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成片,一望連綿無際,這裡的景色沒有隨季節改變而有任何變化,紫竹林裡似乎從無半片枯葉,不辨春秋,不知年月。
石梅嘟着嘴從竹林小院裡衝了出來,將屋檐下那個冷漠的少年遠遠的甩在了身後。
太過分了,在這裡白吃白住,叫他陪她去外面找找公子和小姐,他居然冷言冷語,說他們死不了,他的心是黑的麼?吃住沒找他收費,難道就不能對供養他的主人露出一點點關心之情?他還以爲他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太子爺?呸,在她眼裡,現在連路邊的野狗都不如,還給她擺譜,什麼玩意兒。
她踢着竹林前得小碎石恨恨發了一頓牢騷,便站在路邊翹首以盼,小姐說和盧太妃一起進太平行宮已經十來天了,如今都還不見回來,而公子去找她,一走也有好幾天,還是不見回,他們幹什麼去了?會不會出了什麼事,爲什麼她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金烏西沉,路上緩緩走來一人。
寬大的身體,很胖,人走得很急。
等了老半天才依稀認出是一個胖大嬸,再近前一看,居然是多日不見的王媽媽。
“石梅,我可終於找到你了......”王媽媽一見石梅,臉上就佈滿悲色,抹着眼淚急行過來。
石梅見到她也是很高興,“王媽媽,雖然我很討喜,見了我也不必哭成這樣子。”
王媽媽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罵她渾丫頭,說她是來報表事的,哪個知道她討不討喜?
石梅一呆,“什麼表事?”
王媽媽四周一看,謹慎地把她拉到樹林邊,臉上全是痛心疾首:“二公子死了。”
“什麼?”石梅瞪大眼,二公子怎麼會死?
王媽媽頓時淚如雨下,“外面發生了好多大事。你知不知道,以前的傻子王爺鳳九就是臭名昭著的雪域王?一直以來,鳳九之所以對小姐好,就是想利用她找到個什麼南圖,由於這次太平之行小姐不能接受鳳九就是雪王的事,當時就不願與雪域王好。哪裡知道......哪裡知道雪域王是個強盜居然把小姐擄走,給強——奸了,小姐被毀了清白,不得不答應跟他走,他找到南圖。”
石梅咬着脣,還沒將這段話消化完,王媽媽又道:“二公子不滿雪域王對小姐利用又欺騙,便要阻攔他們兩人在一起,他們兩人居然使計把二公子騙到果子谷給殺了。”
王媽媽斜瞟了呆怔地石梅一眼,甩着鼻涕哭道:“如果不是我碰巧路過,我也不會知道他們害了二公子的事。想不到二公子死前根本就不以他們的惡行爲怨,還一心擔心小姐,怕她上當受騙,說她已經被雪域王......石梅,你是她貼身丫環,你看這如何是好?”
石梅柳眉倒豎,掙扎着就要往外走,“我不信,小姐不是這樣的人,二公子也不會被她殺死,我要去問她。”
王媽媽也不拉她,只是幽怨道:“你到哪裡找他們?太子爺還在這裡,等兩天小姐肯定還要回來,等她回來後你可以問她二公子是不是死了,不過她肯定說不是她殺了,定然要栽到別人頭上。還有,她肯定要聽雪域王的話把太子帶走,等把趙公主和太子引到邊界,雪域王定然又要利用這兩個人質攻打趙國。如果你不相信,可以慢慢觀察,問了她反而不會告訴你。”
她幽幽嘆了口氣,“就怕這些事實行了,小姐也不能在雪域王面前討得個好,到時候落得個悲涼的下場,二公子泉下有知,豈非死不瞑目?”
“你別說了,我不信,二公子沒死,小姐也不是那樣的人,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相信你的話......”石梅死咬着牙,也不再說去找人,又一步一踢地跑進了竹林裡,一會就看不到人影。
王媽媽望着她消失的地方哭了一會,忽然收聲,怔怔地望着昏黃的天際,好一會,才喃喃道:“二公子,您別怪老身,我不做這些,我的命也沒了,沒了命,人也就死了,我還不想死......”
就在雪域王邀約各國大君參加中州盛會的時候,太平行宮裡突然發生鉅變,香江水道被炸開一道大口,洶涌的江水直奔太平行宮而去,當時正在與會的各國大君不及撤離,均被困在了太平宮。
守在太平宮外五里處各軍的護衛侍從先是不明情況,只知一道江水從上至下奔流而來,不多長時間就在低凹處形成一條急湍的河流,生生與太平行宮隔開,直到他們把情況弄明白,已是在一天之後,那時候,江水已把突然形成的河道拓寬不少,而且水流急,因爲事急,就近借來小船,只是下去多少船隻,船隻就被江水沖走多少,根本就抵擋不住流泄的江水,一些人急得直轉。
想了很多方法,都不能將船隻渡過去,眼看時間一天天過去,太平行宮裡的人還能活着出來嗎?有人盤算過那裡儲備的糧食,因爲是安平王的一處行宮,儲備肯定不多,最多夠裡面兩三百人三四天的用量,那麼現在已經過去十來天,大船還沒運到,裡面那些養尊處優慣了的主子有沒有被餓死?
如果結局是這樣,那豈非天下大亂?
所有人急得束手無策的時候,不少英雄豪傑都紛紛趕來想辦法,而最急的是離越皇后,誰都知道她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太子也被困在了裡面,有幾次她都急得差點就跳進了江水裡,幸好被隨從拉回,這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事情。
所謂人多力量大,最後還是雪域國的一個將軍想出了辦法,他着人連夜製出了幾十架像鳥一樣可以在空中飛行的東西,上面各帶一人,背上能吃的幹餅米糧,陸陸續續往對面的太平行宮飛去。
這種能空中飛行的物件一面世,當時就震驚了不少人,其中不乏能人異士,眼睜睜見其能攜人飛行,不由大爲慨嘆雪域國能人倍出,居然能有此物出世,怪不得攻打他國時戰無不勝。
此後,飛行物運了不少救命糧過去,幾天後,大船行來,將太平宮裡的衆人都接了回來。劫後餘生,所有人都將此功歸於雪域王。
據說,雪域王在南凌殿同所有人一樣昏迷了幾日醒來,畢竟彪悍,具有王者風範,竟用激昂的語言鼓勵所有人撐下去,相信他的部下一定能救,在他的鼓勵下,快餓斷氣的人才勉強撐了過來,同一時間,竟是把離越太子狠狠罵了個暢快淋漓。
各大君受此驚嚇,慌不及待的摞下以雪域王馬首是瞻的豪語,訂下結盟日期,便紛紛離去。就在這時,被人罵都快罵死的離越太子出現了,他是橫着出現的,受了很重的傷,昏迷不醒,弄不好就快不行了,離越皇大悲,哭了個天昏地暗。那些待要離去的衆人一驚,既然是沐長風設計困了他們,爲何還會如此重的傷?難道真如離越皇后所言,他是被人嫁禍,真冤枉了他?那麼要栽贓他的人又會是誰?
所有人帶着滿腹疑慮散了,就連差點被選爲統領各國君共謀發展的鳳遠兮也找到了疑似是他妹妹的步芳黯然離開,走前,他說一定要查清這段宮廷秘聞,就怕是有心人謀害之心,故意歪曲事實,好使他身敗名裂等等。
卻沒有人知道盧太妃與已死的鳳炫的去向,自此以後,也沒有人再發現他們的蹤跡,這兩個人,就像從來沒有過這世間一般,沒有留下一丁點痕跡。
四月二十日,天氣晴轉陰,傍晚時分,在中州城通往益州的邊境上,陰雲密佈,多數商隊望天知色,急急趕路,終於在大雨滂沱之際鑽進了一家路邊大客棧。大客棧雖大,但由於一時人多,大堂裡一下子竟擠得水泄不通,如果今天這雨不住的話,估計客房不足,趕路人都要在這店堂坐一宿。
商人唯利是圖,走南闖北,見聞也廣,才一坐下,彈了彈身上的雨水,喝了兩口熱茶,便將近日發生在中州城的大事高談闊論一番。
“據當時在南凌殿裡的人說,親眼看到夏國的皇帝倒斃在桌案上,那個聲稱是他母親的盧太妃趴在他身上痛哭不已。真是想不到哇,在大夏堪稱聖明之君的皇帝就這麼死了,很是淒涼,就一個婦人哭喪,連兒女都沒在身邊,死在了異地他鄉,比我們平頭百姓都不如。”
“就是啊,那個晉王也是亂臣賊子,居然就那麼把他的皇兄給毒害了,這種人只能遭天譴,可惜的是這一回去,就立馬要當皇帝了。”
“那也是沒法子的事,誰叫那個惡名在外的雪域王忽然發了善心,將他也一併救了出來,不然就讓他爛死在裡頭,也算除了一禍害。”
......
整個店堂內談論的,都是關於太平行宮的事,天下局勢,豈一般人所有左右的,這些人,也不過是過過嘴巴乾癮,閒把這些大事當談資。
大堂一隅,正細吞慢嚥坐着幾個人,一個臉色蠟黃的懷孕婦人,一個濃黑臉的黃毛丫頭,一個眉冷目秀的冷漠少年和一個長得水靈穿着簡單的大姑娘。
少年聽到這些談論,驀地頓下碗筷,緊抿着脣,一言不發地就想起身。粗眉黑臉的黃毛丫頭拉住他,擡臉問道:“到哪裡去?”
鳳陵歌回頭,他低頭看着她的手指,十指尖尖,就像能一把刺穿人心臟的利器,他冷冷道:“我去走走不行麼?”
已易了容的步驚豔搖搖頭,眼裡是掩也掩不住的悲傷,低聲道:“隨處都隱藏殺機,不要亂走。你的安全關乎着很多人的生死存亡,你這一走,會讓我不知所措。”
鳳炫已經死了,一再鄭重將他交託於她,她又怎能去失信於一個已故的人?韓素死了,步玉也死了,她沒有太多時間去悲傷痛哭,也沒有時間去追查下毒的人,當務之急,是要趁鳳遠兮急於回國登基之際,把還處在中州城的鳳陵歌和趙湘蘭送回趙國,不然等他得了消息,鳳陵歌是必死無疑。
鳳陵歌望着外面連綿的雨簾,手背感覺到她掌心的暖意,整個人稍微柔緩了一下,“我回房,不會走遠。”
步驚豔點頭,“好,我陪你,今天我們是走不了了,一路趕來大家都累了,不如早點休息。”
她最後兩句話是對石梅是趙湘蘭說的,趙湘蘭滿口答應,又喝了幾口湯,纔跟在他們後面上了樓,石梅一言不發,提了包袱默默跟隨。
由於他們來得早,還訂到了兩間房,爲了安全起見,讓鳳陵歌一人佔了裡間,她們三人佔了過道的外間。趙湘蘭肚子越來越大,自然要睡牀,步驚豔與石梅則在榻板上打了個鋪,好在天氣漸熱,就算被子薄一點,夜晚一般也不會覺得太冷。
夜涼如水,外面的雨水還在淅淅瀝瀝下着,看來整夜都不會停,步驚豔躺在榻板上,眼前總是時而晃着步玉那張恬靜的臉,時而又被一把刻滿符文的金劍晃着,無論如何也難以入睡,不由乾脆披了件夾袍,開門走到長廊下,靜靜地看着不遠處稀落的燈盞。
“怎麼還不睡,明天還要趕路,應該早點休息。”
溫和的男聲在耳畔響起,她頭也不回,冷冷道:“大人實在很閒的話,可以趁夜靜之時多多考慮天臨國的國民事務,總在小女子周圍晃來晃去,也不怕惹人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