶石在陽光下閃出猩紅冰冷的色澤,他慢慢地道:“老規矩。”

小勝子一愣,隨後眉尖上一動,一抹陰冷銳芒閃過他平日裡嬉笑的臉,竟然有一種分外的獰色出來,他微笑,恭恭敬敬地道:“是。”

隨後便退下了。

而那一刻,西涼茉忽然覺得周圍的氣氛也驟然一冷,陽光都彷彿暗淡陰森起來。

這種熟悉的氣氛,她不是沒有見過的,司禮監的衙門她素日少去,百里青也並不喜歡她去,但是千歲府的後院卻是通着司禮監衙門的。

那種光靠近就覺得死氣森然,讓人很是不舒服的扭曲的感覺。

西涼茉微微顰眉,感覺擱在自己腰肢上的手有一種冰涼異常的味道。

“什麼叫做老規矩?”她看向百里青。

因爲西涼茉素來不問他行事與平日裡對政事的處置,她也不是沒有見過血,見過殘酷的人,尤其是在龍關一戰,她的手段之殘酷讓西狄人到了如今還心有餘悸。

所以,她今日這麼問,倒是讓百里青微微擡起了幽光隱隱的眸子:“怎麼,有興趣看一看?”

西涼茉搖搖頭,還是問:“什麼叫做老規矩?”

百里青頓了頓,看向她平淡卻沒有任何打算移轉目光的眸子,忽然間不太想繼續這個話題,但是他知道,她素來是看似柔軟可折,但是比誰都堅韌的心性與意志。

她只爲她自己的心意而曲折。

百里青看了她片刻,隨後支起了臉頰靠在美人靠上:“雞犬不留。”

雞犬不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之下,是一片腥風血雨與哀鳴慘嚎,數百人頭落地。

西涼茉微微顰眉,她忽然又道:“爲什麼?”

百里青則挑眉:“很好奇?”

她不是個悲天憫人的人,這般問必有她的情理。

西涼茉搖搖頭:“不妥。”

他明明就已經在屠戮了龍震海和其他人幾個龍家主心骨還有有爲者之後,便命令殺神們將那些其他人全部都鎖住下了海牢,而且明令昭示,寬帶於剩下的龍家一門,博得朝中大臣們一致認爲仁君寬厚的名聲。

就算小勝子是處置這種事情行家裡手,想必能做得乾乾淨淨,但是不管是失火燒死,或者別的什麼原因,龍家的人這個時候死了,所有人明面不說,必定認爲是百里青容不下人了,要動手。

會寒了大臣們的心,而他根基並不穩固。

百里青則懶洋洋地摸着自己耳朵上的紅珊瑚模樣的精緻耳墜子把玩:“斬草除根,老理兒。”

還是輕描淡寫,卻讓西涼茉看見底下伏屍千里,老理兒……

不是第一次,當然是老理兒,老規矩。

她還是搖頭,淡淡道:“不妥。”

言簡意賅。

百里青卻擡眼看着她,笑了笑,這不是她素日裡說話的風格,如今這樣,已經是她不妥了。

他伸手輕撫了下她有些單薄的背脊,脊背上有骨頭磕手,這些日子的,或者說這幾年的勞累操心,讓他當年離開時候剛剛將她養育得豐腴了些的身子挫磨得又變回當年單薄的樣子,或者還有懷孕生產時候受到的大損……。

“放心,龍家的人當然不是我殺的,而是龍家人自己殺的。”

西涼茉一怔,他的意思是——那些龍家邊軍折回來的人,自己殺了自己的家人?

誰信?

但是……

“龍家一門忠烈,倒是願意歸順,奈何龍家邊軍大將們心生反意,不願自己家人在京城裡受制裁,也拒不接受高官厚祿據地爲王的封賞,所以在那七百多口人前往封地的時候,一舉屠戮,揭竿而起,反抗朕這名不正言不順的暴君,你覺得如何?”

百里青慢悠悠地剝着一顆顆的葡萄,有晶瑩剔透的紅色汁水不時地順着他的指尖落下,鮮嫩的紫紅色的葡萄肉一顆顆地落在水晶碟子上。

百里青的膚色如玉,骨骼清秀,指尖異常修長而白皙,所以那景色看起來很美。

但是美到很殘酷。

西涼茉恍惚間覺得,那葡萄就像一顆顆人頭。

是,反抗暴君,不願意留下家人做牽制。

合理,不合情。

但是……無可挑剔,無可辯駁,百里青一定會在恰當的時間,恰當的地點給出天下人都覺得慈悲並且合理的‘封賞’與‘貶斥’,所有的一切都會看起來順理成章。

龍家這七百六十五口註定只能碾作了灰。

西涼茉目光觸在自己的手腕上,那裡是一隻金色的手環上的兩個小小的鈴鐺,玉質的鈴鐺,雕刻得嬌稚可愛,雪嫩柔和,像小娃娃的胖乎乎小小拳頭蜷縮在一起。

她的小熙兒和小清兒生出來以後,小拳頭上也套上有這麼一對兒小鈴鐺。

不知道……

龍家的那七百六十五口人裡有沒有稚嫩的孩子,有沒有溫柔的母親,有沒有……

“罪,不及婦孺。”她輕嘆了一聲,也是她第一次質疑他的決定,也許,這就是當了母親的緣故麼。

百里青也看見了她手腕上的小玉鈴鐺,雕工精緻,玉質水頭都是頂尖的,還有那樣式,也是孩子的。

他頓了頓,隨後淡漠地道:“你希望我像放過西涼世家一樣,放過龍家麼?”

西涼茉眸光閃了閃,沒有說話。

百里青復又慢慢道,聲音涼薄又似有金玉質地之聲:“每一個孩子,都會長大,在母親的教導下,心中充滿了仇怨,在仇恨中成長的孩子,他們只會想要瘋狂地復仇,不會去想這些復仇會不會掀起更大的風浪,會不會讓更多的人陷入無盡無窮的痛苦與戰火離亂之中,但是要他們放棄復仇,公理何在,天道何存,每一個人都有他們的天理與公道。”

這是西涼茉第一次聽百里青解釋他的決定,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向別人解釋自己行爲的人。

但是,她必須承認,他的話,很有道理。

人道、公道、天道。

沒有人的性命應該被另外的人取代和踐踏,但是若是消亡一個而保住一羣,從宏觀與歷史的進程,甚至從進化論上講,這是合理的,殘酷但是合理。

物種能夠存在和繁衍,從來不缺乏這種殘酷。

可……

她沉默了許久,忽然看向他,靜靜地道:“那麼,你呢?”

你呢,我的阿九,生死榮辱,富貴卑賤,你比誰都對其中有更深刻的理解,你的復仇,時光漫長而隱忍,身爲復仇者,所以想要杜絕復仇者麼?

百里青頓了頓,垂下眸子,幽幽涼涼的眸子裡,閃過譏誚而冰冷的笑意,他慢慢地捏了一顆剝好的葡萄放進嘴裡,品嚐着果子的甜蜜:“嗯,其實我想如果當年他殺了我和洛兒,也許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西涼茉一震,心頭酸澀又微痛,她終是誤解了他。

漫長的痛苦的復仇,每一天都彷彿被折磨到死去靈魂與身體,磨碎成粉末,然後再一次慢慢地組裝,磨碎再重建的痛苦比死去更難以忍受千萬倍。

復仇從來都是比死更痛楚的選擇。

“對不起。”

西涼茉伸出指尖擱在他冰涼的手背上,眼角有一絲淡淡的水汽。

百里青並沒有生氣或者任何不悅,而是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淡淡地道:“你可知道洛兒爲何要出家?”

他在半年多前復甦了自己的記憶之後,便讓人去查證過天朝內情形,也知道了那朝堂上坐着個九千歲,而實際是誰。

西涼茉一怔,輕嘆一聲:“心結已過,往事也逝,人也已醒了,只這世間讓他不忍目睹,皈依佛門。”

百里青卻垂下眸子,看着滿地碎金,淡淡道:“不,他是爲了我,我身上揹負的血債不比宣文帝少,無辜者的血更不少,與我有冤債與血海深仇的更不少,只是,這是我的道,我不會後悔自己所爲,所以我從不求善終,魂魄會飛湮滅亦無所謂,但是阿洛不同,他身上沒有一絲污垢塵埃,便是坐化,也登極樂,他要爲我化去冤孽血債,所以出家。”

西涼茉:“……。”

她,真的不知道百里洛竟然……。

隨後,她閉上眼,深深嘆息,是的,這個世界上除了懵懂孩子,沒有人在他面前是不骯髒的。

聖與魔果然是雙生。

百里青無所謂地輕笑:“而且,許多年前,曾經有一個男人告訴我,守護比破壞更難,而在破壞中守護,是難上加難,因爲我的心智自幼通透,最容易看到人心之醜陋,而性子沉冷堅韌,比起成佛,更可能成魔,但是他還是希望我能替他完成他的最後一個遺願。”

西涼茉靜靜地聽着,卻見百里青微微擡首眯起眸子看向被海風吹拂輕動的樹葉,日光透過疏落的葉子,灑落在他的面容上,讓他的神情在那一刻看起來有一種近乎青稚的氣息,像是一個安靜的少年。

“我記得,那時候,那個男人快死了,安靜地躺在牀上,眼睛已經看不見了……。”

那時候,洛兒已經瘋了,而他自己則在司禮監中嶄露頭角,已經成爲三品副監事,負責京城京官監察,忽然聽聞有人來請他去,他遲疑了片刻,還是選了個藉口,去了。

那個男人有恩於他,即使他的女兒幾乎就是自己的仇人。

他永遠記得那個下午,日頭有點毒,他讓已經跟在身邊的魅一再外頭等着,他大大方方地一身深藍飛鳥三品領事太監的身份進入那個普通到有點舊破的院子。

那是拘禁着曾經名震天下的一代名帥,國之棟樑的藍大元帥的地方,關於他忠心耿耿,力挽國之狂瀾的消息早就有說書人傳遍天下,但是如今,那些說書人,多半都蹲在司禮監的牢獄裡,形容悽慘。

因爲陛下不允許有人妄議國事,所以他在一次伺候皇帝沐浴的時候順勢便獻上計策,擒殺所有膽敢傳頌藍大元帥功績的人。

他記得皇帝聽到這個主意,頗有悅色,他便順勢得了個副監事的官職,有了官職纔好辦案,而他也將此事辦得極好,讓皇帝陛下龍心頗悅。

沒有人喜歡自己的臣子比自己更有威望。

房間裡很簡單,簡單到幾乎可以稱呼爲簡陋,不過一張牀,一副桌椅,桌椅上擺着一隻缺了口的白瓷壺和一隻瓷杯子。

有人影躺在牀上,三伏天,還蓋着厚厚的有些髒的被子,不斷地有咳嗽聲傳來,那聲音時斷時續,虛弱異常。

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廝蹲在門口熬藥。

那時候的他越過重重守衛走進去的時候,忽然就覺得眼前這一幕很有些扎眼,心口莫名地一堵。

這是……當初那馬上英姿颯爽,橫刀立馬,醉飲長江水,笑看長河落日圓,寒冬三月,輕騎三千擒可汗,長河之前一呼萬應,千萬鐵甲士兵齊齊揚刀敬禮的天下兵馬大元帥麼?

他記憶裡神祗一樣不可撼動,鑄就一國之魂的男人?

他走了過去,吩咐了不得打擾,他有話詢問。

那人聽見有人進來,乾瘦得脫了形的蠟黃面容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你來了。”

那一瞬間,他彷彿再一次看見那鮮衣怒馬,威震天下的大元帥,有些人哪怕形銷骨鎖,也永遠氣勢不墮,那是骨髓裡千錘百煉出來氣魄與風華。

“後悔麼?”十五歲時候的他,早就沒有同齡人一身少年輕狂,而是如一潭水,幽沉深邃。

那人一頓,隨後輕咳了幾聲,淡淡地笑了笑,卻沒有回答:“孩子,你變了很多,想來必有一番好前程。”

那時候,他尚且還有些尖銳,便譏誚地道:“那是自然比您有前程得多,咱家與您走的是不同的路,所以必定有不同的結局。”

那時候他在宮中‘拜’過的師傅都覺得他不像只伺候了人幾年,倒像是做了十幾年的伶俐人,如今入了司禮監,他小心奉承,伺候精細,比誰都貼心,又不顯聰明奪功,彼時司禮監的首座督公亦道他是個可造之材。

所以,他想他會更快地達到自己達到的地方,然後……

彼時,他尚且還不夠深沉,臉上神色估計在那一瞬間顯現出了冰冷而猙獰的神色。

所以,那個男人看在了眼底,才忽然喑啞地問:“還記得當初,你入藍家的時候,許諾過一個誓言麼?”

他一愣,想起來,曾經在藍家毫不猶豫地庇護他之後,他學着母親的教導許諾——肝腦塗地,大恩必報。

“怎麼?藍大元帥這是想要咱家做甚,是救你,還是救你那不孝女兒?你覺得咱家該浪費這大好前程做這些事,或者說能做到這些事?”他譏誚地笑了起來,眉梢眼角都是輕佻,等着他提起來那些愚蠢的要求。

那個男人閉上眼,咳嗽愈發的劇烈了起來,他看着那個人的樣子,只覺得煩心,但是不知爲何,還是順手招了那縮在牆角看着他一身官服卻不敢過來的小廝,讓小廝給那個男人倒水。

看那小廝笨手笨腳的樣子,還不住地試圖離開他遠點,就知道司禮監負責監管這裡的諸位管事太監們沒少折磨他們。

他無意間一瞥那茶壺裡的水,顏色有些發黃,還不少雜質碎葉子,一看就是外頭洗菜或者澆院子的水。

他不免微微顰眉。

那男人喝了水,氣緩和了一些,看過來的時候也瞬間將他顰眉的模樣看在眼底,他只覺得有些尷尬,卻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那男人笑了笑,看着他道:“不,每個人都要爲自己負責,翎兒她……。”

男人頓了頓,深深地嘆息了一聲,眉目間都是難以掩蓋的悲色:“那是她咎由自取,當初若是……咳咳……若是我沒有因爲她孃親早逝而……咳咳……寵溺她過了,讓她做個大家閨秀只會針織繡花……許是一生無憂。”

那時候他並不說話,只是冷笑了兩聲。

男人再看向他的時候,容色已經沒有帶笑:“若是我要求的,是你未來必定能做到的事情,你可願意遵守當年的承諾?”

這一句話,男人說得流利,容色極正,依稀是當年穿甲批胄坐在軍中大帳的模樣,讓彼年有效地自己羨慕之極。

他沉默了一會,擡起眸子,淡淡地道:“喏。”

他倒是想要知道男人到底要他承諾什麼,死後年年祭拜?

皇帝早就計算好了,等着藍大元帥一死,便將他燒成灰,撒進大荒五漠,只美其名曰讓英魂永守大陸。

其實,不過是因爲皇帝不願意有人去祭拜這麼個人,挫骨揚灰,以免得有人以此人的墓地屍首甚至骨灰做個討伐皇帝冷酷的藉口,什麼都沒有了,連個念想和祭拜都沒有的人,便凝聚不了想要爲他復仇的人。

當然,這個提議,也是他向皇帝提議的,皇帝非常高興,又賞賜了他御前行走,自由出入御書房的好差事。

彼時,他冷眼含笑看着那些軍中大將們聽到這個消息之後,齊齊跪地求皇帝收回成命,皇帝大怒拂袖而去之後,那些大將們對皇帝露出的那種冰冷、痛苦、甚至帶着一絲殺意的眼神。

男人看着他,笑了,然後是低低地咳嗽:“你必定能做到的——我要你位極人臣之後,應承我,天朝於你有生爲官之年絕不覆滅,蒼生百姓不會無辜受屠!”

……

“砰!”一隻杯子瞬間落地,粉碎。

西涼茉聽到百里青語意輕緩地說到此處之後,瞬間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手上的杯子也了地,驚得周圍隱藏的侍衛們探出頭來,但又迅速地隱藏了回去。

百里青靠在榻上,隨手捏了一片水晶杯子的碎片,那碎片在陽光下反射出銳利的光芒,讓他微微眯起眼,彷彿想起那一瞬間,那個躺在牀塌上,奄奄一息男人的眼睛,那不是屬於瀕死的人的眼神,而是天下萬兵之帥的眼神。

“那個藍大元帥……呃……外祖他居然能料到你日後……。”西涼茉有點結巴,她太過驚訝,幾乎可以稱之爲百里青導師的男人,她想象不出來,哪怕再多的豐功偉績,她都覺得隔了一層書和傳說,沒有真實感,但是……發生在百里青身上的事情,卻讓她瞬間對自己的外祖,或者說藍大元帥有了極爲立體的感知。

“呵。”百里青輕笑,眉目綺麗而滿含譏誚:“是啊,便是這樣一個睿智的熱門,在別的事情上卻蠢到了極點,死守盡忠之臣子本分,所以平白葬送了自己,平白葬送了一切,蠢物一個。”

西涼茉沉默,她其實是能理解藍大元帥這種人的,天生睿智,但一生謹守精忠報國的祖訓,而百里青,他從出身開始就不是臣子,也沒有受到過君君臣臣的迂腐教導,所以,他敬佩藍大元帥的睿智與能力,卻輕蔑於藍大元帥的觀念。

“你……答應了。”西涼茉輕聲道,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詢問。

百里青閉着眸子,沒有說話,許久,方纔輕嗤了一聲:“彼時,真想一刀砍下那混帳玩意的頭,永不覆滅?不會無辜受屠?憑什麼,本座要的就是這天下覆滅,讓流火遍佈大地,讓那混蛋看着他費盡了心機搶來的一切,永遠湮滅在大陸之上!”

西涼茉一驚,百里青說的話,她素來知道從不作假。

但是……他必定是應了的。

“後來……?”她輕聲問。

百里青眯起眸子:“後來……。”

那個男人沒有後來了,那個男人死了,但是作爲交換條件,他取得了男人在朝野還隱藏着的一部分勢力的支持,再加上他謹慎伺候,屢立‘奇功’,龍心甚悅,在十七歲那年,他成爲司禮監副座,不用再寬衣解帶在皇帝榻上伺候,又過了幾年,司禮監首座在一次巡遊監察行省的時候‘不小心’被山上落石砸死,他二十歲成爲司禮監首座,從此,一路青雲直上九霄。

西涼茉聽他說的輕描淡寫,心中胃裡卻翻攪不已,手上巍巍顫抖地死死拽住他的手。

只覺得心中透涼。

一路血色,一路榮華,一路荊棘。

他是如何熬過來。

她忽然又點恨藍大元帥,那樣的承諾,必定讓百里青心中煎熬無比,痛苦難堪,明明就是最憎惡和用盡全身力氣都要毀滅的東西,卻變成自己不得不守護的東西。

那是一種什麼滋味?

但是,她又感激藍大元帥,心裡生出複雜滋味,如果不是他的逼迫,百里青今日便定然是毀了這天朝,亦在地獄煉火之中化作飛灰。

她又如何能遇見他?

如何,走到今日?

愛恨一線之間,都不過前塵往事,灰飛煙滅。

這是,他,第一次親口和她說起前塵往事,可是代表他已經放下?

西涼茉心中輕嘆,眼角有淡淡水光。

百里青擡手,白皙指尖掠過她柔軟面頰,目光深邃而幽遠:“你們藍家欠本座太多,所以一切都由你這丫頭來償還,這樣,極好,還不算太虧。”

西涼茉看着他心滿意足的樣子,忍不住破涕爲笑,這人還真是……錙銖必較。

“情債肉償麼?”

百里青挑眉:“怎麼,不應該。”

西涼茉咬脣低聲嗤笑,俏臉微紅:“嗯……應該。”

百里青看佳人面色如緋,俏麗如海邊雲霞,目光幽幽淺淺,也似浮起來清淺笑意,隨後指尖握住她的手,淡淡地道:“我知道,也許我們來自兩個不同的世間,只是你要明白,在其位謀其政,有些東西,不是一日,兩日可以改變。”

西涼茉再次一愣,眸光裡閃過異樣的顏色。

他——知道什麼?

百里青微微垂下眸子,過於纖長的黑色睫羽在他玉一般的面容上打下陰影,讓人看不清楚他的所想,卻聽見他淡淡地道:“慢慢來。”

但是西涼茉心中彷彿狂烈的大風呼嘯而過,如巨大的海嘯而起。

他……知道她。

是的,她來自異世,那個世界也許不是那麼平等,也有黑暗陰霾,政治一樣是不流血的戰爭,她上輩子就不乾淨,甚至因此付出了生命。

但是,但是不管如何都比這個時代要好,不敢擅自當面就草芥人命,不可隨意將人命買賣,女子有接受教育就職的權力,離開對自己不好的丈夫的權力,遇到不公有司法審判,面對強權公權平民有申述的渠道,哪怕最終未必有好的結果,但是有輿論的自由,能讓他們總會有些人能有出頭之地。

所以她剛剛來到的時候,便親身體會了這個時代的黑暗,她沒有那麼高的志向,去改朝逆代,那隻會被時代的洪流吞沒,她從過政,比誰都清楚,她只想讓自己和自己身邊的人不受欺辱,不會被人再利用完,然後踩進泥裡,永世不得翻身。

所以,她迅速地適應這個時代的規則,按照這個時代尊卑等級,順應它的遊戲規則,不惜出賣自己,一路爬到今日。

但是,她的內心是不甘心的,不歡喜的。

但是,只有高位者,纔有制定和改變規則的權力,所以她爬上來了。

她不是什麼悲天憫人的聖母,要大變革,激烈的變革總是伴隨着遍佈山河的流血,將高位者也拖進死神泥沼,她只是不習慣,這麼多年,還是不習慣因爲上位者一點不喜歡,便可以隨便絞殺人命,不習慣女子微賤,只能做男子的附庸,不習慣……太多事,所以她對自己身邊的人好,盡力用最平等卻又不既越的方式去對待他們。

她想要試圖改變一點,只是爲了心中更舒服,但是他告訴她,還是操之過急。

西涼茉忽然間就想起連公公有一次閒聊時候,她無意說起的一句類似覺得司禮監的人出手實在太過陰狠毒辣,下的都是絕戶手,但連公公沉默了許久,隨後露出個虛浮的笑意來:“恣意的屠戮,有時候也許是爲了以後不能被人恣意屠戮,也是是爲了沒有人可以恣意屠戮。”

彼時,她覺得有點荒謬,只覺得不過是推脫之詞,她也未曾深想。

只是如今,再荒謬的言語,卻覺得,彷彿……彷彿……

西涼茉暗自地嘆了一聲,反手握住他素來冰涼的指尖,輕聲道:“嗯。”

有誰的小心謹慎,卑躬屈膝,不是爲了以後恣意放縱?

她頓了頓,復又繼續道:“我那裡有過個女孩子,她的父親位極人臣,但是,她是個私生女,從小生活在平民百姓之中,不知道父親是誰,與母親相依爲命,後來十幾歲的時候,母親去世了,便有人來接她,繼續上學讀書。”

她猶豫了一下又道:“那個女孩子那裡,有學堂,男女都能入學,從小學堂到高等學堂,都如此,她很想得到父親的承認,所以學堂出來以後,便做了父親身邊理事的人,她的父親便將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交給她處理,她十分努力,所以做的也不錯,但是……但是終歸太過在意父親,所以知道了一些父親的夫人不該知道的事情,夫人平日待她也還算不錯,在她知道內情之後,更是殷勤,甚至介紹親事,她也只以爲是夫人不想她泄露一些東西,不想一切不過是爲了要她的命,死人才是最安全的,所以,她到底死了。”

話音到了末,有點子陰冷。

西涼茉的目光裡泛出星點的寒意,百里青看在眼裡,卻沒有說什麼,只是輕輕彎了下脣角,與她十指緊扣。

難怪她處理許多事情箇中如此老練,手腕犀利,目光精準,原來是行家裡手。

這是她第一次跟他說起她的事情。

這,很好。

西涼茉呆愣了好一會,一陣涼風吹過,才讓她回過神來,忽然想起來自己身在何處,然後低頭看見他半闔了眼,握住她的手,將她的小手包裹在其間,卻沒有再追問。

心裡那一點子火光與冷意,瞬間便消散無形了。

前生不再問,但求今生大自在。

他覺得合理,她覺得不合理的事,有過該有的交流。

她總該是相信他不是什麼都聽不進去的人,而她也已經提點,便已經足夠。

西涼茉靜靜地靠在他懷裡,指尖擱在他的胸膛。

有一瞬間的恍惚。

彷彿如此,便是世間清平,時光靜好,長長久久。

“是了。”西涼茉忽然想起什麼事情。

“天朝那邊,你打算怎麼辦,那畢竟是司姓皇族的天下,還有順帝和寧王他們……。”

有涼薄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不必操心,你莫忘了,雖然不願意承認,我血管倒似流着點姓司的血,總歸是我的,我不會讓。”

西涼茉眯起眸子:“嗯。”是了,她都差點忘了,既然阿九說讓她不必操心,那就不用操心。

日頭西斜,她幾乎睡着,卻不捨得這一刻寧靜,百里青動了動,指尖撫過她的手腕時候,碰到那冰涼的鐲子上的玉石鈴鐺。

他頓了頓,輕聲道:“孩子們,不知何時能見到。”

西涼茉微微醒來些,有些一愣,隨後微笑安慰:“那兩個古靈精怪的小包子,如今大概在鏡湖,等着局勢平定些,我便讓蘭瑟斯叔叔他們送來。”

去一趟死亡之海太麻煩,就算是有鬼軍人帶路,躲避黑風暴和繞開各種死亡之地也要花去不少時間,但是鬼軍人出來就利落些,畢竟那是他們地盤。

百里青想了想,也點了點頭,那是他骨血和她的骨血融做的孩子,所以,他想,該等一切平定,給他們個安全的環境再接來,方是穩妥的。

海風掠過沙灘、椰樹、藩籬、原野輕輕地吹拂而來,遠遠地海潮聲溫柔如低語。

……

只是此時,百里青並沒有想到,有些會面比他想象的來得更快。

一個月後,龍家七百六十五口在去封地之後全部消失,死於龍家邊軍大將之手,證據確鑿。

西狄朝野譁然,一致譴責龍家殘酷,爲了復仇,不顧一切,罔顧人倫,放棄邊境,引天朝大軍入關,實在是西狄罪人!

至此,西狄皇家守護者——龍家,崩潰。

剩下來的龍家邊軍,失去了民心,只能隱沒在邊境山林,倉皇而痛苦地逃亡與被追剿,軍心渙散。

而天朝邊軍也並沒有如西狄人恐慌那樣打過來,而是在西狄新皇派出和談使節後暫時駐紮在西狄天龍關,沒有再前進,而是坐等和談。

戰事,算是暫時平定了。

於是,西狄皇帝想,嗯,他需要有一個皇后了。

大臣們都很開心,這個新皇終於沒有如同先皇那般難搞,不願意立皇后,所以沒有合適的子嗣繼承皇位。

而且,據說新皇有了皇后的人選,但是——這是個秘密。

不過宮內外都開始準備喜事的前奏了。

這個國家經歷了太多的動盪,這個時候,是該好好地衝喜了,朝中大佬們如是想。

……

玉光齋

乃西狄皇商,佔有西狄最好的玉礦,供給皇室之外,也對外做生意,素來以信譽極佳和服務一流著稱。

而且他們的經營模式很特別,除了前面的櫃檯有成品供給客人挑選之外,在院子裡還專門設下原石坊,有各種原石籽料給客人選購,有時候說不定還能以極爲低廉的價格買到好玉,但也有可能,用高價買到下腳料,謂之——賭石。

所以許多人聞風而來,喜歡博個彩頭。

但是今日,這裡只招待了一位貴客。

但是這位貴客……

“這是什麼破玩意,就這樣的水頭也叫頂尖麼?”

“不行!本座要的是首飾頭面做一套,你這些散料子太次!”

“重新找!”

“找不到,那這玉礦便收歸國有了。”

那聲音淡漠冰涼,但是每一句話都讓玉光齋的老闆心痛,但是卻不敢直視,更不敢說個不字。

這位爺一會就算是把他院子拆了,他也不敢放一個屁啊!

玉光齋老闆一咬牙,恭敬地道:“陛下,您稍候,我……我有一塊組傳原石,開來做未來娘娘的頭面首飾最好不過了。”

隨後,他從懷裡摸出來一個紅布包遞給一邊此後的大太監:“這是小人祖傳的血絲玉鐲一對,且讓陛下消消氣,上萬。”

百里青隨意一瞥小勝子拿來的東西,玉質通透,彷彿一汪碧水看久了連魂魄都要吸附進去,裡面絲絲纏繞的血絲,如青天碧雲裡一絲絲紅雲,精巧美麗,在其間纏繞,千變萬化。

他眸光一動,方纔滿意地擺擺手:“嗯,賞。”

玉光齋的老闆,趕緊叩頭謝恩,雖然心中肉痛到死,暗道對不起祖宗,但是這一個賞,讓他頓時精神一震,這位賞賜絕對不輕,若是再有一座玉山礦權,他立刻屁巔屁巔地轉身去讓人把老祖宗留下的寶貝原石送來。

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百里青挑了許久,有些乏了,便打發小勝子幾個去端茶倒水抗軟靠,自己徑自走到一處漢白玉雕刻的長凳上坐下,端詳着手中的一對玉鐲,幽沉的眸子裡閃過一絲笑意,挑了他大半日,方纔得了一對滿意的,不知道那個丫頭戴在手腕子上是個什麼樣子。

想着西涼茉戴在手腕上,承託得她肌膚愈發瑩潤,光滑細膩,歡愛的時候,指尖撫過她手腕,溫潤肌膚和冰涼玉鐲交織在一起的極致感受,百里青就很滿意,懶洋洋地往後一靠,順便想着,是不是該給她打造一條玉鏈子,細細的玉珠從她雪白的脖子上一路向下,蔓延過起伏的花苞、平坦的小腹,再一路向下……嗯,做個玉勢也不錯,增添牀弟之歡的樂趣。

某隻千年老妖開始翹着蘭花指把玩手裡的玉鐲,回想他在宮裡當差時候看到的種種春宮秘籍裡的九九八十一式,發出了尖利的笑聲:“呵呵呵……。”

沒發現這是……太監後遺症,到底當假太監久了,有些習慣改不了。

而遠遠地,西涼茉在御案前批摺子,陡然打了個寒顫,她吸吸鼻子,總覺得有點不太好的預感。

百里青想象着西涼茉各種香豔的姿態,手也順勢一擱,就擱在了一個圓圓滑滑嫩嫩的東西上。

這玉光齋的原石院子裡四處都是玉石,所以他立刻一頓,伸手又摸了兩把,沉吟道,嗯,手感溫潤,滑膩,細嫩,入手溫軟,這是……頂尖的暖玉。

不過,似乎,又有點太軟了?

等他覺得不對的時候,低頭一看,只見不知道什麼時候手下多了一個,不,兩個圓潤潤的,滑嫩嫩的、白白的、入手很軟的——玉石?

而且,玉石還會動?莫不是成精了?

百里青眯起陰魅的眸子,微微偏開身子看着那‘玉石’一拱一拱,從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籽料裡慢慢浮現出來。

子不語亂神怪力,他今兒算是開眼界了麼?

與其他人看見的害怕不同,這位是個煉獄裡出來的煞星魔頭,本身就是個魔,哪裡會怕小精玉靈。

百里青輕笑,伸出指尖在哪暖玉石上面戳了一戳。

這下子,那玉石瞬間停止了移動,但是下一刻,一聲細細的尖叫聲瞬間響起:“誰,誰那麼大膽敢戳你小爺的屁股!”

“啊,可惡!”

百里青一頓,微微偏開身子,便看見那玉石陡然從半人高的籽料裡落了出來。

嗯,掉出來一隻小玉精,不,兩隻。

“哎喲!”

“小熙,拉好!”

只見一隻光着屁股的玉娃娃伸出小短手揪住一塊稍微突出來的玉石籽料,兩隻小短腿死命地蹬着,褲子掉到了膝蓋,被另外一隻一模一樣的玉娃娃揪住。

兩隻玉娃娃就這麼一隻接一隻地掛在那半人高的玉石籽料堆上。

百里青挑眉,頗爲有點興味地看着那兩隻小玉石精掛着那,試圖安全着地,奈何腿短,只能四處亂劃。

兩隻小娃娃的手揪住的白玉塊,竟沒有他們的手白,陽光落在那兩隻玉石娃娃的臉上,有一種半透明的感覺,像是最頂尖的暖玉,泛出微微的紅,大大的眼睛上睫毛毛茸茸的,小嘴巴紅嫩可人,還有一頭毛茸茸的小短毛上散着點點碎玉粉末,在陽光下泛出七彩的光芒,兩隻玉娃娃就一個詞能形容——晶瑩剔透。

百里青半伏下身子打量着他們,忽然摸了摸下巴想,暖玉最養人,這兩個小玉精不知道本體能不能打磨成一套最好的暖玉首飾,讓西涼茉那丫頭好好的養身子。

兩隻玉娃娃陡然感覺腦後陰嗖嗖的,其中一個一轉臉,陡然對上一雙黑沉沉幽深的眸子,陡然一驚,小嘴一張尖叫:“啊——妖怪——好醜!”

百里青動作一頓,笑容一僵。

妖怪?

醜?

------題外話------

==哦哦~九爺終於見到自己的小包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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