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眸光微轉,嘴角輕輕一勾。
“朕就是覺着你原來那處後殿最好,合適她挪過去。朕已經下旨挪動好了,就沒什麼好商量的。”
“長春仙館島上本就有‘皇后下屋’,合適你住。那處所在從前孝賢侍奉着皇額娘也住過。如今也該你挪過去了。”
那拉氏聞言不由得一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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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春仙館”並非孝賢皇后的寢宮,而是皇太后駐蹕圓明園時的寢宮。皇帝爲皇子時曾賜住在那裡,那時候原本用名爲“蓮花館”。
皇帝登基後,將該島改建後作爲皇太后駐蹕圓明園時的寢宮,改名“長春仙館”。
皇帝給“長春仙館”的御製詩寫的明白:
“常時問寢地,曩歲讀書堂。秘閣冬宜燠,虛亭夏亦涼。”
“歡心依日永,樂志願春長。階下鬆齡祝,千秋奉壽康。”
皇帝還爲此詩特地做了題注:“循壽山口西入,屋宇深邃,重廊曲檻,逶迤相接。庭徑有梧有石,堪供小憩。予舊時賜居也。今略加修飾,遇佳辰令節,迎奉皇太后爲膳寢之所,蓋以長春志祝雲。”
這一首詩已經明明白白寫明瞭“長春仙館”乃爲皇太后膳寢之所,便是“長春”二字都是爲給皇太后祝壽之心,實在與孝賢皇后半點都無關聯。
而孝賢皇后在世時,之所以也曾住在長春仙館,都只是因爲按着滿人的規矩,兒媳婦是必須要與婆婆一處居住,伺候婆婆的;這個道理也跟皇帝歷次出巡,都是皇帝單獨居住,而皇后則要與皇太后一同居住,是相同的。
“長春仙館”牌匾所掛的正殿一路宮苑,從正殿到後殿“綠蔭軒”,都是皇太后的寢宮;孝賢皇后所居的,只是那島上最西邊兒的一列西廂房,並無特別命名,只簡單稱爲“皇后下屋”。
這“下屋”二字,着實是委屈了孝賢這位元妻嫡後;憑皇帝這樣一個最愛吟詩題詞掛匾的人,竟然也能只以“下屋”二字爲孝賢的寢宮名之,實在是半點心思都沒用在這上了。
故此皇帝這會子叫那拉氏搬進“長春仙館”去,那拉氏心下倒不牴觸。終究那處是皇太后的寢宮,裡頭一應陳設物件兒便是也曾留下過孝賢皇后的影子,卻終究都是人家皇太后的物品。
她在意的,是皇帝竟然叫婉兮搬進“天地一家春”的後殿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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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氏深吸口氣道,“園子裡一應宮苑,皆與宮裡對應而設。‘正大光明殿’對應太和殿,‘勤政親賢殿’對應養心殿,安佑宮對應太廟……那這‘天地一家春’便是對應東西六宮。”
“天地一家春,正殿是升座、供佛之處,不住人;那後殿,地位便相當於坤寧宮,乃爲中宮寢居所在。”
那拉氏還是忍不住盯住婉兮。
“令貴妃雖爲貴妃,卻終究是妾室。皇上爲何將令貴妃挪進本應唯有我居住的中宮裡去?!”
那拉氏這話說得沒錯,故此婉兮心下其實也不無忐忑。
便連純貴妃,同是貴妃,又在貴妃位上這麼多年了,都只能住在“天地一家春”後頭第三道院子裡的後罩房裡,不敢住後殿。
——今兒,皇上怎麼忽然要將她挪進原本唯有皇后才能居住的後殿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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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倒是面上始終淡淡。可是那淡淡裡,卻有着帝王那恩威難測的平靜和堅定。
便是對着皇上這樣的神色,那拉氏心下才最恨!
“皇上便是顧着那‘天然圖畫’島上,剛剛走了小十四,皇上怕令貴妃睹物思人,故此要爲令貴妃另外挪個地方住,我當然可以體諒;”
“只是這園子這麼大,便連後湖邊兒上便有九個島呢,皇上另外給指一處就也是了。又何必要將令貴妃挪進這中宮裡來?倒叫人覺着,有些嫡庶不分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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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靜靜聽着,脣角還噙着一抹極淡極淡的笑。
就彷彿那拉氏這時說的這番話,他早已沒有半個字意外的;而且他心下,也早知如何應對。
皇帝耐心聽那拉氏抱怨完,這纔不慌不忙擡起眸子來,靜靜望住那拉氏。
“皇后說得有理,‘天地一家春’的後殿,就是相當於後宮中宮。故此,朕就是覺着,這園子裡除了皇額孃的寢宮‘長春仙館’之外,便哪兒都沒有那兒好。”
“朕既然要爲令貴妃挪一處居住,便自然第一處就想到了那兒去。”
那拉氏聽得直咬牙,這便嗤然冷笑一聲,“可是即便如此,‘天地一家春’裡又不是沒有旁的屋子了,皇上儘可以指一處偏殿給令貴妃住就是了。怎麼都沒有叫嬪御居中宮的道理!”
“哦?朕瞧着,皇后彷彿是不願意挪過去與皇額娘同住,還想繼續留在天地一家春嘍?”皇帝長眸倏然揚起,凝注那拉氏。
那拉氏不肯退讓,“我倒不是那個意思。”
“只是,中宮就是中宮,便是皇后暫且別宮而居,也沒有叫妾室入主的規矩!寧願叫那屋子空着也就是了!”
皇帝眯起眼來,微微想了想,卻反倒笑了。
“不如這樣兒,朕便依皇后心願,就不必挪動了。總歸這會子純貴妃病重,和嘉又釐降出宮了,純貴妃身邊兒也沒個人照料——還是留皇后在‘天地一家春’裡,就近照顧着純貴妃好了。”
那拉氏果然面色驟然一變。
肝病又豈同旁的病去?昨兒纔跟婉兮在皇太后面前議論完肝病是否會過給人去的事兒,如今若要她每日裡都在純貴妃身邊兒照料着不成?
皇帝卻不肯鬆口,依舊含笑盯着那拉氏的眼睛,“皇后是中宮,這會子照料嬪御,倒是你中宮應盡之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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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氏心下一虛,下意識向後退開兩步,避開皇帝的凝視。
“皇上說的自然有理。只是純貴妃的身子需要照料,可是皇太后難道不需伺候了麼?妾身倒擔心,若是鎮日照料純貴妃,若皇太后回圓明園來,妾身倒抽不出身兒來伺候皇額娘了。”
皇帝便笑了,無聲,卻笑意濃重。
“皇后孝心可嘉,朕自然不該攔着。那就算了,皇后還是安安心心挪進‘長春仙館’裡的‘皇后下屋’處居住吧。朕另外派人照料純貴妃。”
皇帝說着眸光輕轉,望向婉兮,“和嘉釐降那日,臨行時與朕拜別,曾含淚請求朕叫令貴妃前去照料純貴妃……朕與和嘉父女情深,自然捨不得不答應她。
“故此還是叫令貴妃搬進來照料純貴妃吧。皇后那後殿,本與純貴妃寢宮最近,最是方便。朕這便定了:令貴妃挪住‘天地一家春’後殿。”
皇帝說着含笑走到婉兮面前,眸光凝視着她,輕輕點頭,“什麼都不要想,也什麼都不必管,自管搬進來住着。安安心心地,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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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心下轟然地震動,擡眸望住皇帝,心下如春江水解,潮頭拍岸。
這些年來,多少事,他曾經與她說過的多少話,這會子便都匯聚在了一起,隨着那潮頭轟然而來,無法阻擋。
曾經盛京的大清門——那是大清歷史上第一座大清門,是比京裡此時這座由“大明門”更改而來的大清門,更爲純粹的大清門;如今的中宮,雖是園子裡,卻叫皇上一年中燕居日子比宮裡更長的夏宮裡的後宮正宮……
只是這一刻還當着那拉氏的面兒,婉兮不想叫她瞧出來,這便連忙垂下頭去,輕輕含笑。
雖是剛失去小鹿兒,雖是時隔剛剛這幾日便又回到園子來,難免睹物思人、獨自傷情;可是有皇上對她這樣的心——那一切的痛,便都可迎刃而解了去。
婉兮只蹲禮,“妾身謝皇上、皇后體恤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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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將話說死,婉兮又已經謝過恩了,這件事兒便已經成了定論。
即便那拉氏是皇后,可是她這會子再說什麼,也沒人聽,更已然更改不了什麼了。
那拉氏驚愕望住皇帝,又恨恨瞪一眼婉兮,不甘心不情願,卻又無能爲力、無可奈何地跺腳,憤然轉身,朝着“長春仙館”的方向去了。
目送那拉氏走得沒了蹤影,此處唯有她與皇帝兩人,婉兮這才上前輕聲與皇帝嘀咕,“……爺的心意,奴才自然深銘於心。只是這些形式上的事兒,奴才其實並不計較,皇上又何必當着這樣多人,叫奴才搬入中殿去~”
皇帝伸手過來,輕輕捏了捏婉兮的手,“爺早說過,那些形式與名分,你自己可以不計較;可是爺,卻不能不計較。爺該給你的,必定給你,誰都別想攔着;便是你自己不要,都不行。”
婉兮心下已然如融化了的飴糖去,甜軟得不成個形兒了。
婉兮深深垂眸,輕聲問,“……爺今兒忽然這樣決定,可是皇太后已與爺說了什麼去麼?”
皇太后曾經答應,要與皇上說起此事。那麼這會子皇上忽然做出這樣的決定,怕是皇太后已經將這事兒與皇上說了。
雖然不知道皇太后究竟具體是如何說的,可是瞧着皇上今兒這模樣,想來皇太后也並未怎樣過分偏袒了皇后去——終究,皇子纔是皇太后牽心連肉的嫡孫,兒媳婦總要遠一層的。
皇帝輕輕點頭,“那‘長春仙館’本是皇額孃的寢宮,若不是皇額娘點頭,便是爺也不好直接將皇后給挪過去……你啊,放下心吧,就是皇額娘說,該叫皇后尋個僻靜的地方兒,自己冷靜冷靜了。”
婉兮心下呼啦一暖。
——老天有眼,皇太后終於肯做出這樣的評判了!
婉兮歡喜之下,忍不住調皮,歪頭瞟住皇帝,“……這真是皇太后她老人家自己個兒說的,不是爺添油加醋來哄奴才的?”
皇帝嗤然一笑,啐了一聲兒,“偏你還不敢信!難道你這二十年的用心,全都白費了不成?皇額娘雖是守舊,可她不能接受的也只是你這漢姓女的身份……又如何是她不明白你爲人如何了?”
“人便是裝好,又豈能裝得二十年的?這二十年來,你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她又哪一樣兒沒緊盯着看着呢?”
婉兮心下更甜,用力點頭,“奴才此後,必定加倍孝心,孝敬皇太后。”
皇帝含笑輕輕點頭,卻又悄悄兒捏了捏婉兮的手。
“你這會子已有喜,自是不便再親去照料純貴妃。只是方纔爺不想太早叫外人知道,故此纔沒提及此節,依舊說叫你去照顧純貴妃。”
“不過爺說的,你自己可別當真了。你目下身子勞累不得,更不能叫肚子裡的孩子沾染了純貴妃的病氣去……純貴妃的身子,朕另外安排人就是。”
婉兮含笑點頭,卻忍不住問,“倒不知皇上要安排何人?”
皇帝擡眸望了望天,“就叫愉妃來吧。”
“不是潛邸裡的老人兒,情分深厚麼;愉妃這會子也沒有孫子要帶,自己一個人在宮裡也是閒呆着!人若太閒,心底便會長草,不定能生出什麼胡思亂想來。於她自己也不好。”
“便叫她將這份兒閒心善加利用起來,做點兒有益的事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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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后和皇上將此事做到這兒,婉兮的心下已經敞亮開了。
婉兮含笑點頭,卻又還是眉眼之間略微有些惆悵。
皇帝便瞧見了,忙問,“……你心下,可還有什麼不痛快?這便都告訴爺,爺記着;便是此時還有些委屈了你和小鹿兒的地方,可是這筆賬爺自然記着,總有一日都算清楚了。”
婉兮忙笑,急忙搖頭,“爺彆着急,奴才沒想那個。皇太后和皇上能爲奴才做到這般,奴才已然心滿意足。”
婉兮回眸,望向這萬物復甦的園子,“奴才就是有點遺憾,‘天地一家春’裡有些拘謹,倒是不如天然圖畫島上那麼活潑。這會子三月春歸,奴才本該在島上帶着人張羅着種花種菜、等着採竹筍了……可在‘天地一家春’裡,卻沒這些花花草草。”
皇帝望住她,便也笑了。又是回想起當年便是由她起頭兒,將這園子裡閒置的地、竹林和荷塘都包出去的。如今已是多年過來,園子裡日常的開銷,都已經不必額外花銀子,便是這些收入就都夠了。
皇帝便輕哼一聲兒,“那島上自然還是你的去處,你若心下平復了,跟爺保證再上島去不會因爲想起小鹿兒而難受,那便依舊由得你去!”
“再說就算‘天地一家春’裡沒那麼些花草,可是你離着爺的‘正大光明殿’和‘九洲清晏’也都近。‘正大光明’那邊有‘芳碧叢’那大片的竹林;‘九洲清晏’又挨着湖邊兒,哪兒少得了荷花?你便都去侍弄起來就是!”
婉兮這纔開懷而笑,“這樣說來,奴才便要當爺的花匠了?”
皇帝輕啐一聲兒,“花什麼匠?管家的婆子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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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皇帝在同樂園,賜回部王公們看戲。隨駕看戲的有:哈密郡王品級貝勒玉素布、和闐郡王品級貝勒霍集斯、阿克蘇貝勒品級貝子鄂對等四十六人。
席間,皇帝賜這四十六位大小伯克棉衣茶果。
這依舊是朝廷平回部之亂的延續,可是皇帝卻莫名在這一天頒下另外一道與此事毫無相關的諭旨來:
“行宮周圍附近田地不許耕種,原爲扈從人等安營起見。遇朕巡幸之期,自應遵照辦理。但永遠荒蕪,亦屬可惜。”
“如朕巡幸木蘭皆在秋令,麥苗等項,原可早爲耕穫。朕恭謁二陵如在春季,車駕已過,秋谷儘可耕種;如在秋季,春花亦已收成。”
“著交總管內務府衙門,將此次圈出各行宮附近田地,即行賞給各行宮千把兵丁等。遇朕經過之時,留爲隙地;於經過前後,分撥耕種。則田地不至廢棄。而於官兵生計亦大有裨益。”
總管內務府大臣們接了旨意,也有些摸不着頭腦,渾沒想明白,今兒皇上看着看着戲,怎麼忽然想到這些事兒去了。
——皇上看着戲呢,那些戲臺上的熱鬧,又或者是戲臺下與回部王公們的交流,難道都不能攏住皇上的心思去麼?那皇上眼睛看着戲,嘴裡說着回部的話,心裡卻是想着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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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日四,至三月十六日,連着三日,皇帝都是在同樂園,賜回部四十六位伯克們看戲。原本那些笙簫官簧,伴着朝廷與回部的親如一家,自是和樂融融,倒能好歹將三月前半月的哀傷,過濾掉不少去了。
只是這個三月,也合該是多事,三月十七日,便傳來噩耗,和碩和婉公主薨。
和婉公主因是和親王弘晝的女兒,皇帝待如己出。從小兒又是在寧壽宮裡撫養長大,皇帝甚至曾經將和婉公主序齒爲自己的四公主——故此和婉公主破格兒賜封爲和碩公主。
真正的四公主和嘉公主剛剛成婚,曾經的四公主和婉公主這便薨逝——尤其,和婉公主這薨逝的日子,恰好是和嘉公主的九日回門禮。
這便有一點點宿命之感,叫皇帝心下更是感傷不已。
三月十九日,皇帝親臨和婉公主府,賜奠。
這一日皇帝叫婉兮與舒妃同來。婉兮與舒妃對皇帝此舉,心下也都是明白。
故此在和婉公主府裡,舒妃硬是掉下了眼淚來。好在這叫外人看起來,只是她爲和婉公主掉淚,倒沒人多想什麼去。
舒妃落淚,婉兮便沒做哀聲,只是慰問了弘晝家的幾位福晉,連同額駙德勒克家的幾位女眷。
隔着竹簾,婉兮看見和婉公主的額駙德勒克前來謝恩。這位和碩額駙,本是巴林郡王璘沁的長子;又是和碩額駙,便怎麼都該襲封巴林郡王。可是終是因爲和婉公主與舒妃的十阿哥夭折有關,故此皇帝便是沒有直接懲戒和婉公主,卻活生生將額駙德勒克的巴林郡王,給了他的弟弟;他本人,只封了個“巴林輔國公”。
這位額駙怕是也不明白皇上爲何如此決定,這些年也是有些悒鬱了的。
婉兮便也輕輕回眸,望了舒妃一眼。
不管怎樣,那一場恩怨到此,不論誰對誰錯,也總該做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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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到婉兮的目光,舒妃便也輕輕閉了閉眼。
她知道,這件事兒都已經這麼多年過來,婉兮怕是也已經知道七七八八了。
舒妃便嘆一口氣,“這世上誰人不欠債,誰人不被人虧欠?我自己曾經做過什麼事兒,我從前不願承認,總想當成是旁人做的;而此時,便也沒什麼不敢認的了。”
舒妃轉眸來盯住婉兮,“旁的那些倒也都罷了,我當年唯獨沒想到,你當真敢將永瑆交給我撫養……我倒不信你不知道,當年我與淑嘉皇貴妃也並非無仇。”
婉兮輕輕嘆口氣,別開臉去,“那我也不瞞你,當年九阿哥受了炭火氣,還是我發現的。故此淑嘉皇貴妃臨終,纔要將永瑆託付給我。”
舒妃微微眯眼,“那你還敢將永瑆託付給我?”
婉兮微微揚起下頜,目光裡有一股冷肅和寂然,“我自然也有不放心,不然當初你又怎麼會爭取撫養永瑆那麼久,我起初卻怎麼都不肯撒手去?”
“我後來還是給了你,一來是因爲是見你先主動爭取撫養永瑆。你一向也是聰明之人,既然決定撫養永瑆,又如何能叫永瑆在自己身邊兒出了事去?否則,皇上和皇太后也不會饒了你。”
舒妃吐了口氣,轉開眸光去,無言以對。
婉兮緩了一下兒,嗓音便又柔軟下來,“二來,我也是想着,這世上最危險的去處,卻也說不定是最安全的。我將永瑆放到你身邊兒去,反倒就此釘死了你的手腳,倒叫你不敢再提曾經與淑嘉皇貴妃的恩怨,不會再對永瑆做什麼去。”
舒妃有些慚愧,又無話可說,這便還是桀驁地啐了一聲兒,“呸!你又掐住我的七寸了,要不要我給你道聲恭喜啊?”
婉兮這才緩緩笑開,“不過這些年,你當真將永瑆照顧得極好。甚至,比我照顧得還要好。若永瑆是在我身邊兒呢,我真不敢說他會有如今的文武雙全。”
舒妃一怔,豁然擡頭,眸光倏然轉亮。
“你……當真這樣覺着?”
婉兮聳聳肩,“你是書香大家,家裡有納蘭容若那樣的大詞人,家學深厚,無人能比;你家裡又是葉赫部的王族,又有明珠那樣的權相,故此你教育出來的孩子,會更有大局觀,看得更加深遠。”
“便是淑嘉皇貴妃活着,她家裡怎麼都沒有你家的高度,故此都未必能將永瑆教得如此好。想來淑嘉皇貴妃地下有知,看着這樣兒的永瑆,也必定能含笑九泉了。”
婉兮說着,終於輕輕含笑,伸手過去拉過舒妃的手來。
“若以永瑆論,相信淑嘉皇貴妃也已然對你釋懷;那一樁恩怨,至此,也同樣可以了結了。”
舒妃霍地轉開頭去,眼中已然隱約有淚。
知道舒妃是抹不開臉,婉兮便也收回目光來,輕輕垂下眼簾。
其實就連婉兮自己又何嘗能想到過,如今有一天她與舒妃還能這樣坐在一起,還能這樣在回首過去的恩怨時,還能相對一笑?
說到底,不過兩句話:
——得饒人處且饒人;
——爲人留路,就也是爲己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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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皇帝又特地親臨慎郡王府,看望永瑢——雖說永瑢這會子還只是貝勒,可終究出繼承襲慎郡王之嗣,故此他便是入主慎郡王府。
三月初六日,永瑢成婚,迎娶了傅謙的女兒富察氏福慧;此日,正好半個月了。
永瑢帶着嫡福晉福慧來給婉兮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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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慧終是傅家人,雖是侄女兒,但是與孝賢皇后、傅恆還是眉眼之間頗有幾分相像的。
婉兮便也拉起來含笑祝福。
永瑢不便與婉兮單獨說什麼,這便告退出去,卻是看了福慧一眼。
等後殿內只剩下婉兮和福慧二人時,福慧便含笑道,“回令姨娘,六阿哥是囑咐了奴才,叫奴才一定要給令姨娘磕頭謝恩。早前阿哥爺還有些想不明白的事兒,多虧令姨娘點播,四公主也都將話兒說給阿哥爺了,阿哥爺早已想明白了,如今倒是與奴才一起學着看賬簿子,從理家開始呢!”
婉兮點頭,拉着福慧的手囑咐,“我倒說句實在的:永瑢是出繼而來,終究不是慎靖郡王的本生孫兒,情分上終究要隔着一層去。如今郡王府內,慎郡王的老福晉、側福晉還都在世,還都需要六阿哥和你來奉養。”
“居家理事,當兒孫媳婦的伺候婆婆、太婆婆,最不容易。更何況這還不是本生的,中間便更是容易出些小差頭兒去……永瑢是皇子,從前與慎郡王的老福晉們是君臣之禮,如今卻要成爲嗣孫,這心下難免有些沒適應過來的。福慧你是嫡福晉,你便得在耳畔時時刻刻提醒着去。”
福慧便也笑了,“令姨娘放心,奴才都明白。整個慎郡王府的份例,內務府都是從阿哥爺頭上統一派下來的。雖說名兒上都是給阿哥爺的,可是奴才必定提醒阿哥爺,將最好的、掐尖兒的,都先進給老福晉、側福晉們去。”
“在老福晉們面前,必定執兒孫之禮;唯有回到宮裡去念書,才又是皇子了。”
傅家的女兒,禮數上必定是錯不了的。婉兮這便放心點頭,“能娶到你這樣兒的福晉,是永瑢的福分。待得回了園子,我也必定將這話兒帶給你們母妃去,叫她也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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