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惠宮中,太后身着青碧色家常緞面妝花外裳,倚着一靛藍素面迎枕,窩在塌上閉目養神,指尖隨意的轉動着紫檀木佛珠。
“太后又想起往事了嗎?”一三十多歲的婦人掀起內殿的鬆壽延年錦簾,望着無精打采的太后輕聲道。
太后輕輕睜開雙眼,嘆了一口氣,長長的嘆息聲似風一般吹過空曠的內殿,“你來啦。皇上真是不懂事,中秋佳節,正是閤家團圓的時候,皇上竟然將你宣召入宮。”
來人正是揚國公夫人,她與太后是手帕交,太后一旦有什麼不順心的事情,必會宣她入宮。
“我們府裡清靜,事情又少,日日都能團圓的,不在這一日。”揚國公夫人行至太后身側,拿了一方明黃色薄絲錦被蓋住太后的腿部,邊輕聲道“再說夫君聽聞宣召,便知曉你心裡又不舒坦了,不讓我進宮來看看,他不放心。”
太后微微含笑,抿着脣道“咱們三個是自小的情分,難得你們二人還時時惦念着哀家。否則這深宮寂寥,哀家都不知道要如何熬。”太后邊說邊拉過揚國公夫人的手,牽至身邊坐了,“只是辛苦你,更深露重的,還要往宮裡跑。”
揚國公夫人拿起身邊的一卷心經,柔聲道“你也說咱們是自小的情分,還說什麼辛苦不辛苦的。”揚國公夫人指了指手中的心經,“又想起先帝與蓮妃了,是不是?”
太后嘆息一聲,拿過揚國公夫人手中的心經道“那麼多年的朝夕相處,怎麼能說忘就忘了呢。”
揚國公夫人瞧了瞧那心經外部的錦緞書背,已經被磨出了毛邊,輕嘆一聲道“這麼多年了,你已經貴爲太后,何必如此執着於過去的事情呢。每每憶起,你便要念一遍心經,這麼些年,這心經,你怕是都已經唸了千萬遍了吧。”
“哀家忘不掉啊。”太后望向楠木百福格子窗外的明月,往事便似流水一般在其眼前晃過,“先帝也曾對哀家海誓山盟,他說過會一輩子對哀家好。可自從蓮妃出現,他便像變了一個人,即便他身在哀家宮裡,心思也不在。哀家常常在想,若不是當年哀家有孕,執意要替先帝選秀,那蓮妃入不了宮,是不是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他還是會對哀家笑,賞賜一些珍貴的物拾給哀家。”
揚國公夫人似是想到了什麼,喃喃道“緣分這東西,誰也說不好,即便那次選秀取消了,蓮妃也會以別的方式入宮,即便蓮妃沒有入宮,你又怎麼知道,不會有其他什麼妃嬪令皇上鍾情呢?感情的事勉強不得,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即使強求到手,也不是你的。”
太后愣愣的看了揚國公夫人半晌,無力道“你說的是。蓮妃獨寵六宮,宮中妃嬪多有怨憤,木秀於林必摧之,蓮妃雖與先帝情深,卻被害得終生無嗣。哀家一直以爲先帝愛重蓮妃,而蓮妃對先帝的愛卻比不過哀家。可是哀家錯了,先帝離世,她竟然自裁以陪先帝。這份深情,哀家難及。所以哀家輸了,輸得乾淨徹底。”
“若是先帝始終待你情深,你未必做得就不如她。再說你不是還有皇上呢嗎?當初若不是你的強勢,怕是你母子二人被剝的連骨頭都剩不下,哪裡來的如今的安穩生活。”揚國公夫人提起皇帝李天佑,眼中便泛起慈愛的神色。
太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換了神色,微笑道“也是皇帝爭氣,當年他才八歲,那胖胖的小手就知道拉着哀家的一根手指,告訴哀家莫哭。也是他手心的冰冷提醒着哀家,哀家還要撫養他長大,不能讓人欺負了他。”
揚國公夫人微微垂下了頭,拿起一旁的柑橘剝了起來,“皇上確實爭氣,這麼些年來,難爲他小小的人兒,竟要承受那麼多。”
“可不是,若說哀家最感激先帝的,便是懷育皇上了。”太后提起李天佑,心情好了不少,轉眼見揚國公夫人神色有些不愉,便道“不說那些個煩心事兒了,你的兒子依然怎麼樣了?”
揚國公夫人剝着柑橘的手微微停頓了下,言道“還不是老樣子,自小便是體弱多病,每日裡湯藥不斷的養着。”
太后接過揚國公夫人遞過來的柑橘,嗔怪道“他與皇帝同年,如今也十八歲了。偏偏你藏着掖着的,哀家連面都沒見過幾次,每次還都是遠遠的瞧見了。男孩子哪能像你那般養着的,跟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一般。你該讓他多出來玩玩,沒準兒出來的次數多了,多認識幾個朋友,病慢慢的也就好了。”
揚國公夫人有些心虛道“我不是怕他被外面的污濁之氣髒到嗎,你也是知道的,他動不動就要咳嗽,恨不得要將肺咳出來一般。”
“你府裡的便是青山綠水,世外桃源了?”太后無奈的瞧了揚國公夫人一眼,“知道你是慈母心腸,但也不能這麼嬌慣着。這樣吧,下個月是我的壽誕,你將依然帶進宮來吧,也與其他幾位國公府世子見見面。”
“太后。。”揚國公夫人蛾眉輕蹙,“依然他受不得風的,更別提進宮了。”
太后嗔了她一眼,堅定道“就這麼定了,哀家明日會跟皇上提,你回去好好準備着便是。”
揚國公夫人不依不饒的站立着不動窩,太后瞥了她一眼,無奈道“你放心便是,宮裡的空氣不會比你府裡差,大不了哀家讓人在宴席上多放些綠植,後堂隨時候着御醫,這樣總成了吧。”
太后眼見揚國公夫人還是垂着頭不說話,乾脆強硬道“依然是揚國公府世子,你這樣拘着他,待你們百年之後,他還能靠誰去,你不趁着你們現在還能動,讓他自己闖一闖,多認識認識其他國公府的世子,將來要他如何撐起揚國公府的門面,難道要你府上那侍妾所出的三歲小丫頭撐門面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