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禧城的前線指揮部內,在緊張壓抑的氣氛之下,一絲激動心情猶如暗流般在衆人的心中涌動。衆人頻繁地交換着興奮的眼神,但保持着緘默沒有出聲。
他們在等待着沉默的老人給出最後的指令。
阿歷克斯閉着眼睛,依舊在思考。他知道特拉福德等待一場振奮人心的勝利已然太久;他知道很多國籍並不在此卻熱愛着這片土地,遲遲不肯離去的人,只希冀着一場勝利來證明自己的選擇沒有錯;他知道天禧城並非可以久守的城邦,這裡時刻會遭遇淪陷……
放棄天禧城的決定並沒有想象中艱難,但也絕對不容易——
畢竟已經有太多人爲這座城市而獻出了寶貴的生命,無數英雄的亡靈正在凝視着生者做出的每一個決定。殘破的城牆早已用鮮血重新塗染了一遍,城外的大地業已遍佈了屍骸。
一個月的時間,安詳和平的天禧在戰火中重生,千瘡百孔、飽受戰火摧殘的城市外貌便是其不滅的勳章與永恆的榮耀。
相比較從蘭佩裡前來的軍官們,從一開始便死守在天禧城的已故大賢者喬治的舊部,顯得猶豫掙扎許多。
良久的沉默之後。
一名曾經在喬治手下擔任要職的軍官脫羣而出,尊敬地向阿歷克斯行禮。
高大的老人睜開眼睛,用驚訝的目光注視着身前的那名軍官。
這名中年男子的眼眶是溼潤的,他的神情痛苦,令人心生憐憫。但當他開口後,那沉靜而決絕的聲音令所有人都收起了對他的小覷。
“福格森大人,我代表已故的喬治•貝斯特大人,懇求您……”他停頓了一下,咬着牙,用堅定得近乎於殘忍的聲音說道,“懇請您放棄天禧城吧!”
四下一片沉默。
阿歷克斯沒有說話,用那雙深邃而寫滿了滄桑的蔚藍眼眸凝視着身前的中年軍官。那名中年軍官渾身顫抖着,眼中淌落熱淚,但溼潤的雙眼裡卻沒有半點後悔!
“你是喬治的學生吧。”老人嘆了一口氣道,“我曾在哪裡見過你。”
“沒錯。”中年軍官迴應道,“當貝斯特老師被選舉爲天禧城的大賢者時,我隨他一同來到這裡。正因我追隨老師多年,我才更明白他對這座城市的感情究竟有多深。”
“那你還讓請求放棄天禧?”阿歷克斯困惑地說道。
“老師確實將天禧城當作最心愛的東西般呵護,”中年軍官用沉鬱而鄭重的聲音說道,“但特拉福德畢竟是他的母親啊!爲了這片國土,爲了將信賴託付於我們的民衆,我相信,如果我的老師健在,他也會毫不猶豫地作出這個決定!”
“好吧。”阿歷克斯輕嘆一聲,繼而慷慨激昂地喊道,“全軍整頓,明早棄城!讓我們爲這些爲特拉福德而犧牲的英烈們,吹響嘹亮的反擊號角吧!”
“是!”
反擊的熱情在一刻被徹底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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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暮色之中,教廷的軍隊退避了數裡後便又紮營了下來。
很多士兵都對統帥的這個決定感到鬱悶不已,這只是將軍營從敵軍的視野邊緣撤離到了視野之外而已,在戰略層面毫無意義可言。
但撤軍的舉動僅僅是爲了戰略上的考慮嗎?
在楊塵的預想中,將部隊移出天禧城的視界,只是爲了減輕敵軍統帥的心理負擔以幫助他們作出少年期待着的抉擇——放棄天禧,前往胡爾城外進行圍擊戰。
楊塵當天夜裡坐在帳中,挑燈研究着明日的戰術。
他計算着雙方部隊進行的速度以及天禧與胡爾之間的距離,他閉着眼睛進行繁瑣的運算,以力求將每個環節都進行到天衣無縫。
戰爭便是時間與空間的遊戲。
從敵軍放棄天禧城向後行軍開始,經過多少時間我方軍隊可以行動跟進;在天禧城中耗費多少時間,才能達到迷惑對手的作用;在接下來的行軍時又保持着什麼程度的速度才能在恰當時間切入戰局,甚至於路線的選擇都尤爲重要……
他不能提早到達胡爾城下,不然會打草驚蛇使得對方的圍攻作戰夭折,他同樣不能到得過遲,否則會令阿慎與卡扎克真的陷入兩面夾擊的萬劫不復之地!
少年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張清晰的地形圖。他緩緩睜開血紅色的眼睛,魔紋瘋狂地掠動飛舞在他的眼眸裡,少年竟然對自己施展起了大亂萬象幻術!
在幻術之中,楊塵將他掌握的所有有關戰局的訊息都具象化,四股軍事力量(胡爾城守軍、天禧城守軍、阿慎與卡扎克部隊、楊塵親自率領的大軍)的動態以儘可能逼近現實的姿態呈現出來。少年將自己方纔運算出的數據與決策帶入了這個幻術所構築的戰爭模型中去,換來的結果是他的部隊在達到胡爾城的戰場時,收穫的只是一具具教廷士兵的屍體,以及身首分離的阿慎與卡扎克!
“運算出現紕漏了嗎。”楊塵自言自語道,紅色眼眸裡的魔紋再度飛舞起來,他進行了些微的調整,又一次將自己陷入幻術,進行着孜孜不倦的修改與調整……
翌日黎明破曉之時,楊塵才撤銷去眼眸裡的魔紋,回到了現實的世界中。
他在一夜間經歷了不知多少次的慘烈戰爭,他的部隊時而與阿慎部隊會合得過早了,逼得天禧城守軍折返回頭,重新奪取了天禧;時而會合過晚,扭轉不了整個戰局的頹態。
但經歷了無數次失敗之後,完美的時間節點終於被少年發現。他擁有了掌握一切的自信,以及應對一切可能變數的把握!
毫不間斷地發動大亂萬象幻術,十分消耗精神與氣力。饒是以楊塵超越常人的體能與精神,也感到頗爲疲倦。他揉了揉眼睛,卻聽到帳外傳來了腳步聲。
一名士兵急匆匆地跑進來說道:“統帥大人,天禧城那邊有異樣!”
“跟我預想的出發時間差不多啊。”
少年淡淡地笑着,從僵坐一整夜的椅子上站起身來,輕輕地打了一個響指。一直沒有得到出場機會的上古浮空劍裝——達摩克利斯頓時猶如小狗般從帳內的某處飛舞出來,刷地一聲卡入了楊塵那身純白鑲金鎧甲的背部。
“全軍集結!”
少年一邊走出營帳,一邊平靜地下達了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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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真的要離開時,才覺得有些捨不得啊。”凱騎着陸行鳥回頭凝視着天禧城的背影,憂鬱地說道。
“辛辛苦苦守了那麼久,到最後還是要拱手送給別人。”亞格斯由於還沒成年,是以只能在閒紫的監護下騎乘陸行鳥,“閒紫你屁股太大了,過去一點。”
“你再囉嗦就跟我滾下去自己走!”閒紫一邊啜飲着咖啡一邊沒好氣地說道。眼看着付出瞭如此沉重的代價才勉強守住的城邦在身後漸漸地變小直至消失,他的心情有些抑鬱。
整支隊伍的情緒並未如想象中那般高漲。由於放棄天禧城的緣故,他們隱隱在心中有些打敗仗的錯覺。
“天禧城的牆頭插起了教廷的白色箭頭旗!”突然有人大聲地喊了起來。
這個聲音在隊伍裡引發了極大的騷動,他們頓時滯緩了前進的腳步,紛紛回望。只見若隱若現的天禧城輪廓之上,似乎真的有一面張揚獵獵的白色旗幟在空中飛舞。
雖然沒有任何一個人對於教廷的撤軍信以爲真,但看到天禧城真真實實地落入了敵軍手裡,一種悲涼失落的感覺還是不可避免地升騰於心。
阿歷克斯咬了咬牙,通過魔紋擴增的聲音傳遍了整支隊伍——“全員鎮定!我們即將對侵犯特拉福德榮光的教廷雜碎們以致命一擊!讓他們在痛苦前狂歡吧!舉得越高摔得越疼!剿滅了攻打胡爾城的教廷軍之後,天禧城隨時可以奪回來!現在,我的戰友們,請一起爲特拉福德而奔騰吧!爲了真理而戰!”
這麼說着,老人一夾陸行鳥的腹部,頓時一馬當先地朝着胡爾城的方向奔去。
原本還迷惘茫然的士兵們找到了依靠,紛紛發出豪情萬丈的怒吼,瘋狂地邁動雙腳奔跑起來。天禧城的馬匹與陸行鳥基本上已在喬治的失敗作戰中損失殆盡,剩下的只有千餘,是以這支三萬人的部隊中以步兵居多——
他們彷彿不怕耗費體力一般地狂奔着,身上厚重的鎧甲與沉重的刀劍都沒有影響他們的腳步——驅動他們的是滿腔熱血,而非肌肉;承載着他們腳步的是祖國,而非泥土。
這支軍隊以步兵所能達到的最快行軍速度,在平原之上飛速行進。
雖然只有三萬人,但彷彿連大地都爲之動容!
對勝利的渴望,對榮耀的飢渴,對祖國的愛,對已逝者的追思,甚至於是對死亡的恐懼,對戰敗的厭棄……所有的情感都在此刻匯入了高昂的士氣之中,成爲了燃燒着熊熊鬥志的柴料!
爲了特拉福德的第一場勝利,爲了第一次揮舞勝利的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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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爾城外,一支教廷的軍隊駐紮在距離山口數裡的地方。
阿慎與卡扎克正聚在一起商量着接下來的戰事。
“按楊塵的預見,今天傍晚我們就要迎來一場大戰了。”阿慎興奮地說道,“終於可以掃去昨日的恥辱了!我一定要把那個扔巨劍的傢伙剁成人肉餃子餡!”
“太血腥了吧你,”卡扎克的臉色並不太好,他咳嗽着說道,“咳咳咳,我覺得這次的作戰沒有統帥所想象的那麼簡單。”
“就算是又怎麼樣,”阿慎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我不怕戰死,我只想痛痛快快地殺個夠!”
卡扎克苦笑着說道:“不愧是【渴血太陽】啊,殺戮的慾望如此濃重,希望你不要偏離了聖光的方向。”
“聖光是什麼方向,”哪料阿慎嗤之以鼻道,“我是發光者,我造聖光。”
“好吧好吧。”卡扎克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
“你太溫柔了,卡扎克,”阿慎看着戰友蒼白的臉龐,說道,“昨天那一劍的威勢你不該獨自承受的,你這種身體狀況不能保證你在傍晚的戰鬥中活下去。”
“我知道,”卡扎克露出了笑容,“我死不了。”
殘酷的戰爭中,“我死不了”無疑是最自大最自負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