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大人?
韓時宴心頭一震,扭頭對上了顧甚微詢問的視線。
他搖了搖頭,果斷地說道,“不是我父親,我父親才學凡凡,豈可有門生?”
顧甚微雖然猜到了陶然口中的這個韓大人應該是指韓敬彥的父親,也是現任的三公之一的韓大伯。
但是韓時宴你這般語氣肯定說你阿爹不行,真的可以嗎?
一旁的陶然見氣氛有些尷尬,這才陡然想起韓時宴也是姓韓的來,他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忍不住緩和氣氛道:
“哈哈哈哈,其實他也不怎麼提韓大人的,這不是你們非要我從矮子裡頭拔將軍,我就說了一個麼?”
“再說了,你阿爹沒本事也沒有關係啊!他可是尚了公主呀!還歹竹出好筍,生下了你……”
陶然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在韓時宴那冷冷地目光當中全都吞進了肚子裡,全然沒聲音了。
顧甚微聽着一時有些語塞,心中竟是莫名的對大雍官家升起了一絲憐憫。
他若是能聽到身邊護衛的心聲,怕不是立即氣絕吧……
內有話癆魏長命,外有奇葩陶然。
不過……
顧甚微心中吐槽着,卻是並未完全相信陶然的話,誰知道那幕後之人留着他的性命,不是想要他誤導她同韓時宴,擾亂視聽呢?
陶然見顧甚微同韓時宴都不言語了,拿起桌上的茶壺又對着嘴咕嚕了一大口。
這動作過於粗魯,在靜寂的屋子裡顯得格外地突出,陶然自覺不好意思,有些訕訕地解釋道,“許是這藥丸有遺毒,我覺得口渴得很。”
“兩位大人,我比你們年長許多,孩兒都同你們一般大了。我這發誓那是要天打雷劈斷子絕孫的!”
“我出身山野,家中只有幾分薄田,我那姐姐就因爲饑荒,直接餓死了去。還有我的小弟,阿孃懷了他的時候天天吃草啃樹葉子,他生出來那是綠色兒的……到現在都還跟地溝裡的青苔似的。”
“我天生力氣大,吃得也多。家裡沒飯吃,我就去了武館裡當人棍,是幹什麼的呢?就是那些富家公子哥兒打架的時候得有個對戰的,不能傷他們,卻又能對招,被打死了還不能給他們添麻煩。”
“天知道我家祖墳起了多大的火,我家祖宗在下頭一步一跪的求了多少人,我才做了那押送稅銀的小頭目。”
陶然說着有些唏噓,“我是吃過苦的,知曉自己走到今日實屬不易,又豈會爲了勞什子稅銀,冒着砍頭的風險去盜什麼稅銀?”
“那可是官家的東西,我就算有命拿,那也沒命花呀!我發誓我當真沒有盜稅銀。”
顧甚微眸光一動,目光深深的看向了眼前的陶然,“你沒有,但是江潯有。”
“我們的人從他的家中搜出來一錠丟失的金子,還有一幅畫。一張紙,紙上面寫了一首詩。”
一旁的韓時宴聽着,手指微微一動。
之前顧甚微說的可是在江潯家中搜出了一錠金子同歐鬆的《觀鷹》,根本就不存在什麼紙。
“一首什麼樣的詩?”陶然好奇的問道。
顧甚微搖了搖頭,不動聲色的在自己的袖袋裡摸了摸,卻是說道,“案情相關,不可隨意透露,這是至關重要的證據。江潯許是心中有虧欠,所以才留下了這張讓他可以矯正自己所爲的謎題。”
“原本以爲我們能從你這裡得到更多的謎題線索,只可惜……”她說着,站了起身來,話鋒一轉又看向了桌上的那二十三顆整齊排列着的假死藥丸。
“所以陶大人在被貶之後還能平步青雲,直接做了這副都檢點,是因爲向官家獻了藥麼?那的確是你家祖墳上起了大火,得跪謝祖宗保佑了。”
陶然聽着,卻是有些不滿意起來。
“顧大人這話說得就不中聽了,皇城司同御史臺監察文武百官,要查陶某是靠什麼升遷的,有沒有什麼見不得光的交易那還不是比張嘴吃飯都容易。”
“這藥方陶某若是獻上去了,自有太醫用藥人試藥,哪裡用得着我在這裡一枚一枚的試?”
“宮裡頭都是貴人,陶某便是有八個膽子,我家老祖宗在地府將膝蓋給跪爛了,我也不敢隨隨便便遞個殘方上去,萬一吃出什麼毛病來,別說平步青雲了,老祖宗的骨頭都要跑出來揚了!”
“我被貶庶之後,那是靠着在運河上剿匪,一個一個的殺出來的。”
“至於進了這殿前司,你們一去打聽就知曉,多虧了老岳父從中牽線搭橋,方纔有了這個機會。陶某行得端坐得直,便是官家問我,我都是這樣回答的。”
顧甚微聽着,站起身來衝着陶然拱了拱手。
“都是武官,我便不同大人虛禮了。就算是不爲了江潯,大人爲了自己的性命考慮,回想起了什麼細節也還請一定告知,不然……”
顧甚微指了指那桌上的假死藥丸,“不然這假死就要變成真死了。”
陶然神色一凜,衝着顧甚微點了點頭,“這是自然。”
他說着,像是十分口渴似的,又拿起桌上的茶壺咕嚕嚕的喝了起來。
喝了好大一口,這才呲牙咧嘴地走到門前打開了門送客。
顧甚微同韓時宴對視了一眼,朝着門外走去。
這會兒院子裡一下子恢復了正常,先前掛起的白幡還有燈籠都已經被撤掉了,那些披麻戴孝的孝子賢孫更是一個不留的走了個精光。
只剩下王管家低垂着頭安靜地站在那裡。
顧甚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一把抓起韓時宴的胳膊,帶着他腳下一騰直接上了房樑。
她在那屋頂上跑了一會兒,卻是拐了個彎兒又繞到了那陶府後花園的角門去。
那角門緊緊地關着,出牆的桃花兒這會兒已經早就謝了,生出了層層迭迭的綠葉。這會兒功夫太陽已經偏西,日頭打在樹葉之上,看上去像是鍍了銅。
後巷靜悄悄地,別說人了,便是貓兒都沒有一隻。
韓時宴揉了揉自己險些被拽斷的胳膊,看向了靠着牆斜斜站着的顧甚微,“你不相信陶然的話?”
顧甚微撇了撇嘴,她的喉嚨有些發癢,趕忙從袖袋當中掏出了一枚梨膏糖,仰着頭扔進了自己的嘴中。
“誰知道呢?這滿朝文武都有幾副面孔,哪裡是我們隨便能看清的。”
“雖然陶然說的話都對得上,恰好可以洗清他的嫌疑。但你又知幕後之人不是故意留了他的性命來混淆視聽,讓他故意誤導我們?”
“畢竟殿前司副都檢點可不是什麼可以隨便殺死的阿貓阿狗!不聽話的雞給殺了,聽話的猴子留下來也未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