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馬蹄聲疾,一陣風的捲過去,鳳知微正要上轎,轉頭看了看,笑道:“咦,好像是向着我府裡那方向去的,看御林軍那殺氣騰騰樣子,不知道誰家又要倒黴了。”
二皇子乾笑一聲,目光閃動,兩人各自上了轎往朝中去,一路上氣氛卻有些怪異,一大早帝京府和九城兵馬司的兵丁就在街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往日早早開業的茶樓,此時應該已經坐滿了士子,今天雖然照常開業,裡面坐的卻是很多目中精光閃爍的精悍漢子,看似悠閒的喝茶,其實卻將每個進來的人仔細打量着。
鳳知微放下轎簾,嘴角掠過一絲森然的笑意。
一路到了承陽門前,也是站了一列的御林軍,官員們三五成羣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聽說昨晚禮部失竊!”
“不是失竊!是春闈試題出了事!”
“我怎麼聽九城兵馬司說,沒損失?”
“原先是說沒損失,就是一個員外郎被麻袋裝了扔在禮部地窖裡,後來禮部一位侍郎不放心,又去看了一遍暗庫,覺得不對勁,正要稟告上司,帝京府卻查獲了一個小販,這人黎明時分和幾個士子相約於城南僻角巷,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幹什麼,拿來一問,竟然在賣春闈試題!”
“啊!”
“假的吧!”
“帝京府也以爲一定是假的,但歷來涉及春秋闈試題這樣的事,一向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按照慣例須得立即上報內閣,昨夜是吳大學士當值,當即報給陛下,題目拿來一看,陛下當場就砸了茶盞!”
一片倒抽氣聲,抽得卻很有些歡快——世人對於他人災禍,一向都是既有事不關己的慶幸,又有幸災樂禍的竊喜的。
尤其當那個人,飛黃騰達鋒芒畢露得早已惹人嫉恨的時候。
鳳知微在轎中聽着,心想帝京的官兒果然厲害,這消息靈通的速度真是令人髮指,自己這個禮部主官若不是有人先通了風,此時可真就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她在轎中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對於帝京官場還是過於低估,信息網準備不足的缺陷,然後掀簾,下轎。
她是坐二皇子府的轎子過來的,這轎簾一掀,剛纔還菜市場一般的官兒們,唰一下全部成了鋸嘴葫蘆。
一片詭異的寂靜裡,鳳知微渾然不覺笑吟吟打招呼:“各位大人好……啊!”
“鏗!”
兩柄精光雪亮的長刀在她面前一架,刀光映射出御林軍向來鐵青僵硬的面孔,語氣比刀光更冷,“魏尚書,陛下有旨,請您去刑部一趟。”
去刑部一趟,說得客氣,但是對於天盛朝野來說,這是最可怕的一句話,當朝大員,連聖面都不能見,當庭自辯的機會都不給,便直接下了刑部大獄,那隻能是掉腦袋的重罪。
官兒們幸災樂禍中有了幾分震驚,原以爲以魏知之赫赫大功聖眷恩隆,陛下好歹要給他一個御前折辯的機會,說不定憑那人巧舌如簧,雖說泄漏考題難辭其咎,但好歹也有翻身的機會,如今竟然直接下了刑部,陛下對於此事,當真是天顏震怒!
大學士姚英皺眉站在一側,對胡聖山使了個眼色,姚大學士自從兒子被魏知救過一命,對這小子的觀感倒好上許多,這是在問老胡,要不要再和陛下說說?
乾巴老頭胡聖山卻緩緩搖了搖頭——陛下是涼薄之主,此時誰去勸諫誰倒黴,倒不如冷一冷再說。
老頭子私心裡還有個打算,魏知入仕以來太過一帆風順,對年輕人不是好事,不如趁機也讓他吃點苦頭,將來王爺在他最危急時刻雪中送炭,說不定還是拉攏他的機會。
一衆人各自打着算盤,心思涌動,鴉雀無聲。
那邊鳳知微緩緩擡眼,看着面前寒光涌動的刀鋒。
她永遠雲遮霧罩的眼神,此刻卻突然精芒一閃,亮如閃電,刺得正森然看着她的幾個御林軍護衛目光一跳,對望一眼,將刀往下壓了壓,語氣卻和緩了一點:“魏大人,請。”
衆人屏息看着,猜測着這從未受過挫折,禮部尚書板凳還沒坐熱的少年一品大員會怎麼動作?闖殿?訴冤?哭求?傷心帝王薄涼?讓他那舉世無雙的護衛直接動手?
然而,等着看好戲的官兒們失望了。
誰也沒想到,長刀相架之下,鳳知微擡眼看了看殿上一眼,突然退後一步,跪下,對着金殿之上龍座方向,拜了三拜。
她伏在地下,將官帽取下,端端正正放在一邊,肅然道:“剛纔臣在轎中隱約聽聞禮部昨夜之事,臣忝爲禮部主官,竟然對如此大事全然無知,這便是臣的罪,臣願領受萬死之罪,千錯萬錯,錯在臣一身,只是陛下春秋已高,若因此逆火上涌傷及龍體,臣百死莫贖,但求陛下暫攝怒氣,珍重龍體,那便是臣和萬民之福了。”
四面默然無聲,官兒們凝神聽着她娓娓而言,一瞬間都在心中暗叫:佩服!
幾個大學士對望一眼,眼神凜然。
當朝一品,忽遭遇臨頭大禍,宮門前當着百官被御林軍攔下,當即解入刑部大牢,突如其來而又不留絲毫情面,驟然從天上落入地下,換成他人誰受得了?以往那些人,當場癱軟有之,小便失禁有之,涕淚橫流有之,最好的,不過抖着手咬着牙不失顏面硬撐着離開罷了。
誰還能像這少年一樣,無故加之而不怒,驟然臨之而不驚,短短一段話,堂皇光明,既辯白了自己對此事完全無辜,又諄諄切切毫無怨言的表示了對陛下的關懷,自己身陷囹圄,還在擔憂陛下莫要氣傷——陛下年事已高,老年人是最在意這些的,再大的火,聽着這一場娓娓又深情,不爲自己開脫卻又巧妙表白心跡的進言,只怕也要被澆滅一些。
這種沉穩和定力,智慧無雙的應變,便是浮沉宦海幾十年,幾起幾落的大學士們都未必能做到。
魏知少年得志,從未受過任何挫折,最該意氣風發鋒芒逼人,是哪裡學來的這天生城府和驚人的自控力?
“魏大人有心了。”胡聖山當先道,“你的話,我等定當轉告陛下。”
“那便多謝了。”鳳知微一笑,轉頭對顧南衣道:“你別跟去了。”
“不行。”御林軍前來押解的頭領道,“昨夜闖入禮部的人中,有一人武功高強,擅長點穴,這等高深武功,顧大人據說也是會的,所以也請一併去刑部說清楚。”
鳳知微也沒說什麼,只歉然對顧南衣一笑,“是我不好,連累了你。”
顧少爺淡定的解下劍,交給御林軍那位隊長,回身對跟來的小廝道,“去拿大氅來,你家主子腰不好,睡覺用。”
小廝抖着腿應了,官兒們面面相覷——敢情這位以爲是去度假的?
“告訴小姐,他爹度假,兩次陪睡欠着。”
“……”
官兒們咬着嘴,想笑不敢笑——還真度假了。
有些思想不純潔的卻在推敲那句話——難道如果這爹不度假,就要陪女兒睡覺?陪?女兒?睡?
啊啊啊啊啊……傷風敗俗啊……
“中午送乳鴿湯,晚上素點。”顧少爺依舊淡定的在安排假期食譜,“她晚上吃葷多了會睡不好。”
官兒們開始吸鼻子……啊啊啊啊這對斷袖多麼的情深意重啊……
一座金頂綠呢王轎悠悠的擡了來,轎中人正要掀簾下轎,聽見這一句,手頓住了。
那邊鳳知微似也想起了什麼,關照道:“昨晚東西燒了不少,重新買被褥來送進去,要江淮出產的那種羽雲絲綿,品質最好一團雲似的那種。”
官兒們眼冒綠光——啊啊啊啊一團雲啊,啊啊啊啊在牢裡也要被翻紅浪啊。
“再帶……八斤小胡桃。”
“魏大人。”御林軍那位隊長早已聽呆了,此時反應過來趕緊攔,“別的也罷了,胡桃不可以,聽說顧大人武功極高,善使胡桃飛鏢。”
“把殼剝了,只送桃仁進來。”鳳知微立即吩咐,轉頭很溫和的對御林軍隊長道,“桃仁太輕,當不了飛鏢,放心。”
“……”
兩個去“度假”的人安排完,施施然跟着御林軍向外走,顧忌着魏知身份,沒有五花大綁穿枷戴銬,卻足足動用了一千人押送。
路邊停着一座王轎,轎子半掩簾,掀簾的手修長潔白,簾後人目光變幻如深海。
鳳知微對轎中人笑笑,躬躬身:“王爺。”
“魏大人好自珍重。”寧弈看着她,緩緩道,“刑部彭尚書,是你們禮部出身,最是剛正不阿的君子,你放心,至於你的案子,現在諸事不明,倒也不必憂心,稍後陛下自有旨意,三法司和我們幾兄弟,難免都要過問的。”
鳳知微目光一閃,又是一躬,道:“多謝王爺關愛。”
寧弈這話裡透露了很多信息,他說彭尚書“剛正不阿”,便暗示了此人有可能因爲太“嫉惡如仇”,會對鳳知微下手,他說三法司和幾兄弟都要過問,便是說這是重案,他會想辦法三法司會審,以免刑部一家做手腳,但陛下對他這個三法司主管皇子也沒有全部放心,二皇子七皇子都可能會參與進來,而現在的三法司因爲年前天盛帝的一番更動,已經不全是寧弈親信,所以要她自己小心。
兩人目光一觸,鳳知微突然輕輕一笑。
她這一笑不如平時疏遠淡漠,霧裡看花一般的似近實遠,反而溫存柔和,眼波如水,帶幾分淡淡欣慰和欣喜,寧弈看得心中一顫,恍惚間想起這樣的眼神睽違已久,上次看見似乎還是在一年多之前的南海,那是她重病臥牀,自己親伺湯藥,每次喂完藥給她擦嘴,她便這麼輕輕一笑。
那一笑,笑軟了夕陽笑漾了星月,笑得人心也騰進了浮雲裡,盪漾包裹着,便是夜了夢了,也是甜美的。
到得後來,那笑便成了回憶,長夜風涼裡一遍遍回想,想到最後竟然開始懷疑,那笑是不是從未真的存在過,只是自己的臆想而已。
如今,終於重見。
雖然那一笑在重重圍困間,短暫如剎那星火,他脣角卻忍不住微微一彎,輕輕放下轎簾,在黑暗裡,微微笑起。
鳳知微和顧南衣分別進了刑部特製的鐵馬車,向刑部駛去,一千侍衛一路押解,馬車只留了一條縫隙透氣,走到一半的時候,鳳知微聽見頭頂上有輕微的奪奪三聲。
她伸指在鐵皮馬車頂扣了扣,做了迴應,頭頂上有風聲掠過。
宗宸帶了人在一路保護她,但是刑部大牢一時卻進不去,宗宸詢問是否現在想辦法從侍衛中混進去,鳳知微表示拒絕。
過了會兒又傳來鳥鳴,車子又走了一截,在拐過一個彎的時候,突然一歪。
御林軍們急忙將兩輛車先護得緊緊,然後才聚攏來看到底怎麼回事,發現馬車側輪一個鐵榫子有點鬆動,急忙用刀將之敲緊。
一羣人撅着屁股看馬車底,就沒注意到頭頂有人如落葉般,藉着路邊大樹的枝條悠悠墜下,彈簧般一起一落,兩個小瓶已經從車頂縫隙裡落了下去。
鳳知微將小瓶藏在袖中。
馬車很快便到了刑部,沒有下車,直接向內走,再向下,聽這聲音,竟然進的是刑部設在地下的最重的死牢。
鳳知微脣角露出一絲冷笑。
按說以她這種身份,和刑部尚書也是平級,往常的說法都是——請來喝茶,雖然不是真喝茶,但是給間獨屋,用具齊全都是應該的,頂多就是不得自由,開審了,客客氣氣請出來,誰也不會給臉子看——都是大員,身後勢力盤根錯節,誰知道會不會哪天東山再起三十年後算總賬?誰知道會不會還有什麼強橫勢力撐腰?哪怕就是馬上上刑場,也好吃好喝送你最後一程,這是三法司京官混跡官場的例行之道。
但是到了自己,就例外了。
魏知是個獨夫,四面不靠,卻又聲勢驚人,說到底仗恃着天盛帝的愛重,一旦天盛帝露出絲毫不待見的端倪,當然是牆倒衆人推。
天盛帝未必下旨爲難自己,但是官場上陰逢陽違的事太多,只要有心人多拖上幾日,落到刑部還不是任人魚肉?
何況這位刑部尚書,不正就是前任禮部尚書?自己回來得太巧,誤了他的事,這位只怕也遷怒上了她。
一路向下,馬車終於停住,鳳知微下車時,御林軍侍衛在門口等着,客氣卻冷漠的道:“大人,刑部規矩,您擔待點。”說着將手中一個黑布條晃了晃。
鳳知微毫無意見的任他蒙上自己眼睛,顧南衣拒絕人靠近,自己奪過帶子縛上。
衆人越走越下,感覺到帶入一間牢房裡,鳳知微突然頓住腳步,道:“顧兄關在哪裡。”
“大人,您該知道規矩,同案犯必須分開關押。”一人硬梆梆的答。
“什麼同案犯?”鳳知微突然一反一路上的好說話,冷笑道,“三法司尚未開審,我還未奪職,陛下還未下旨定我的罪,哪來的案?哪來的犯?”
四面沉默了一陣,隱約似乎有什麼響動,隨即還是剛纔那聲音,略微和緩了些,道:“下官失言,大人見諒,但是顧大人武功高強,陛下親自關照過不得和您同牢關押,請不要爲難我們。”
“那行。”鳳知微道,“關在我對面,我要隨時能看見他。”
顧南衣突然道:“不答應,立即殺。”
那人驚了一驚,看看顧南衣神情,便知道這種人是不會撒謊或讓步的,似乎有點猶疑的轉過頭去請示什麼,半晌答道:“那麼便得請顧大人戴上重鐐,否則此事下官們萬難應承。”
鳳知微一皺眉,她擔心獄卒在鐐銬上下機關傷害顧南衣,正想說算了,顧南衣卻立刻道:“拿來。”
過了陣子有幾個獄卒過來,身後鐐銬拖地聲響,聽那呼呼喘氣聲音,便知道這是刑部最重的玄鐵銬,千年玄鐵,幾個人擡都擡不動,這種鐐銬一旦上身,等閒人一夜就會被累死,高手也必將任人宰割。
鳳知微可不願顧南衣被這羣小人揉捏,當即道:“罷了,隨便關顧大人在哪裡。”
她想着只要不上這銬,以顧南衣武功,在不在自己視線範圍內應當都不至於被人所害。
顧南衣卻立即道:“不,對面。”
隨即鳳知微手一暖,顧南衣已經握住了她,天知道這麼多人,他又圍着黑布,怎麼這麼準確的就找到了她的手,顧南衣緊緊攥着她手指,用了點力氣,熱力透膚而來,鳳知微聽見一線低低的聲音,逼入自己耳中。
“上次我沒能在,這次我要陪你。”
鳳知微怔了怔,隨即明白他是指浦城暗牢裡自己被審問的那次,那次不在她身邊,想必讓他深恨並自責,如今聽着他這語氣,竟有點慶幸歡喜的樣子。
歡喜這次她有危險他在,可以陪她一起坐牢。
鳳知微抿了抿嘴,心裡透出微微的溫軟,也將他溫暖的手指捏了捏,悄悄道:“要小心——”
顧南衣沒有回答,放開了她的手,黑布下脣角微微彎起。
鳳知微聽着那鐐銬沉重的聲響,有些心驚,顧南衣卻始終一言不發,押解他們過來的御林軍小隊長隨即將鳳知微解開布帶,推入牢中,一重重鎖鏈繞上精鐵牢門,看那樣子恨不得把所有鐵柵欄都纏上門鎖。
鳳知微睜開眼,先看看對面的顧南衣,光線差,四面黑黝黝一片,隱約看見這人重銬從頸項垂下,束住手,長長的鎖鏈足有手臂粗,卻仍舊筆直的坐着,面對着她,目光一眨不眨,似乎只要沒人打擾,他可以這麼一輩子守下去。
戴着那重鐐再筆直坐着是很累的,鳳知微知道是顧南衣怕她擔心,趕忙道:“顧兄,坐那麼直擋着我的光了,你趴下去一點。”
她知道勸他不要那樣沒用,只有這樣說顧南衣纔會聽話,他一向以她利益爲至高重要,從不打折扣。
果然顧南衣眨眨眼睛,有點疑惑的四面望望,一面想着哪來的光怎麼就擋住她了,一面乖乖的趴了下去。
鳳知微笑嘻嘻的看着,心想我家小呆真乖。
突然看見顧南衣爬起來,將手下鐐銬的長長鎖鏈掛在了牢正面的鐵柵欄上,這樣就有一點份量由精鐵牢欄給他承擔了,這也必得是他才能做到這個動作,別人掛上這一身,早動彈不得。
鳳知微微微一笑,心想我家小呆真聰明,便聽對面顧南衣道:“你看,不累了。”
鳳知微“嗯”了一聲,柔聲道:“是,不累了,我放心。”
顧南衣點點頭,很滿意的樣子,鳳知微看着那掛在牢欄上老是要掉,還得顧南衣偷偷用手託着的鎖鏈,心想你這樣哪裡是不累?只怕更累,玄鐵的重量都在頸上和手上,那鎖鏈分去的重量有限,你還得怕這鏈子掉落,不敢閉眼不敢休息動不動頂着渾身重量去託鏈子。
還不是因爲怕自己擔心?
鳳知微閉上眼,輕輕的嘆息一聲,覺得那漸漸走出自己天地的少年,進步得讓她欣喜,卻也心酸。
以前他何曾會想過這麼多?何曾會爲了誰去掩飾僞裝什麼?他無所顧忌只做自己,在一尺三寸地裡闊步前行,天地之間,大自在。
如今的他,破了自己的天地,從十幾年的混沌裡強硬走出,所有的出蛹成蝶,都需要血肉模糊的掙扎蛻變,鳳知微不相信他從未茫然和痛苦,然而那少年,不言,不訴,在她身側默默的,逼着自己用現實的刀,一刀刀生生削裂那層隔膜了他的天地。
她不相信落刀不帶血,然而那血只流在了他一個人的心底。
對面那鐐銬沉沉,仿若壓在她心上——她知道對於他這樣的人,對所有禁錮比常人更敏感更難接受,但是她什麼都不能說出口——他爲她所承受的所有,哪樣不是常人看來簡單,對他卻登天之難?
別人給她的心意,是一份心意,別人做出的犧牲,是一份犧牲,只有顧南衣給出的,無可估量多少倍。
鳳知微收回眼光,不敢讓自己的目光再逗留下去,她怕自己眼神裡流露了太多憐惜,讓那人敏感自責,顧南衣,已經不是當年完全漠然的他了。
她回頭打量自己的牢房,便看見腐臭的稻草滿地的老鼠,遠處油燈昏慘慘,近處刑具寒森森,不由嘆了口氣,喃喃道:“天下的牢房,都是這麼沒特色。”
“我們刑部還有水牢,也就放了些水蛭和水蛇。”有人冷笑道,“或者魏大人願意去嚐嚐滋味?”
那人站在階梯上,高顴骨,顴骨上一個碩大的鮮活的黑痣,痣上生着黑毛,在油燈光芒映照下痣色變幻,他一臉陰狠冷笑,身後靠近門口處,還有一個影子,站在入口處,臉在外面,只看得見藍色寶相花的袍角和黑色官靴。
鳳知微輕描淡寫瞄了那黑痣人一眼,她知道刑部大牢裡有些品級很低的獄官,長年呆在陰暗地下面對各式人間罪惡,漸漸養出陰戾狠毒心性,以前就聽說過一個叫桂見周的獄官,人稱“鬼見愁”來着,什麼樣的江洋大盜四海好漢,到了他手裡必然折騰成一團爛泥,要招啥就招啥,只留一口氣上刑場,是刑部的鎮部之寶,想來便是這位了。
很好脾氣的衝那鎮部之寶一笑,鳳知微道:“這位是桂大人?你們刑部的水牢,我這把身子骨只怕經不起,還是免了吧。”
“你想免,就免?”桂見周森然一笑。
“我想免,自然免。”鳳知微淡淡道,“我不用你大刑侍候,你問什麼,我招什麼,大刑是給嘴硬的人準備的,我骨頭軟,嘴更軟,不勞你費心。”說着自己理理稻草,找出乾淨點的鋪好,舒舒服服躺了下去。
“你——”桂見周見慣到了大牢或破口大罵或哀求求生的,就沒見過這麼直接懶散的,一口氣噎在那裡,正思索着哪件刑具沒傷痕卻能痛死人,比較適合這位,身後隱在暗影裡的人,低低的說了幾句。
桂見周半轉身,恭敬的聽了,隨即陰陰的笑一聲,招呼了兩個獄卒下來,坐到了牢房前的桌子上,敲着禿毛筆道:“魏大人看來是痛快人,按說下官也沒資格審你,只是咱們刑部的規矩,進來不管是誰,必得要過一次堂,也好叫犯人明白自己的罪行,上了刑部大堂不至於胡言亂語,如今說不得,就請魏大人談談了。”
“哦?”鳳知微微笑,“談什麼呢?”
“也沒什麼。”桂見周狡黠一笑,“無罪不入牢,入了牢最好老實認罪,這是你的罪狀,魏大人還是極早畫押吧。”
一張罪供遞了進來,不用鳳知微開口,罪狀寫得清清楚楚,還是用的她的口氣,說如何收受賄賂,答應出賣考題,如何在昨夜借宴春酒樓飲宴之機,將兩位侍郎的鑰匙都弄到手,又如何指使顧南衣趁夜入禮部,擄走禮部值夜官員扔入地窖,然後潛入暗庫密櫃,偷出考題,將考題交給某某,某某爲了生利,又將考題意圖賣給幾位富家士子,被帝京府當場抓獲云云。
該供狀條理清楚,供詞嚴密,其中曲折情節,比鳳知微這個“當事人”知道得還詳細。
到了此時,鳳知微還不知道對方怎麼設計對付她,就是她笨了,對方知道她昨夜在宴春喝酒,特意以各種理由將六部官員都派了去,一方面是將來多點人證,另一方面,禮部兩個侍郎出現在那裡便很自然,而昨夜很多人來向鳳知微敬酒,那樣熱鬧的場合,兩位侍郎說自己的鑰匙無意中被誰誰誰給拓印了,也是有可能的,然後對方找了高手,模仿了顧南衣的出手風格,故意擄了禮部員外郎,亂轉一圈扔到禮部地窖,故意給他聽出動靜留他活命,然後用鑰匙開鎖進門將試題偷出去,再出來鎖上門,看起來暗庫未動,試題卻已失竊,什麼人最有可能在沒有撬鎖痕跡下不動聲色盜題?什麼人最瞭解禮部的內部設置和諸般警衛?自然是監守自盜的禮部尚書大人。
至於沒有鳳知微的那把鑰匙,對方是怎麼能開了三道鎖的——天盛帝那裡可還有一把呢,別人接近不了,有些人卻是可以的。
鳳知微一目十行看完罪狀,笑眯眯點點頭,道:“佩服,佩服。”
“下官也很佩服大人。”桂見周指指末尾道,“如果沒什麼錯謬,還是請大人早點認了的好,也好免了些皮肉之苦,不然按照規矩,少不得要用點手段,幫大人想想清楚。”
兩個獄卒遞上印泥,就等鳳知微捺印。
“有錯。”鳳知微彈彈罪狀,肅然答。
不出所料的陰陰一笑,桂見周臉上的黑痣一陣興奮的抖動,“哦?”
他心知鳳知微必然不認,不認最好——
“哪有這麼簡單的事!”鳳知微憤然將案卷一擲,怒不可遏,“什麼賣試題?什麼貪賄賂?不是我說你們,你們太善良了!你們的偵緝機構太膿包了!你們太瞧不起我雄心勃勃的魏知了,這明明是一起居心叵測、用心險惡、寓意深遠、志在毀滅天盛王朝的賣國大案!”
“啊?”桂見周的嘴巴張開,嘶嘶漏風,話都扯不圓了。
臺階上那個藍色寶相花袍角,不安的動了動,似乎也被某人驚世駭俗的“自首”給震着了。
鳳知微看也不看這些傻成泥塑木雕的人們一眼,指着案卷滔滔不絕,“大致是合理的,情節是穩妥的,人物是安排得當的,動機是差得遠的!”
她站起身,揮舞着案卷,一把拍在牢柵欄上,“將軍難免陣上亡,我既接了那事,便知道有犧牲的那一日,大業欲成,何懼犧牲?如今既已進了刑部,我也不怕實話告訴你們,我本就是大越暗探,直屬大越安王殿下千機衛第三分隊第四小隊小隊長,代號‘越爬越高’,我當初所謂被俘浦城千辛萬苦逃回都是苦肉計,目的就是取信你天盛皇帝,竊取重臣大位,然後攪亂你天盛三年一度的國家掄才大典,以試題被泄案煽動學潮,衝擊天盛各級衙門,串聯反動,擾亂你國治安民生,待你皇焦頭爛額以京軍鎮壓之際,再聯合天盛邊軍將領,對方以清君側爲名直下帝京,我大越出兵百萬北疆以爲呼應……到時大業可成,天下盡在我安王殿下之手!”
鳳知微握拳,含淚,北望,無比扼腕一拳砸在牢門,“惜乎功虧一簣,大業難成,殿下,魏知一腔丹心化碧血,但望你得知!”
不好意思,晉殿下,再借你一用……
遠在大越的晉思羽,突然打了一連串噴嚏……
“就是這樣。”鳳知微將案卷啪的甩在桂見周臉上,唰一下從剛纔無比激昂的情緒中平靜下來,拍拍手,輕描淡寫的道,“趕緊記錄吧。”
“……”
桂見周直接就被鳳知微一番話給砸暈了,見過百般抵賴的,沒見過自尋死路的,好好的泄漏試題案竟被這人三言兩語七繞八繞,繞成了意圖撬動皇朝根基的大逆間諜案,這這這這這個魏知,到底是要幹嘛?
他這微末小吏不懂,有些官場老油子卻懂了。
藍色寶相花袍角,一直沉在陰影裡的,正是原禮部尚書,現在的新任刑部尚書彭沛,他原先也被鳳知微這番話給震得懵然,心中砰砰一陣直跳,直覺的歡喜,然而思考了一陣終於反應了過來——魏知這是以進爲退,故意要把事情鬧大,鬧到他這刑部無法處理,只能將案卷上遞!
一旦上升到賣國間諜案,以他的身份和案情的嚴重性,三法司都不夠資格主審,更別說刑部,這是必須天盛帝自己親審的!
到時候他刑部連一夜都別想讓魏知多留,立刻便得黃綾裹枷送進宮!
魏知怕自己在這刑部大牢被殺人如草不聞聲,乾脆釜底抽薪,生生將試題泄露案翻成賣國謀逆案,逼到所有人對他的案子都無權干涉,他自然便能保住自己,等到到了天盛帝面前,以他如簧之舌,只怕輕輕巧巧,便能翻過案來!
此人心機智慧,應變籌謀,當真令人駭然,無雙國士,名不虛傳!
彭沛心中泛起凜然之意,凜然之後又是一陣憤怒——不是這小子橫空出世,明明死了的人,突然從大越回來,又堅持原地升職禮部尚書,他現在何至於被逼到下這狠手?
春闈在即,各方的條子早已塞過,他爲了既維護本主,又不傷各方勢力,還不被陛下看出來,其中安排可謂煞費苦心,禮部上上下下,早上一年就開始下功夫,其間心血和牽扯,難以盡述,如今這小子突然迴歸,一切便都付諸流水!
這還罷了,其間卻還有件事,牽扯太深,逼得他和他的主子,不得不冒險對付這出名難對付,聖眷最隆的魏知。
原先他也是魏知上司,只是魏知供職本部時間其實並不多,一任侍郎便出使南海,南海回來便失蹤,突然又跑去了戰場,再回來便打亂了他的計劃,他以前幾乎沒和魏知朝夕共事,聽說厲害,卻也不認爲十八歲少年能厲害到哪去,左右不過運氣好,不想今日這一番,才見了真顏色!
彭沛咬着牙,腮幫肌肉扭曲,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得罪到底,再瞻前顧後不是丈夫所爲!
狠狠心,他下來一步,召出桂見周,在他耳邊低低說了幾句。
桂見周愣了愣,隨即眼底綻放興奮的光芒,快步下來,厲聲道:“胡言亂語,一派厥詞!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卻不知三木之下,何供不可求?來人——萬蛇桶搬上來!”
鳳知微負手冷然不語,半晌緩緩道:“彭沛——你想清楚了。”
她不看桂見周,卻直指彭沛,彭沛在上面再也隱不住,探頭下來,冷冷道:“還是魏大人自己想清楚吧!本官不過照章辦事而已。”
“你照的是哪門子的章?辦的是誰交代的事?”鳳知微森然一笑,“你要拿我,我被拿了,你關我,我進牢了,你要我交代,我交代了,交代得比你更清楚更詳盡,你還有什麼理由,來對我動刑?”
“你那叫什麼交代?”彭沛反脣相譏,“胡言亂語!”
“是不是胡言亂語,你無權評判!”鳳知微冷笑,“陛下說是,纔是!”
“陛下……”彭沛陰惻惻一笑,“你想見是嗎?行,過了這萬蛇,再見吧。”
“這些小乖乖。”桂見周在旁嘻嘻一笑,大黑痣鮮活躍動,“等下都放在你的褲襠裡,兩邊褲腳縛緊,底下用火一烤,蛇們怕熱,在你褲子裡橫衝直撞……嘻嘻,滋味甚好!”
兩個衙役般過一個桶來,裡面足足幾十條蛇,又有人搬了火爐來,幾個全副武裝的衛士站到牢側,上頭人影閃動,不知道有多少人。
彭沛負手冷笑。
魏知上過戰場,身邊又有顧南衣那樣的護衛,想必多少會點武功,他不怕魏知會武功,沒給他任何禁制,就是爲了讓他動手的。
只要他在牢中動手,傷了任何一個衙役,他便立即可以入他以罪,什麼賣國謀逆先放一邊,殺人罪就可以要他命!
如今逼他到這等地步,年輕氣盛的魏知,怎麼可能任人魚肉?
牢門打開,兩個重甲衛士上前來,按住鳳知微臂膀,一旁衙役擡着的蛇桶羣蛇攢動,滑膩膩的身軀在燈下發出陰慘慘的光,滲出青色粘液,令人見之慾嘔。
這東西看一看都覺得是噩夢,若要放進身體裡令萬蛇噬咬……
鳳知微臉色似乎白了白。
桂見周興奮的鼻翼翕張,這還是他第一次對一品大員動刑,熱愛鮮血和慘叫的變態獄官,全身血液此刻都沸騰欲舞。
“鏗!”
“哎喲!”
驀然一聲慘叫,一個衙役抱着手跳了開來,險些將擡着的蛇桶打翻。
他嗷嗷的叫着,舉着手,油燈照射下,那手指軟軟垂下,也跟蛇似的。顯見已經斷了。
地下有塊小石頭,沾着些血跡。
彭沛霍然回身,指着對面已經起身的顧南衣,大吼,“穿了他琵琶骨!”
“是!”
衙役們抓着巨大的穿骨彎鉤過去,鉤尖寒芒爍爍,這東西一旦穿過琵琶骨,絕世高手也成廢人。
顧南衣自牢後緩緩站起,一身重鐐發出沉重玎玲聲響,那些重鐵的暗光在黑暗深處,如無數雙森然的眼睛,凜然盯着對方。
鳳知微皺了眉,眼神裡掠過森然之色。
彭沛竟然膽大如此!
彭沛眼底露出得意之色——鳳知微也許能忍,這個護衛卻一定不能忍,他一定會動手,他動手,也一樣!
深深吸一口氣,鳳知微眼神裡掠過決然之色,擡起手指——
“穿你個頭!”
聲到人到,上頭入口騰騰的竄下一道黑旋風,一對雙刀舞得雪亮,雪花般翻滾着下來,二話不說當頭一刀,對着那拿穿骨鉤的衙役就砍!
刀光殺氣騰騰,毫無猶豫,那衙役一擡頭便見刀光已到頭頂,心膽俱裂之下撒手就跑,沉重的鉤子掉下來砸扁了另一個的腳趾,嗷嗷的跳腳。
那人唰的一聲收刀而立,長眉下眸色烏亮,暗色中一身黑衣竟也鮮明,凜然站在顧南衣牢門口,大聲道:“光天化日,濫用私刑,彭沛你無恥!”
華瓊。
雙刀黑寡婦最先趕到了。
“你是誰!竟然擅闖刑部大牢!”桂見周大步過去,手中鎖鏈一揮,“滾出去!”
華瓊看着他,目光在牢中鳳知微身上掠過,再看看那些蛇和火爐,眼神裡怒色一閃。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桂見周,見他一身獄官裝扮,頓時知道了他的身份,忽然將雙刀一收,笑道:“是獄官大人?我不是擅闖大牢,我是前來探望好友而已。”
“不是擅闖,那就放下刀退回去——”桂見周見她顏色和緩,放心走近她身邊,正要呵斥她滾出去,喝聲未落,華瓊突然一把拽住他,唰一下拽到自己身前,將自己的雙刀往他手中一遞,桂見周下意識抓住,還沒反應過來,華瓊抓着他握刀的手,突然往自己臂上一抹!
鮮血濺出!
桂見周噴了一臉血,震驚得呆在了那裡,四面人全部張大嘴,不明白華瓊抓了桂見周去傷自己是爲什麼,華瓊已經一聲大喝:
“大膽!你一個六品獄官,竟敢無故襲殺四品有功參將!”
喝聲裡她一把勒住呆如木雞的桂見周,橫脖子刀光一抹!
血花噴射!
比剛纔那血更多更急,噴泉狀飛起半人高,再撲簌簌落下,滿地裡下了一陣血雨。
血雨裡所有人面無人色,彭沛蹬蹬蹬後退幾步,扶着牆纔沒軟倒下來,袍子下端,卻似乎隱隱溼了。
血雨裡華瓊滿不在乎一抹臉,把好端端一張清秀的臉抹得更加猙獰可怖,手一攤,桂見周至死充滿驚駭的屍體麻袋一般跌落在地,發出一聲空洞瘮人的迴響。
“諸位都看見了。”華瓊格格一笑,一攤手,“這刑部獄官喪心病狂,上刑成癮,竟然對我這前來探望好友的無辜人士驟然動手,在下無奈之下,爲自衛誤殺此人,實在抱歉,抱歉。”
她滿面桂見周的鮮血,腳下踩着桂見周的屍體,臂上鮮血涔涔面不改色,在昏慘慘油燈下,惡鬼一般的說着抱歉,別說那些衙役了,就是專門看守重牢,見慣鮮血和生死的幾個獄官,也給震得兩股戰戰,牙齒髮響。
華瓊轉頭,對彭沛一笑。
文官出身的彭沛,兩眼一翻,嚇昏了……
“彭大人怎麼暈了?我的傷沒事的。”華瓊笑嘻嘻的站那裡,指揮衙役,“來,把那蛇還有那火爐給我搬出來,看着便噁心的。”
現在看起來最噁心的其實是她自己,但是誰還敢再多說一句?殺人沒什麼,但是這種手段太狠太震懾,滿牢衙役都被震住,主官又暈倒,沒人發號施令,生怕不聽令,這位出名的女勇將一把把人拽過來,再給自己一刀然後“自衛殺人”,她流一杯血,別人要流一腦腔。
蛇桶搬出來,火爐搬出來,華瓊抓起地上案卷看看,輕蔑的笑一笑,順手扔在了火爐裡。
隨即她大聲道:“我被你們的獄官刺傷,叫人來給我看傷!”
“華將軍……”聞訊而來的一位刑部侍郎,急急奔過來,先看了一眼死不瞑目的桂見周,臉色變了變,忍了忍道:“將軍既然要看傷,還是隨本官先上去吧。”
“哎喲我不行,我頭暈。”華瓊立即一伸手,扶住牢門,“搖搖欲墜”,“我走不動了,就在這吧。”
她剛纔還悍然殺人,中氣十足指揮衙役撤出刑具,嗓門大精神足,這一眨眼,弱柳扶風了。
刑部侍郎瞪着眼睛,不知道怎麼辦好了,華瓊不是目前待罪的魏知,這位華將軍是白頭崖大戰的功臣,天朝目前最炙手可熱的唯一女將,聽說馬上也要派去南疆鎮守一方,據說夫家也是富可敵國的南海燕氏,這樣的人物不可輕易得罪,何況看她行事之狠,真要惹急了,什麼做不出?
“我頭暈。”華瓊背靠着鳳知微的牢門,面對着顧南衣的牢,一把拖過衙役們喝酒吃飯的兩個方桌拼一起,自己從休息室裡找了被褥,鋪鋪墊墊,旁若無人的爬上去。
大聲宣告:
“我被你刑部的人刺傷,頭暈,走不動,從現在開始,在你這裡養傷。”
她舒舒服服躺下去,睡在兩牢之間。
滿大牢的人目瞪口呆。
華瓊閉眼躺着,不管臂上鮮血流淌,她的手,從身後緩緩伸過去,觸到身後牢門鐵柵欄鳳知微伸出的手。
緊緊一握。
黑暗裡,生死相交的女子,眼底閃出晶亮的光。
------題外話------
累得很,也不知道狀態這玩意,回來找我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