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落座之後,只見來人拿掉了斗篷,對慄將軍一笑,說道:“將軍一向可好啊!”
“鄧公公!這山高水遠的,您怎麼千里迢迢到我這兒來了?”慄將軍強堆着笑顏問道,並親自爲來人倒了杯清茶。
這位鄧公公大模大樣的從慄將軍手裡接過了茶,啜一了小口之後,不知何故將茶吐到了地上,然後放下了茶盅。
“這兒的水真難喝,我來這兒,自然不是爲了喝茶的。”
慄將軍暗中觀了觀這鄧公公的臉色,見他完全沒有一絲的笑意,忙賠了個笑臉,然後道:“公公您真是越發的會說笑了,請公公明示。”
“太后最近心裡有些煩悶,說是自己也有了幾歲年紀,總惦記着以前的那些箇舊事,也沒人知心知腹的人聊聊,就想到了將軍您,說是想勞煩您回京一趟,陪她說說話兒。所以,才命雜家跑這一趟,親自請慄將軍回京都敘敘舊。”
“可是,現在卑職是外臣,沒有旨意,私自進京……”
“怎麼,太后的口諭就不是旨了麼?還是您慄大人覺得,現在沒必要再爲太后辦差了?”這位鄧公公雖然臉上還帶着笑,可是語調中已經滿是威脅了。
“公公說的哪裡話,卑職可是不擔不起這樣的責怪。不知太后命卑職何時起身?”
“即刻起身。”
“這麼急啊!公公您來的時候也想必看到,這山長水短的,夜路可是不好走呢!”
鄧公公想了想,也確是如此,這一路上,把自己也真是顛得夠嗆。
“那麼,就明日一早。”
雖然這慄將軍還想拖延一些時間,好派人進京去打點一下,但是想來這鄧公公是不會給自己這樣的時間去安排了,只好說道:“好吧。”
“太后想念慄大人之心過切,所以,命雜家一見到慄大人就馬上同您一起回京。而且,還要帶上您府上的小姐一起同行。太后說了,慄小姐久在塞外,又幼年失恃,必不得什麼照應。慄將軍久經沙場,爲國家也是有功的,不能委屈了慄小姐。讓他把千金帶到宮裡,與臻王爺也是個伴。”
“哎呀,太后體恤微臣。”聽了這話,慄萬靈便知此次入京,只怕是兇險萬分,但依然微笑着答道,“只是小女久居塞外,野性難馴,恐驚了太后和王爺,而且今天白天的時候,她還險些被馬匹所傷,只怕暫時不能隨公公一起遠行……”
“慄將軍不必諸多推辭,太后的心意已定。雜家要傳的話,就是這些。還請慄大人和慄小姐連夜做些準備,哦,對了,慄大人,太后還讓我轉告一句,錦琴姑娘現在好的很,請大人不要掛念,回京之時,必有相見之期。”
“可是……”
“別可是了,雜家也乏了,還請將軍大人爲雜家安排個住處吧。”
說着,鄧公公站起了身。
慄將軍幾步走到帳門,對外面說道:“來人吶,爲密使準備營帳休息。”
“有勞了。”此時,鄧公公已經又披上了斗篷,然後帶着隨從跟着軍士一起向遠處走去。
慄將軍目送着鄧公公以及隨行之人遠離之後,才和修飛一起轉身回到自己的營帳之中,慄將軍坐在桌邊,神情暗談下來。
“將軍,什麼事?”修飛走了進來,爲慄將軍倒了杯茶,遞到手中然後問道。
慄將軍坐在椅子上,低聲問道:“修飛,你家裡都有什麼人?”
“現在孑然一身,沒有親人了。”修飛答道。
“沒想過再娶一房妻子麼?”
“拙荊下世之時,屬下就無再娶之意了。”修飛答道。
慄萬靈擡頭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年紀不大的軍士,苦苦一笑,說道:“一直只知道,你對我忠心,辦事也利落,卻想不到,你也是個癡情之人!”說着,他拿起筆,在紙上寫了幾個字,遞給修飛,接着說,“明天,我會帶幾個隨從入京,但你留在這裡。如果一個月內我既沒有回來,也沒有書信給你,那你就按照這上面的那個地址去見這個人。”
“將軍你這是……”
“記住上面寫的東西了麼?”
修飛點了點頭,慄將軍把字條拿回,用火點着,把它化成灰燼。然後又從自己身上解下從不離身的“五福捧壽”圖樣的玉珮,遞給修飛,說道:“拿着這個,那人就知道你是我派去的。然後,你就留在她身邊,保護她。”
修飛看着慄將軍的表情,知道此事事關重大,卻沒有多言再問,只是對將軍點點頭,把玉珮收好。
慄萬靈嘆了口氣,起身離帳,向鶴萱的帳篷走去。
站在鶴萱帳外時,鶴萱正在學蕭,時斷時續的,吹着幾個不成調的音階,慄萬靈站在外面一笑,卻不覺心酸起來,他搖了搖頭,挑起簾子走了進去。
“爹,我在和師父學蕭。您剛纔聽到了麼?”鶴萱一見到父親走了進來,雀躍着跑了過來,笑呵呵的問道。
“聽到了,好像被人掐住脖子的小貓在叫……”慄萬靈打趣的說道。
“爹!”鶴萱撒嬌的搖着慄萬靈的手臂,然後說,“早晚有一天,我會吹得和師父一樣好。您等着吧。到時候看您誇不誇我。”
“等你能像陶先生一半功力的時候,我就會好好誇你了。”
陶易之看出慄將軍,雖然臉上堆着笑意,但是眉頭卻是緊鎖,便問道:“剛纔,我隱約聽到有京都的密使來營,有什麼事麼?”
“哦……太后……太后召我進京。還讓我帶上鶴萱。”
“真的?我們要去京都玩兒麼?”鶴萱笑着問道。
“想去麼?”慄將軍問道。
“想啊。我還沒去過京都呢。咱們什麼時候去?”
“明天!”
“這麼急?”陶易之皺着眉問道。
“是啊。”慄將軍意味深長的說道,然後,他看了看滿心歡喜的女兒,微笑着說道,“不過,我記得還有人正在受罰呢。所以,明天爲父先行,七天之後,你與陶先生再行。爹在京都把公事辦完,才能陪你玩呢。”
剛開始聽自己不能與父親同行,鶴萱還有些不高興,但一聽父親處理完公事之後會陪自己玩,剛剛的一點點不愉快,很快就從鶴萱的眼睛中消失了。
“好。我聽爹的。等我去京都見着你的時候,我肯定就能吹曲子給你聽了。絕對不會像貓叫的……”
“好。一言爲定。明天爹還要起早出行,爹要先回去了。明天再吹吧,不然,這周圍的野貓都被你給招來了。”
說着,慄將軍站起身來,陶易之也隨他一起離開了營帳。
等離開鶴萱的帳篷略遠一些之後,陶易之說道:“將軍此行,似乎是兇難異常啊。”
慄萬靈看了看陶易之,笑了笑說道:“看來在下還是未能像先生一樣,做到喜怒不形於色。您說的沒錯,這一行,只怕是凶多吉少。在下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先生……”
“將軍有什麼要在下去做,請儘管直言。”
“我現在唯一不放心的,就是鶴萱這孩子,若是先生不棄,請先生代我照顧一二。”
“那還要帶她進京麼?”
“要的。萬一我的擔心有些多餘,又或者可以逃出昇天,我不想失信於她。”
“可如果……”
“如果真如我所料,那就帶她去個安全的地方,改名易姓,保她平安吧。”
說到這裡,慄萬靈突然跪在陶易之面前。
陶易之吃了一嚇,連忙扶住慄將軍的手臂,問道:“將軍,你這是做什麼!”
“萬靈有幸,今生得遇先生。雖然與先生相處時日不長,但先生才學讓萬靈自慚形愧,先生爲人讓萬靈心生佩服。萬靈戎馬一生,對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唯有小女,實在讓在下放心不下……”
“將軍,您放心。小姐之事,全在陶某身上。有陶某一日,自保小姐一日無憂。”
幾句閒談之後,陶易之向慄萬靈告辭,先回自己的帳篷休息。
慄萬靈轉身向一個不高的小山坡上走去,那裡是有一處墳塋。
慄萬靈坐在墳塋旁邊,看着一望無邊的草原,思索了許久,他坦然一笑,低聲說:“該來的還是要來了。夫人,你說得對。皇家門內的事情,只要沾上了一點兒,想斷開,只怕是不容易了。夫人啊,慄某人今生欠你太多。不過,想來這次回京,就離我們團圓的日子不遠了。三年多了,讓你冷冷清清的一個人。下次見面,我們就不用隔着這土饅頭聊天了,你的委屈、難過、傷心,這一次都要告訴我,別再一個人抗着了……”
慄萬靈在這裡坐了很久才站起身來,但卻沒有回自己的營帳,而是進了鶴萱的營帳。
慄萬靈就這麼一直守在女兒牀邊,握着她的手,幫她蓋踢開的被子,聽着她夢中的囈語,看着她的睡顏……
慄將軍細細回想着,小時候的女兒究竟是個什麼樣子,可是,那個時候,似乎總有忙不完的公事,自己連鶴萱什麼時候會坐,會走,會說話都不知道,一直到夫人去世之後,這個孩子纔算是真正的走進自己的視線之中吧,原來,自己錯過了那麼許多可以讓自己想來可以會心一笑的東西,想到了這些,慄萬靈自然而然的又想到了自己的夫人,他不禁又長長的嘆息了一聲……
這時,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了時斷時續,嗚嗚咽咽的蕭聲,慄萬靈知道,這肯定是陶易之在爲自己憂心,這蕭聲就連慄萬靈這個不通音律之人,也聽得出其中的傷感之意,藉着透過窗子灑在帳內淡淡的月光,格外讓人覺得今晚清冷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