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駱無殤?
以風北渡的爲人,我早就料到他不可能對這件事絕口不提,不過雖然早有準備,我心下還是不免一個輕顫,頭皮頓時有些發麻。
“主上!”風北渡這個人發起怒來從來都毫無徵兆,杜明楠暗暗抽了口氣,在我開口之前已經往前跨出一步,單膝跪在地上垂首道,“這一次的任務失敗屬下們雖然責無旁貸,卻不能全怪閣主,雪閣的介入讓屬下們始料未及,所以——”
有他與陸雪衣之間的交易在先,後面卻引出雪閣倒戈的禍端,這種失誤對風北渡而言無疑是種侮辱。
爲了將他的注意力從我身上引開,杜明楠居然冒天下之大不韙揭了他的短?
眼見着風北渡的臉色突變,我手心裡暗暗捏了把冷汗,剛要上前,他眼中陰霾的神采竟是突然間又緩了回來。
“呵——”看着垂首跪在面前的杜明楠,風北渡由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低啞的淺笑,竟是很好脾氣的擺擺手道,“算了算了,這次的事姑且就當是個意外吧。”
杜明楠的身子略一僵愣,我心裡也頓時跟着起了防備。
風北渡倒是不甚在意,又擡眸看向我道,“不過這次要送往蒼月城的壽禮,影子,還是要由你親自去辦。”
宮中明明就有專司此職的官員,我又與他的朝廷牽扯不上半分的關係,他要將這差事交代給我,明顯的就是意有所指。
“是!”我摸不透他的心思,只點點頭,中規中矩的問他,“不知主上想要屬下準備一份怎樣的賀禮?”
“朕也很頭疼啊。”風北渡揉揉太陽穴,長長的呼出一口氣,仰頭靠在身後的椅背上,“你想想有什麼東西最能使老夫人滿意的,而且最主要的是一定要蓋過他們兩家。”
我明白他的意思,雖然夜瀾一國崛地而起已有些年歲,且有持續壯大的趨勢,可這些年呈現在世人面前的卻一直都還是南野、北越兩國對壘天下的架勢,所謂夜瀾,終究不過是個陪襯。
雖說宴無好宴,蒼月城中的這席壽宴也明顯是暗藏玄機,這卻是一個讓夜瀾在衆人面前立威的大好機會,絕不可以輕易錯過。
“主上想要獨樹一幟又有何難?”我想了想,不禁輕蔑的揚揚眉梢,擡頭對上他探尋的眸光緩緩吐出兩個字來——
“女人!”我說。
風北渡聞言先是愣了一愣,隨即便是略有所得的笑了出來。
民間素有傳言說這個蒼月城主凌颺是個濫情的妖孽,帝王有後宮佳麗三千,他在蒼月城的府邸當中卻有一萬,□□之中各色美女雲集,夜夜笙簫,毫無節制。
不僅如此,他更是城中各個坊間的常客,只要是蒼月城裡叫得上名字的青樓裡都會有他一兩個的紅粉知己。
總而言之,除了強搶民女的勾當不做,這位蒼月城的少主無疑可以稱得上是此間紈絝浪蕩子的典範。
紅顏禍水,自古有之,如若這些傳言屬實的話,那麼這個蒼月城也就不足爲懼,風北渡送他美女正可以投其所好,結成盟友;如若不然,也可以憑這份禮探出他的虛實,早做防範,左右都是不會吃虧的。
風北渡是個明白人,對我的言下之意自然心領神會,我也不等他接口,只徑自說道,“老夫人的輩分再大,可說到底蒼月城裡還是有一個蒼月城主在做主,要讓老夫人開心,莫不如讓他兒子開心,而且哪個娘不疼自己的兒子?只要蒼月城主點頭,老夫人自然也就會對主上的禮物滿意了。
“好!”風北渡朗聲一笑,霍的坐直了身子,重重的拍了下眼前桌案,滿意道,“這確實是份好禮,至於要送過去的人數和人選就都由你決定吧,明天朕會賜你一塊進出宮門的腰牌,夜瀾後宮的三千佳麗任你挑選。”
“那倒也不必。”我搖搖頭,想起些往事不禁就冷笑出聲,“這種事貴精不貴多,要傾一國,一人足矣,更何況區區一個蒼月城。”
想當年,不過是因爲一個許如夢,我南野的大好河山如今就已易主,在爲禍天下這種事上,男人總是太低估女人的影響力了。
風北渡用一種深度探究的目光打量我片刻,沉吟道,“你有合適的人選了?”
“暫時還沒有,不過屬下會即刻去辦,一定會盡快選出一個讓主上滿意的美人來。”我搖頭,頓了一頓又道,“只是以爲夜瀾一國的聲望,只送一個人過去未免寒磣,這期間屬下還需往後宮多選八名宮女,以作隨禮。”
“好,都照你的意思去做吧!”風北渡無所謂的扯了扯脣角,重新靠回椅子裡,“反正還有時間,這件事也不急在一時,趕了幾天的路了,你們也累了,今天就先下去休息吧。”
“是!”我與杜明楠齊聲應道,施禮之後默無聲息的退出來。
兩個人一前一後的往外走,出了寢殿外頭的院子,杜明楠終於忍不住快走幾步追上我道,“你是不是已經有人選了?”
他說是追問,語氣卻是甚爲篤定。
“還是瞞不過你。”我腳下不停繼續往前走,“人選我心裡已經有數了,過幾日帶來見他就行了。”
杜明楠擰眉想了想,眼神多多少少有些防備,“是誰?我認識?”
“嗯!”我點頭,也不想此時再與他多說什麼,只道,“我暫時先賣你一個關子,到時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杜明楠見我如此,也就識趣的沒有再追問下去。
風北渡還要在行宮多呆一段時間,以我與杜明楠的身份是不便在此處多留的,所以只休息了一晚,我倆便早早離開回了京城暗影閣的屬地。
回京之後我用風北渡給我的腰牌進了兩趟皇宮,往他的後宮敲定了八名隨行宮女的人選,本着不可喧賓奪主的原則,相對而言她們的樣貌都不算太出衆,但個個守禮本分,很得我心。
半月之後我藉故支開了杜明楠,自己親自帶着挑好的人又去了一趟行宮送給風北渡過目。
風北渡很滿意,當即便遣人提前將這份賀禮先送了過去。
老夫人的壽宴定在臘月二十三,之後不幾日便是年關,所以凌颺在請柬中也已寫明,邀請三國君主往他城□□賀新春。
自古帝王出巡都是國中數一數二的大事,尤其如今風北渡要去的還是邊境之外,蒼月城的屬地,行程部署包括隨行的人選、所要攜帶的器物方面的安排都需慎之又慎。
算算日子也是差不多該回宮準備遠行的事了,次日一早他便與我同路啓程回京。
風北渡回宮之後朝中便驟然忙了起來,足足花廢了一個多月的時間來籌備,等到一切準備妥當已經接近臘月的中旬。
帶着這麼大的排場趕路,自然不比我與杜明楠快馬加鞭,所以風北渡的行期提前定在了臘八節的次日一早。
他宮裡的事與我沒有關係,這一月之內我與杜明楠倒是落得清閒,不曾想臨行前的一天傍晚宮裡卻突然傳出信來,說他要見我。
涉及到駱無殤,我就還有利用的價值,他要見我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之前他但凡有事要吩咐我與杜明楠的時候大抵都會親自出宮往暗影閣走一趟,召我進宮卻是頭一回。
杜明楠看着我的眼中是明顯的擔憂之色,卻也不能說什麼,只能眼見着我跟風北渡的隨從上了宮裡派來接人的馬車。
因爲當時天色已經見晚,馬車走的很急,到了宮門口那裡已經有一頂藍衣小轎候着了。
自從三年前離了南野之後我就再不曾坐過轎子,如今再見了只覺得諷刺,便對旁邊的內侍道,“轎子就不必了,我隨你走過去就行了。”
可能是看到了我眼中鋒利的冷色,那內侍吞了口唾沫,終於還是閉上嘴,親自帶路引我過去。
但凡皇宮都會修的富麗堂皇,雕樑畫棟,要多奢華便有多奢華,以示皇家天威,又可能是受了當年的貶謫之苦與戰亂紛爭的刺激,夜瀾這座皇宮的奢侈度比一般的宮殿更甚,九重宮門,三宮六院七十二偏殿,光是宮殿羣就氣勢龐大,一眼望不到盡頭,更不用說那些迂迴曲折九曲十八彎的迴廊小徑到底要延伸到哪裡。
雖然我的腳程並不比那些轎伕慢,沿途上也是足足走了大半個時辰那內侍才引着我在一座宮門外頭止了步子。
“到了!”他道。
我擡頭,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門頭的匾額上“鳳寰宮”三個鎏金大字映在夜晚的燈火裡分外的瑰美華麗。
真正要見我的人,果然不是風北渡。
在這整個後宮裡能襯着上這個“鳳”字的不過兩人,而能動用到風北渡的手諭輕而易舉傳喚我的——
這一刻我心中已是瞭然。
那內侍在大門外停頓片刻便帶着我走了進去。
鳳寰宮分前後兩殿,正殿隔着中間一個堪比小花園的院子與大門遙遙相望,穿過正殿,後面再繞過一個稍小一點的院子就是寢殿。
這整個宮殿的建築色系都以紅黃兩色爲主,瓦礫鎏金,飛檐斜挑,盡顯皇室風範;而門窗到迴廊再到門柱這些則一律以朱漆渲染,濃烈似火有着當屬於女人的華貴妖嬈。
我跟在那內侍身後不快不慢的走,穿過院子和正殿,一直到了寢殿外頭他才又適時的停下來,回頭對我做了個止步的暗示就踩着小碎步登上前面的臺階與門口把門的嬤嬤耳語了幾句話。
隔着不遠的一段距離,他們說話的聲音又是極小,我也沒有浪費精力去琢磨。
兩人說話間那嬤嬤拿眼角的餘光不時的掃了我兩眼,之後便轉身進了殿裡,而那內侍則是重新折回來,抱着拂塵站在旁邊陪我一起候着。
不多一會兒,那嬤嬤便又從殿裡折了出來,站在高高的臺階上刻意的挺了挺胸脯,趾高氣昂的衝我挑眉道,“跟我來吧,守着點規矩,太后娘娘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