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的脾氣你比我清楚,他這一次對南野王是存了必得之心的,倘若我們就這樣回去,他勢必遷怒於影子,倒時只怕連你脫不了干係。”杜明楠急切說道,說話間憤憤的拍了一下桌子。
“可是影子說的對,帶着他,我們是不可能在陸雪衣的眼皮子底下安然的回到夜瀾的,”韋北辰的聲音恬靜淡遠,仍是沒有什麼情緒,“與其魚死網破,莫不如退一步暫且作罷。”
“北辰,你總是這樣!”杜明楠漸漸有些憤然,卻又隱忍着無可奈何,最終只是重重的嘆了口氣,“就算你要護着影子,卻不能這樣放縱她,她心裡怎麼想的你很清楚,她這樣只會害了自己。”
他們後面的談話我沒有再聽下去,其實杜明楠說的對,韋北辰他就是太過縱容我了,但也或許他只是覺得,除了縱容,便再什麼也給不起我了吧。
我轉身回到屋裡,不多時韋北辰就回來了,見我醒了,他便展顏一笑,“想讓你多睡會兒,就去明楠那邊多說了兩句話。餓了吧?我去讓人把晚飯送來。”
我裝作若無其事的點點頭,他便又轉身走了出去。
爲了防止再與駱無殤照面,晚飯後我就再沒出過房門,與韋北辰閒聊了兩句就早早的上牀睡了,卻不曾想這天夜裡竟是出人意料的下起雨來。
入冬前的雨已經沒了夏天裡滂沱的氣勢,淅淅瀝瀝的下,每一滴都透着寒意,提前將冷冬的氛圍帶了過來。
晚上我窩在韋北辰的懷裡也不覺得怎麼冷,只是因爲天氣驟變,我們的行程就被耽擱下來,一直到三天以後天才放晴。
這兩天街面上一直沒有什麼動靜,想來是還沒有追兵洞察我們的意圖。
心裡繃着的弦慢慢鬆弛下來,我便與韋北辰商量,就在此處與駱無殤分道揚鑣。
因爲杜明楠一直都不贊成,所以這件事是由韋北辰代爲去辦的,駱無殤走的時候我刻意的沒有出現,韋北辰回來也沒與我多言,收拾了一下東西我們也便繼續上路。
一行人又往東連續走了五天,眼見着離海岸線越來越近,晚上的風也越發的涼起來。
臨近渡口的漁村只有一家客棧,晚上住宿不便,杜明楠他們就提前半日停下來,在沿路的小鎮上找了家客棧落腳,我與韋北辰置辦些東西,只我們兩個人駕馬前去渡口。
因爲每隔一段時間韋北辰都要回千嶼國探望他師孃和小師叔,所以他與漁村裡的幾個船戶都很熟。
那幾日的天氣都不錯,海上風平浪靜沒見着什麼大風浪,韋北辰定了船,就直接與船戶約了次日一早出海。
漁村本就不大,只有幾十戶人家,客棧裡早就被往來的客商住滿,不過好在村裡住的都是些世代靠打漁撐船爲生的淳樸漁民,得知我們晚上無處可去,約定要送韋北辰出海的船伕就很是豪爽的邀我倆去他家留宿。
那船伕小名喚作阿壯,帶着一個年過六旬的老孃和一個過門不久的媳婦在過活兒。
阿壯人如其名,是個身材魁梧壯實的年輕漢子,二十四五歲的年紀,笑起來憨憨的,因爲長年受海風日曬,皮膚黝黑,那口牙齒就顯得超乎常人的白。
他帶我們回去的時候他的妻子和老孃正在廚房裡忙着貼玉米麪餅,鍋底煎了新鮮捕獲的海魚,整個小院裡香氣瀰漫,很是誘人。
“阿華,我回來了!”進門的時候他大聲的喊,轉身把肩上扛着的漁網掛到旁邊的架子上。
“來了!”屋子裡的女人應了一聲,一邊在圍裙上抹着手上的面渣一面迎出來。
他的妻子是個身體健碩的漁村姑娘,穿一身自己紡布做成的粗布褲褂,幹起活來動作利索,毫不拖沓,一看便是個持家的好手。
女人看到我們有些詫異,徑自轉頭將目光移給自己的丈夫。
“別傻愣着了,家裡來客人了。”阿壯掛好了漁網,回頭又咧着嘴呵呵的笑,“這位公子就是我之前跟你說過的那位常包我的船出海的客人,今天客棧客滿他們沒地方過夜,吃完飯你去把廂房收拾一下。”
“哦,好!”女人有些羞赧的衝我們笑笑,“不過鄉下地方,兩位不要嫌棄纔好。”
“大嫂你客氣了。”韋北辰微微頷首,拱手施了一禮。
女人懷了孕,不過應該時間還不是太長,隔着略顯寬厚的衣服,只能隱約見出小腹上微微凸起的一個輪廓,阿壯傻乎乎的樂着,走過去幾乎是毫無意識的伸出寬厚的大掌貼在女人的腹部摸了摸,臉上顯露出一種與他的裝束打扮極不相稱的柔和光彩,有些誇張的對女人道,“老遠就聞到香味了,飯好了嗎?早前一個時辰我的肚子就餓扁了。”
“有客人在呢。”當着我們的面,女人的臉蹭的一下就紅了,嗔怪的打開他的手,轉身去井邊洗了塊毛巾遞給他,“擦把汗吧。”
“嗯!”
吃過晚飯時候尚早,與主人家閒聊了幾句,我就與韋北辰一起外出去海邊散步。
前兩年隨段紅棉他們一起在荒島上住着,海景我倒是常見,不過那時每每站在懸崖上俯瞰腳下的暗礁和澎湃洶涌的海浪都有一種被束縛的壓抑感,有時甚至也會覺得恐怖,而此時展現在眼前的卻是一副完全不同的畫面。
蔚藍的海水安靜的在腳下沉眠,海浪擊打海灘時的動作也顯得輕柔很多,時而捲起細微的水花和一星半點白色的泡沫,沾在我們的鞋襪上也不讓人覺得反感。
對面的荒山後頭一輪碩大的紅日斂了燃燒的怒焰,像一副背景畫一樣掛在那裡,這一側海天一色,一眼看去別樣的壯觀。
遠處三三兩兩的漁人扛着漁網抓着魚簍匆匆的往回趕,阿壯攙着他的妻子往村子另一頭的雜貨鋪去買東西,那個小心翼翼的樣子與他魁梧偉岸的身材映襯起來顯得格格不入。
“噗!”我忍不住的輕笑一聲。
韋北辰覺得莫名其妙,停下來,回頭不解的看我,“怎麼了?”
“沒什麼!”我瞬時覺得心情無比的開朗,繞開他朝着大海的方向走了兩步,張開雙臂迎着海風閉眼使勁的喘了兩口氣。
我回頭衝他笑笑,我說,“韋北辰,我突發現我很喜歡這裡,如果有一天——我們再回到這裡好不好?”
韋北辰的目光動了動,然後走上前來,一句話也不說的由背後將我圈入懷中。
他的下巴抵着我的頭頂輕輕摩挲片刻,這才緩緩說道,“如果你喜歡,那我明天就先不走了。”
如果?如果有一天——如果那一天太過遙遠的話,我就會先圓了你的夢?
跟他在一起心裡的感覺總是出奇的平靜,可是他這麼無條件的縱容,又總讓我感到隱隱的不安。
韋北辰由身後擁着我,遠處的海風吹過來,亂了兩個人的髮絲,我拉開他的手臂,緩緩的迴轉身去,以手拖着他的臉頰安靜的仰頭去看他的臉,“韋北辰,你有沒有覺得你太縱容我了?”
韋北辰聞言先是愣了一下,但馬上便是瞭然那天他與杜明楠談話的內容定是被我聽到了。
“影子!”他臉上神色有些變幻,然後以手壓着我的後腦將的腦袋貼靠在他的胸口上,淡淡開口道,“不是我想縱容你,而是我若阻止,你就會放棄嗎?”
“我不會!”我幾乎是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他騙了我,更是利用我竊取了我父皇的江山,就算我可以忘記他曾經傷我的情,卻不能這麼任由他握着南野天下的權柄不理不顧。韋北辰,我不能就這樣放過他,你明白的。”
“我明白!”韋北辰沙啞着嗓子重重的呼出一口氣,卻沒有再多言,直至遠處的沙灘上突然一聲尖銳的爆裂聲傳來,兩人才如夢初醒,不約而同的回頭望去。
“歐,歐,歐!”
“啊——”
“哈哈,我來!”
“好棒,好棒!”
“剛剛那朵,剛剛那朵最漂亮。”
天已經黑透了,遠處的沙灘上一羣孩子在尖叫着奔跑,時而有一簇亮麗的煙火由他們中間跐溜一聲躥入高空,然後霍的炸開,四濺的七彩火花映在下面他們歡快的影子上,轉瞬即逝。
我心裡默默的算了算,這一天才剛剛是十月初一,既不是民俗慶典也不傳統節日,卻不知道他們在此燃放煙火又是爲了慶祝什麼。
我回頭去看韋北辰,顯然他也跟我有着相同的疑慮,藉着天上炸開的火光,兩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後舉步走了過去。
那一共是七個普通的漁家娃娃,有男有女,大的不過七八歲,小的看上去最多隻有四歲,走起路來的樣子還有些搖擺。
我們走過去的時候七個孩子正圍成一個圈,專心致志的彎腰盯着插在沙灘上的一個自制的小竹筒,年歲最大的孩子從懷裡掏出火摺子,大家一起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把露在竹筒外面的引線點燃。
火藥燃燒發出嘶嘶的響聲,孩子們馬上驚叫着四下散開,竹筒裡一團火焰射向空中,炸開的那一瞬有人閉眼雙手合十唸叨了一句什麼,睜開眼復又一起追逐打鬧起來。
我與韋北辰正面面相覷的不明所以,忽然聽見一個孩子稚嫩的聲音從韋北辰身側傳來,“大哥哥,大哥哥,你們也是來許願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