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爲什麼,經過昨天知曉夫人暗害韓素的事,再加上被步芳冤枉與鳳遠兮有染的事,步驚豔胸腔裡就如積聚了一股又悶又濁的烏氣,左衝右突地,卻找不到發泄的出口。在此夜闌人靜之時,竟有一種急須向人傾訴的慾望,面對不懂事的鳳九,她毫不設防的將心中所想統統都倒了出來。
“阿九,你知道嗎?原來我的孃親並非無故病逝,她是一個與世無爭只想好好與丈夫生活在一起的單純女人,沒有更多的奢望,一她最柔婉的方式對待丈夫的每一個家人,可是逆來順受、寬容忍讓並沒給她帶來好運,最後,她依然死在了丈夫的另一個女人手裡……”
她飄渺的語氣讓人感覺有些虛無起來,鳳九忍不住用五指插進她頭髮裡,真實的感受她的存在,“你的孃親是不是步相爺的二夫人?”
如果是別人,定然不知他問的什麼,而步驚豔卻明白,她微微有些悵惘道:“我孃親當然是步相爺的二夫人,能娶到她,是我爹一生最大的榮幸,可是他卻不懂珍惜,眼睜睜看着大娘將我娘就那樣給害死了,像他這種無心的男人,又有什麼地方值得我娘去愛?”
鳳九沉默了一下,聲音有些暗啞的低聲道:“喜歡一個人的理由可以有很多,但是愛上一個人,卻不需要任何理由。只要是真正愛了,無論他是貧窮,是醜陋,是惡劣,都不會嫌棄,會毫無保留的去愛,會獻出自己的所有,包括生命……”
“雖然你說的沒錯,可是,在這個女子毫無社會地位的世界裡,始終都是女子沒有保留的對待男子,何來男子如此對待自己的女人過?”此時步驚豔因爲心有所感,竟沒察覺到他清晰說話是的異樣,她不自覺偎進他懷裡,聽着他漸漸加快的心跳,幽幽到:“從來男人愛女人,追求身體上的愉悅要比精神上的愉悅要濃烈得多,而女子愛一個人,幾乎是不計較得失的從心到身去愛。想想我姐姐昨晚完全不相信我,卻願意相信從鳳遠兮嘴裡說出的任何一句話。可是,像鳳遠兮那樣心如鐵的男人,面對真心愛她的妻子,卻吝嗇得一句話都不願多說。”
她的語氣裡微帶自嘲,低喃道:“想來還真是諷刺,我想解釋,她不願意聽,她想聽解釋的人卻不願意解釋,原來,愛情可以矇蔽女人的眼睛,愛情在女人心目中比親情還重要,她可以爲了愛情不顧生命,可以卑微得連自尊都不想要……”
她聲音越說越低,到最後,就沒了聲息,能說出心頭的鬱結,彷彿讓她驟然輕鬆。
黑暗裡,風九用指尖撫摸着臉頰,卻發現她眼底的溼潤,他細細用指腹爲她輕輕擦去,直到這時,他才發觀,她把親情看的如此之重,當她認爲最重視的人並沒回以她同等的想法時,她心底的失望才令她感到心灰,以至於現在像只受傷的小獸般窩在他懷裡,黯然傷神。
其實在他的世界裡,親情就好比是毒藥,血緣越親,毒性越烈,被傷得就會越徹底。她現在還會被這些事所傷,說明她的世界曾經還很乾淨,要知道,那種沒有經過大風大雨洗禮過的乾淨,並不是真正的乾淨,只有讓她真正經歷過,她才能以另一種平和的心態來堅強對待人生旅途裡將要發生的每一件事。
他輕嘆一聲,做人太辛苦,七情六融,愛恨糾纏,像是極苦的茶湯喝下
去,說不出的感覺。
他感受着她漸傾穩的氣息,強抑住心頭的火熱,忍不住小心地吻上她
的慍潤……
步驚豔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天才朦朦亮,窩在被窩裡那種暖意讓她幾乎不想起牀,又稍閉了一會眼,才輕輕將鳳九攬住她腰身的手挪開,輕手輕腳地爬了起來。
鳳九一般是快到辰時的時候出門,也不知他在皇宮裡讀書有沒有學到什麼東西,正好,今天寫個東西讓他帶上,務必要讓他交到皇上手裡。
休息了一晚,心中的鬱結淡去了不少,但清明的神智並不能壓抑住她的憤怒。
點燈,鋪紙,磨墨。
她提起毛筆,就着青煙嫋嫋的燈光,在紙頁上凝眉而書,稍傾,上面已洋洋灑灑寫滿一整篇,終於,他放下筆,輕輕吹乾墨跡,再細細審查一遍有沒有錯漏處。
“阿步,這麼早,你在幹什麼?”
不知什麼時候鳳九已醒來,他腥鬆的眯着他的桃花眼,像只慵懶的貓兒般,抱着被子微微側目看她。
“醒了就起來。”步驚豔將寫滿字的紙摺好放進桌上的牛皮信封裡,“你今天還會去皇宮圖書吧。”
“不去。”一說到讀書,鳳九就很沒勁地趴倒,“母妃讓你搬到這麼個破地方來,真的讓我沒心情讀書。”說到這裡,他忽然眼前一亮,又擡起頭來提議道:“阿步,既然你也不喜歡這裡,不如我們搬回我的泰王府去吧,那裡雖然人少一點,可是也免了母妃老在耳朵絮絮叨叨,你說怎麼樣?”
這個建議確實不錯,既然有自己的府邸,又何必在這裡寄人籬下,老看人臉色?經過這麼多一連串事件,她終於發現,古代媳婦的地位不說和婆婆平等,婆婆一般都不會把媳婦當人看,處處要看臉色,受其壓制,這日子真沒辦法過,雖然她準備在年前就走,但是像盧太妃這樣無理地也要佔三分贏份的婆婆,讓人一天都受不了。
想是這樣想,卻不敢把這事答應下來,鳳九畢竟是個有病的傻子,若搬回了泰王府,等她走後,他豈非又孤零零一個人?他本對她已經產生依賴,怕到時候沒有人勸慰陪伴他,若引發了他的病,叫她如何心安?
她笑了笑,自然不會答應他,模棱兩可道:“搬回泰王府其實也不錯,不過今天不行,而且你今天一定要去讀書。”
鳳九不高興道:“爲什麼不行?等下宮裡來人了,我就說我頭疼,把他們打發回去就沒事了。”
步驚豔把封好的信丟在桌上,邊打散了頭髮坐下梳頭,“今天阿九必須要幫我一個忙。我剛纔寫好了一封信,你等下進宮後,要想辦法把它交給皇上。”
鳳九忍不住脫口而出,“什麼信要交給皇上?”
步驚豔看他一眼,故意嚇唬他,“很重要的信,如果你今天不幫我,不僅我們回不了泰王府,我還當不成你的王妃。”
鳳九果然變了臉色,一骨碌坐起來,“我去我去,不過我去後你可別一個人躲在屋子裡哭,等下又說我沒陪你玩。”
誰要他陪她玩?步驚豔好笑,他一個傻子,除了胡鬧,又會玩什麼?
兩人有說有笑的吃了早飯,等到有人來把鳳九接走後,步驚豔交代好朱蓮幾人一些事,便與石梅着了一身簡便的裝束悄然走側門出了王府。
此時此刻,東林一棟佔地寬廣的紅牆碧瓦的祖屋裡,密密麻麻坐着三十多人,有的瘦,有的胖,有的老,有的少,不論他們做何打扮,眉眼間都難掩其尾大不掉的江湖氣息,他們歪歪斜斜的坐在那裡,毫無禮儀可言。
在堂屋首座上,一個面容俊朗的中年人正從容的坐在客廳喝茶。
他正是此次通過王媽媽授意掌管清風樓的管事司徒方,只見他蓄着三寸短鬚,一身栗色衣袍,看不出如何華貴,卻自有一股悠然之氣。
他慢慢端茶親啜,精歷的目光不時望向大門口,再看看屋裡這些沒規沒距的大老爺們。其實他在這裡呆了不少年,剛來的時候,是同步玉公子一起買下這間祖屋的,買下的原因的,主要是看其佔地面積很大,前前後後差不多有二十多排房子。
現在,這間祖屋由於年代久遠,雖然買下後修繕得當,但是仍有破敗之處,不過做爲一個收留百十個江湖人的落腳點,已是富華得綽綽有餘,這些亡命江湖的人並不過多的貪圖享受,他們需要的,只是一個能安身的落腳點。
在這裡頹廢吃閒飯了好幾年,百十來號人整天無所事事虛度光陰,人的壯志差不多都快被消磨殆盡。聽說步二小姐執了玄月令要讓他們有事可做,這些江湖人自然是不屑,一個千金,又能有什麼好事讓他們做?若是讓他們去充當別人的打手護院,那是不幹的,希望她來耍過她的千金小姐誒威風后馬上就走,別再來擾他們這些大爺們的清淨。
當步驚豔和石梅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死氣沉沉毫無生氣說完場面。
而她和石梅的到來,也並非讓這些人擡起多高的興致,只是略略正了正身子,用眼角瞟着這位容貌平凡不過的二小姐。
石梅想出言呵斥他們,步驚豔暗自拉住她,初來乍到想讓這些自高自大貫了的江湖人士看得起她一個小女子,絕對不能來硬的,他們需要的是看到實際的東西。
她眼睛四下一掃,便朝司徒方走去,順便在他對面的檀木大椅上坐下,抿脣與他對視,“請問閣下是否呤風先生司徒方?”
司徒方沒料到步驚豔面對一屋對她冷冷相望的爺們還能面不改色,心裡暗自讚許,“正是在下。”
步驚豔點頭,“那好,既然清風樓準備交手與呤風先打執權管理,那麼從今日起,我的一切命令只向先生下達,能不能管束得住下面的人將任務完成,就看呤風先生有沒有那個魄力,對不對得住我哥這些年對您的知遇之恩。”
聞此言,屋子裡頓時一片死寂,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出聲,步二小姐一來,根本就不與他們說話,直接以一個高位者的姿態坐在了司徒方的對面,而她的話,自然也點出了步玉閒養他們的事實,作爲一個男人,就算臉皮再厚,在一個小女子面子,也忍不住感到羞愧。
所有人都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腳尖。
司徒方臉色一滯,是他落於下乘了,他立即起身長揖到地,朗聲道:“在下慚愧,望二小姐見諒。”
步驚豔微微一笑,不動聲色道:“爲了我們在座各位兄弟的將來,呤風先生需要的不是慚愧,望二小姐見諒。”
步驚豔微微一笑,不動聲色道:“爲了我們在坐各位兄弟的將來,呤風先生需要的不是慚愧,而是應該要坐下來平心氣和聽我的安排。”
司徒方一改輕視之色,正色道:“二小姐有何指教,但說無妨,我等都洗耳恭聽。”
有人立刻爲她奉上一杯熱茶,步驚豔淺淺的喝了一口,嘴角帶着一絲笑意,溫和而淡定,卻仍顯得有些距離,眼波在堂下衆人臉上流轉,徐徐說道:“住在這個祖屋的,大約有百來號人吧,可是你們知不知道,你們如此多的人每日吃的喝的是從哪裡來的?”
她不待有人回答,已神色冷凝地站起來,大聲道:“靠的是女人。”
在坐的這些人何嘗不知道,但儘管心知肚明,時至今日也不曾有一個人會當面指出來。當初步玉公子留攬他們的時候,是承諾給他們一個棲身之所,讓他們衣食無憂,唯一的條件就是將來聽從玄月令主人站在面前,他們卻因爲習以爲常的惰性忘了該履行的承諾,這豈是步玉公子留下他們的初衷?而且靠着一羣女人的皮肉錢養着,每當夜深人靜想起江湖風光歲月的時候,他們作爲男兒那顆高傲的心又何曾沒有羞愧過?
“看在坐的各位都不是沒有血性的男兒,又怎會甘心被一羣女人所養?你們雖然被江湖門派所棄絕,常言道,江湖人,江湖老,難道你們希望以後的一生就在這裡默默無聞毫無作爲的葬送掉?”
看着堂下漸漲紅了的一張張臉,步驚豔微微嘆息:“相信不是這樣,所以我今天就來了,給你們指出一條能讓你們活得有男兒尊嚴的路。”
司徒方忙沉聲道:“不知二小姐有何高見,請言明。”
“很簡單,就是讓大家走出這個家門,外面海闊天空,任你們發揮自己所長,讓大家以後的日子過得更有意義!”
她的這些話,終於激起堂下一個青壯年的共鳴,他當下就站起來大聲道:“我們誰也不願吃軟飯,只有二小姐能給我們指一條明路,我們一定遵從!”
他一開言,其他人頓時也站起附和,氣氛頓時激昂起來。
步驚豔一揮手,全場立即安靜下來,“好!只要衆位弟兄有這個心,那麼我發誓,絕不會把你們往歪路上指,就算離了江湖,我也要讓大家堂堂正正的活在陽光下!”
下面有人問道:“二小姐想叫我們做什麼?”
步驚豔淡淡道:“自己做生意,自己掙錢,自己養活自己。”
她的話頓時引起堂下的人議論紛紛,做生意掙錢,絕不是他們所擅長。
這時司徒方突然想起一事,轉身從案几上將王媽媽讓他交給步驚豔的市場調查遞給她,“王媽媽認爲賺錢的行當都在裡面,請二小姐過目。”
步驚豔略略看了一遍,無非都是些妓院錢莊賭場之類的,雖然妓院賭場很適合這些江湖人來涉獵,不過終究是些旁門左道,而她想賺的,就是富人們的錢,當然還有四通八達的消息來源。將來如果要想闖出步守城的勢力,這些生意就會有侷限性。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如果你們聽完我一番分析後還持有懷疑,我絕不勉強大家去做。”她喝了一口茶,擡首沉聲道:“現在趙國和我們大夏雖然表面上在邊境上打打鬧鬧,其實都是假象,早聞趙國公主會來和親,就這點來看,趙夏兩國始終都將是親家,是和好的對象,所以停止了半年之久的邊貿馬上就會開通。爲了保證我們的消息流通性,我們不如在官府還沒發出通文的時候,就先把大夏這邊的皮毛和人蔘等一些珍貴東西收購起來,然後在等和親成功兩國息戰後,馬上把這些東西運往趙國,如此一來就可以賺得一筆豐厚的收入。北貨南運南貨北調,遵從這個道理,我們同事再把趙國名貴的絲茶運過來,既省了舟車費,同時等於就賺了雙倍的錢。”
她見堂下的人瞪大了眼聽得津津有味,又接着說道:“再就是找一些人從現在開始就在各大綢莊大量收購上好綢緞,漸漸讓市場上斷貨,再等兩個月,差不多就是過年的時候,別家沒有貨源,我們幾乎就處於壟斷階段,這樣一來,綢緞市場的價格便任我們操控,能穿得起綾羅綢緞的都是京都裡的有錢人,能賺他們的錢,到時候我們絕不手軟。”
此言一出,司徒方的雙眼頓時暴漲出寸精光!
這種壟斷市場的手段從前在家族的時候常聽族長提到過,卻常常因爲資金不足而達不到預想的結果,而且風險大,如果照二小姐如此大口氣的話語,錢又從何而來。
步驚豔把他的疑慮看在眼裡,卻沒解釋,仍繼續說道:“像這樣的生意,我們不僅要在大夏做,更要做到其他國家去,越是熟悉當地的行情,就越能爲我們越南闖北打下堅實的基礎。想必現在大家都明白,大夏現在三股勢力暗地洶涌,若起內亂,遭殃的就是我們百姓,所以這裡絕非樂土,等我們賺得足夠的錢,找到一處清平的世外桃源,帶着我們的家小,一起共享天年,那纔不枉在這世間走了一遭!”
在場的人都是人精,亦是見過風浪的老江湖,如今爲了許多不爲人知的原因,拋家棄子,有家歸不得,而步驚豔最後說出的話,正道出了他們的痛楚。在如此美好的憧憬下,如果他們都不動心,不爲自己的將來搏一搏,後悔的,將是終生。
“二小姐所說的這些,果然是極爲有道理,我等在此不得不歎服,那麼從今日起,我們全都以二小姐馬首是瞻仰!”
步驚豔得到他們的高亢的認可,淡淡一笑,坐回椅裡,讓石梅滿了茶,緩緩道:“既然大家認了我這個玄月令主,我就是清風樓的一份子,爲大家出力,理所當然。”
在她垂下眼簾後,人漸漸散去了,只剩司徒方仍站在原地,帶着尊敬的神色道:“還有一事向二小姐稟報,我們上次已經查到,那些難民並不是本地人士,他們以前是北部以外遼口住鹿兒島的,聽說的當初抵禦北方各部時,一個王爺逃到那裡後,他把他們帶到京都的。”
“出兵北部的王爺?”步驚豔一驚,那不就是鳳遠兮?她眉一皺,“他們有沒有說他爲什麼要把他們帶到京都來?”
“聽裡面幾個老人,他們本也是大夏人士,當年黃賢大將軍帶着他們攻打卡什全軍覆沒後,他們就逃到了鹿兒島,幾十年來,也漸漸發展成一個鐵騎部隊,那位王爺過去後,黃賢將軍便將這支部隊交到他手裡,只不過條件就是把這些曾經跟着他的老部下帶回大夏安撫?
想必他在鹿兒島接受了別人的饋贈,根本就沒準備上報朝廷,那麼不如從這個地方做起,再給他致命一擊。
她冷笑着,心裡也已有了一個重創他的腹稿。
於是,在她的安排下,當天晚上,宰相府後院突然着火,火勢滔天,儘管撲得及時,也燒去了三棟房子,且一個瘋婦和兩個家奴被燒死。
也就是那幾天,五里坡那邊突然來了許多工匠,爲那裡的難民在這個寒冷的冬天搭起了一排排緊實的窩棚,五里坡的老少皆跪地高呼活菩薩。後來,幾個經常來爲他們施粥的人還和顏悅色的把裡面的小孩帶到一個寬敞明亮的地方學習各種技藝,沒有人不對他們口中的二小姐感激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