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三,蒼月城的當家主母凌老夫人做壽。
沿襲以往的慣例,壽宴設在晚上,地點就在凌颺的府邸之內。
凌颺的府邸稱作清漪園,改建在當年東敖皇宮的舊址之上,說是一座私人府宅,卻一樣有着等同於一國宮殿的規模排場,雕樑畫棟,金碧輝煌,修建的美輪美奐不落俗套。
下午我與杜明楠就已經把一切打點妥當,傍晚是凌颺園子裡派了轎子來接的人,杜明楠留守行宮,風北渡點名帶了我與韋北辰同往。
這一次的會面不同以往,其實我與韋北辰都是不宜出席這種正式的場合的,當着兩國君主與他國使臣的面,很多的排場禮節都必不可少,而我二人的身份都太過尷尬。
他是一個處境尷尬的落拓皇子,而我則是風北渡身邊見不得人的殺手影衛,這樣的身份帶出去只會給他臉上抹黑。
風北渡之所以這樣做的理由我能解釋三分,拋開他心裡設計在各國之間的謀算不提,至少這樣可以輕而易舉的在衆人之間打壓到韋北辰的驕傲。
這些年來因爲母輩之間的嫌隙,他與韋北辰之間一直處於一種很微妙的關係之下。
不能說他曾對韋北辰做過什麼天理不容的事,雖然表面上兩個人看似水火不容,但我總覺得,對於韋北辰,他心裡多少是帶着一線骨血的牽念,只是他身爲帝王那種高高在上優越感決定了他的親情也必須建立在對方臣服的基礎之上,可偏偏韋北辰是一個與他一樣固執且驕傲的人。
許是因爲少時受到的傷害太深,所以在韋北辰的眼裡風北渡母子都是一體,他的驕傲不容許自己卸下防備去靠近曾經傷害過他的仇人,而他對風北渡的這種毫不掩飾的厭倦與疏離的態度就慢慢鑄成了兄弟之間的一個死結,並且愈演愈烈,幾乎水火不容。
因爲韋北辰的牴觸,我一直不敢追問他心中的真實想法,可風北渡妄圖馴服他的意圖卻是相當明顯,他無所不用其極的利用他的每一個弱點來束縛住他,包括他已故的母親,也包括我。
他掌控他的生死,操控他的自由,卻惟獨得不到他心悅誠服的尊重,於是他便漸漸的開始反其道而行,也去踐踏他的尊嚴,讓他看到與他對立的下場。
風北渡,他就是這樣一個固執霸道且斤斤計較的人,對韋北辰如此,對我亦然。
前兩日我剛否了他擺在我面前的路,怕是這一晚他便要當着駱無殤與凌颺的面討回我忤逆他的代價。
因爲習以爲常,韋北辰的態度非常泰然,我心裡也早有準備,也不見得就有多少驚惶。
聽說好像是許如雲那邊連日顛簸動了胎氣,所以我們出門的時候駱無殤那邊還無動靜。
臨行前我往他下榻的偏殿方向瞥了一眼,心裡想着他若不出現更好,便是頭也不回的出了門。
雖然爲之後壽宴上可能出現的狀況做好了一切的準備,但一個人的出現還是讓我始料未及,不曾想這天奉命前來接人的竟會是陸雪衣。‘
他還是那一身皓白的長衫,面色清冷的站在那裡長身而立,北風捲起他的衣袂翩然而動,一眼看去恍若謫仙。
我站在門口的臺階上愣了一愣,腳下動作剛一遲緩他已經察覺回過身來。
門廊上的燈籠映襯,兩個人隔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四目相對,他看着我輕輕的挑了挑脣角,“韋大公子妙手回春,看影閣主的氣色,身子該是大好了?”
他這話問的心平氣和,猜不透其中醞釀的情緒。
“謝謝雪閣主的關心。”
風北渡隨後便要出來,我沒心情與他糾纏,冷冷的掃他一眼就徑自繞開他往門外的馬廄去牽馬,不曾想他竟是不依不饒的跟了過來,更是得寸進尺,趁着我去解繩索的空當,伸手一掌將我的右手按在了那根栓馬的柱子上。
他的大掌寬厚,肌膚相觸,掌心裡燥熱的溫度烙在我的皮膚上。
雖然這兩年裡我也時常會忘記自己不過是個女人的事實,但我與他始終還是男女有別,他這種舉動未眠太過輕佻。
我心跳一滯,下意識的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奈何他掌下的力氣太大,根本就撼動不了他分毫。
“陸雪衣——”我心中惱怒,霍的回過身去對他怒目而視,“你到底想要怎樣?”
“我不想怎樣,”陸雪衣的眸光很淡,沒有什麼特殊的情緒流露,只是一動不動的看着我,“我不過是想與你說兩句話。”
人還是這個人,可是此次來了蒼月城之後我卻發現自己竟會對他產生了一種望而生畏的感覺,不明原因的,只要每次一碰觸到他的目光就直覺的想要避開。
我承認我不是個無所畏懼的人,可即便是面對那個掌控我生死的風北渡時我也都不曾有過如此惶惑的念頭,而如今面對一個毫不相干的陸雪衣——
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我自問與你之間沒有這樣的交情,你放手。”風北渡他們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出來,我再次試着掙脫他手上的壓制,卻還是徒然。
陸雪衣面無表情的看着我惱怒的樣子,忽而就輕輕的笑了出來。
我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怔愣的同時竟是連生氣都覺得無從說起,只擰眉看向他。
“眼下駱國主又不在眼前,你何必與我做出這等疏離的模樣?”陸雪衣仍舊是笑,清冷明澈的雙眸中帶着一絲揶揄的味道,然後緩緩的欺身向前。
在他眼中,駱無殤與我的關係幾乎成了茶餘飯後的口頭禪,什麼時候想起來都能以此爲藉口噎得我無話可說。
我的手被他禁錮在身後的柱子上不能動彈,他頎長健朗的身子一點點向我身上壓來,我避無可避,只能無止境的往後傾着身子,直至自己的後背完全的貼合在身後的柱子上。
陸雪衣用他自己的身子將我困在那根柱子與他的夾縫裡,此時他的面孔已經無限放大的呈現於眼前,投下來的陰影剛好將我的視線罩住,讓他眼中的神采顯得有些朦朧。
我稍稍的仰着頭,因爲身高的差距,他此時正以一種高高的在上的姿態在俯視我,他身子壓的有些低,額頭幾乎觸及我額前劉海,每一聲清淺的呼吸都能飄進我的耳朵裡,讓彼此間保持的這個姿勢呈現在外人眼裡近乎曖昧。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明知道他是故意想讓我難堪,也雖然竭力的說服自己去忽略這一點,可我心跳的節律還是在不覺的加快,每一次他清淺的呼吸拂過面龐,臉上就曾出幾分燥熱的溫度。
我看着他眼中愈發鮮明的嘲笑,明白要在此時與他強辯無疑是自取其辱,索性就刻意的往旁邊別過頭去避開他的目光。
不遠處的行宮門口集了好些等候的侍衛,此時他所站的位置剛好將我遮掩在衆人的視線之外,構成了一個任人遐思的空間,雖然礙於雙方的身份,誰也不敢妄加議論,但是已經有好些道曖昧不明的目光往這邊射來。
“你這麼做有意思麼?”不得已,我只能暗暗的提一口氣,重新擡頭迎上他的目光。
“哦,我倒是忘了,”陸雪衣面不改色的做出一種佯裝深思的表情片刻,“你與駱國主已經沒有關係了,他看不看得見都無所謂了是不是?”
他說話的時候刻意的又把身子壓低,遠處那些人便越發明目張膽的往這邊張望。
“你——”我看着宮門大開的門口,心急如焚卻完全的拿他沒有辦法。
“看來對你而言現在駱國主的態度真是已經無關緊要了!”陸雪衣順着我的目光回頭看了看,如釋重負的呼出一口氣,他說着又是故意一頓,眼波流轉盡是不懷好意的刺眼微笑,壓低了聲音笑道,“還是——你怕被韋大公子看見?”
的確,現在駱無殤的態度已經無關緊要了,若是被他看到而誤會了什麼我可能還會很開心;可是韋北辰那邊,雖然明知道他斷不能因爲陸雪衣的這些小把戲而懷疑什麼,可我卻是打心眼裡不想讓他看到我與別的男人在一起牽扯不清的畫面,哪怕是逢場作戲也好。
不曾想狂傲如斯,陸雪衣竟也會是這麼一個擅工心計的人。
“你放手!”軟肋被他擊中,我有些亂了方寸,捏着垂於身側的另一隻手,幾乎是不加考慮就揚手就朝他臉上摑去。
以陸雪衣那樣的身手自是不能輕易在我面前露了破綻,就在我的手將要掃上他皮膚的前一刻,他迅速出手將我的手腕鉗住,一併按到了身後的柱子上,神情冰冷的欺近我的面孔道,“他們就快出來了,我不介意就這麼等到你願意跟我談一談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