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你猜,我們什麼關係?
“可是王妃要去哪裡?外面這麼大的雨……”念安擔憂地看着她。
“出去走走,你守着念恩。”
漁嫣把半顏面具覆在右臉上,輕聲說完,披上蓑衣就往外走。
“可是王妃……雖然念恩是壞丫頭,可她不會做那種事的……”念安跟在她身後,扁着嘴求情。
漁嫣不出聲,扭頭看她一眼,大步出去釙。
正因爲不信,正因爲信念恩,所以纔要拼力保着她,就算——真是有那回事,她也會拼力保着她,大不了,她讓念恩做了側夫人,她遠遠走開便是。若不是因爲在她身邊,念恩不會受這樣的罪。她看過念恩的身上,擰得青一塊,紫一塊,好些地方是舊傷夾新傷,老實的念恩,憑什麼要替她來遭這些罪?
她,漁嫣,凌厲起來,能親手把劍捅進敵人的心臟;柔軟起來,也能把自己的一切,雙手捧到身邊人的面前,萬死不辭。
她就是至情至性的這麼個女子,她是世間女子的異類,人世多飄搖,如今的她太想做一個痛快行走的人,男人能策馬天涯,女人也能!男人若不能給她舉世無雙,她便舍了這男人——就算心腸痛得四分五裂,她也要捨去他…羆…
大雨澆在身上,隔着蓑衣,砸得身上發疼。
這場雨,把一切都澆得灰濛濛的,這時候出去,實在不是明智之舉。侍衛們也攔過來,以御璃驍之名,阻止她的出行。
漁嫣心裡難過,心裡頭堆積了太多的雜念,她非要把那個對手揪出來不可,非要一耳光狠狠扇到她的臉上。
她推開侍衛,手指放進雙脣,響亮地吹了聲口哨。
十月的大腦袋從長廊下探出來,昨兒晚上沒追上那人,十月很沮喪狂躁,回來之後就一直趴着,悶悶不樂。
“十月,跟我出撒歡去。”她清脆地叫了一聲。
十月站起來,抖了抖身上雪白的毛一聲低咆,大步往外奔去。見她執意,侍衛們只有備馬。
牽來的馬是歡喜,這傢伙受漁嫣之惠,救活一條性命,對漁嫣比之前溫和親熱多了,跪臥下去,迎她上馬。
“王妃小心啊。”念安跑過來,把漁嫣的小短刀給她。
漁嫣拴在腰帶上,掃她一眼,策馬出去。
穿行在如此滂沱大雨中,豆大的雨滴瘋狂地撲到她的臉上,雨中的一切都這樣模糊,那人,那獅,那房子,那雨滴……
她一直衝到了池城的護城河邊,河中大水滔滔,咆哮着往下游翻滾。被河水撲打得亂轉的浮木,卷得七零八落的小船舢板,倒黴跌進河中的小獸,和河水一起從眼前急涌而過。
她拉緊了繮繩,擡手抹了把臉,吸了吸鼻子。
長年跟着漁朝思學判案,在極度激動中迅速找回鎮定,是一項本事。可這本事到了動情的時候,卻顯得遲鈍起來,她本應當抽絲剝繭,從中尋到蛛絲馬跡,而不是在這裡淋雨感傷。
不過,沒辦法,她再堅強,畢竟只是女子……在情這個面字,她很容易就被激怒了。
可是,御璃驍,你能明白我這種憤怒嗎?你得知我把你的素簡夫人休了,恐嚇了你的瑤夫人,你會生氣嗎?
一把傘撐在她的頭頂,她扭頭看,只見莫問離笑眯眯地看着他,傘是雪色的,上面有翠竹葉片片,在雨中就像是隨時會從傘上滑落下來一樣,就連蓑衣也是雪色的,真難爲他,尋來如此媳的白色蓑葉。
“閒得慌?”她淡淡地說,牽着歡喜往前走。
“很是。”他跟在她身後,穩穩地撐着大傘。
“無聊。”漁嫣語氣愈加冷漠。
莫問離輕輕地笑,視線停在她的發上,慢條斯理地說:“看看你,我就不無聊了,畢竟,遇上中了忘蝶,還能活到此時此刻的人真是百年難遇的媳事,我最想看到你毒發的時候,然後我就能取出你的骨頭,重新養出忘蝶石。”
“失心瘋。”漁嫣扭頭瞟他,但並不是惱怒的語氣。
低聲咆哮從二人身後傳來,漁嫣轉頭看,十月的一雙碧眼正盯着莫問離,雨水已把十月淋得透溼,那雪色毛皮緊貼身上,陡然讓十月瘦了一大輪,甚至還有鞋稽……
“這大貓,長大了。”莫問離幽幽淡淡一句,雪袖輕輕拂了一下,轉過身來迎着十月的視線。
他連御璃驍的十月也見過,這兩個人到底什麼關係?
“我和他什麼關係,我不知道,我和你什麼關係,我太知道了。”莫問離一雙琉璃瞳輕掃過來,雙脣輕漾一彎笑意。
“怎麼,想來一句,我父親曾把我許配給你?”漁嫣忍不住譏笑。
“哦……你以爲呢?”莫問離說着,突然一拂手,摘了她的面具。
雨和風擊打在半邊灼燒的臉上,漁嫣頓時惱了,伸手就奪面具,“你幹什麼?太放肆了!”
“放肆?想不到漁嫣的腦子裡還有這兩個字。”他把面具拋了拋,盯着她的額頭看着,“也太醜了些,哎,不然也能勉強陪你再走走?”
“莫問離,看你也有些學問的人,怎地如此沒有修養?”漁嫣怒斥一句,奪回了面具,匆匆往臉上一扣,倉促間,面具從手指中滑落,趺進了泥淖裡。
漁嫣不是開不起玩笑的人,只是此時實在開不了玩笑,勾頭彎腰時,莫問離的手也到了,冰涼的指點尖和她的手指觸到,先她一步撿起了面具,用袖子輕輕擦淨,遞到她的面前。
“抱歉。”他盯着她泛紅的眼睛,低低地說。
漁嫣把溼漉漉的面具往臉上一扣,揪着歡喜的繮繩往上爬。
“漁嫣,我沒有惡意……”莫問離看着她笑。
“謝謝。”漁嫣匆匆說了句,利落地爬上了馬。
“漁嫣……”
“我是驍王妃,我的名字不是什麼人都能叫的。”漁嫣匆匆打斷他的話,策馬往前。
——————————————我是其實你是我的小東西的分界線,想起來就很美好——————————————
莫問離久久站着,看着她帶着侍衛和十月們策馬疾去了,才搖頭笑道:“這丫頭,想不到長大了是這樣的脾性……還以爲會是個憨實的小村妞,難爲當初用我的血喂他了,對我這麼兇。”
說完,舉着他的大傘,慢吞吞地在河堤上走着,擡眼看滔滔長河,臉上的神情變得有些肅然。
兩名同穿白色長衫的男子從河堤下跑上來,大聲說:
“尊主,十九公主已經送給趙太宰了。”
“哦。”莫問離淡淡地應了一聲。
“可是御璃驍的人看到了。”二人對望一眼,爲難地說。
“哦。”莫問離還是形容淡淡。
“尊主,您到底是準備答應御天祁的條件,還是答應御璃驍的條件?”其中一人實在忍不住,小聲問他。
“安心,你覺得呢?”莫問離轉過頭來,看着其中一人,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慢吞吞地往河堤下走,“這麼大的雨,也只有倚荷苑可以呆着了,不知道今兒晚上會有什麼花樣。”
“尊主也該娶個尊主夫人才是。”安心猶豫一下,小聲勸道。
“找個婆娘管着我,有何意思?找個婆娘唯唯諾諾,又有何意思。”莫問離輕哂。
“可是,總得延綿子嗣啊。”另一個人也忍不住了。
“怎麼,你還指着寒水宮世代相傳?自古江湖客,多死於非命,站得越高死得越早,我如今胡吃海喝、肆意逍遙,等死而已……”
“可是,”安心手握着腰上的寶劍,沉默了會兒,低聲說:“我看尊主不像等死,像在等人,莫非尊主真和這位王妃有指腹之約?”
“啊?”莫問離轉過頭來,盯他一眼,冷哂道:“我看這幾日在倚荷苑賞荷賞蠢了,你也別跟着我的,去辦事吧。”
安心臉色一凜,趕緊低頭上前,聽他交待完了,快步離開。
河水的咆哮聲愈大了,莫問離驀地,停下腳步,盯着去而復返的一人一騎一獅。
漁嫣在離莫問離六七步距離的時候,用力勒住繮繩,歡喜高揚了前蹄,在莫問離面前如同示威一般踢了踢蹄子,漁嫣再把手中馬鞭往莫問離身上一指,大聲說:
“我記得你!”
莫問離的脣角慢慢勾起一彎笑意,琉璃瞳裡泛起幾絲促狹的光。
“哼,你無恥,真是從少年時一直延續到今日,當年我才六歲,你就哄走我的紅糖吃!”漁嫣一甩馬鞭,冷冷地說:“想不到,你還真練成了功夫,怎麼,現在能還我的紅糖了嗎?”
莫問離臉上的笑意尷尬地凝固住,半晌,輕輕點頭。
“紅糖……不錯,紅糖……”
雙眸微微眯起,那些少年時光,如這大河裡的水,往他腦中涌來——
十六年前,他十四歲。滿門被血洗,忠僕護着他逃進鎖骨山,忠僕爲救他,跌下了山崖。他獨自被困在捕獸陷阱中,爬不出來,萬念俱灰,看着天亮,又天黑,天黑又天亮……
當他奄奄一息時,突然聽到了清脆而且嘹亮的哭聲,他以爲是幻覺,這樣的林子,怎麼會有嬰兒啼哭?他躺在泥淖裡,聽着、聽着、突然就有了力氣,想要出去看看,誰會在這裡哭?
於是,他撿起了一塊石子,拼命地在泥上鑿着小坑,一步一步地往上爬,摔下去、再披上來、再摔下去,再爬上來……不知道過了多久,精疲力盡地爬上了深坑,往前看,殘陽如血,把眼前一切都抹上了濃豔的紅色。
那哭聲,從東邊傳來。
他往那邊爬……爬了很久、很久。
終於,他看到了一眼泉,泉邊擺着七名女嬰,其餘六個都安靜無聲,獨有一個雪色小團兒正踢打着小腳,大聲哭叫。
他爬過去,抱小東西抱起來,這樣大的眼睛,這樣漂亮的小臉,這樣紅的小嘴巴,這是他見過的最漂亮的孝,可惜額角上卻用豆大一塊紅斑,還在滲着血珠,他用手指抹去血珠,把她從那泉邊抱開,坐到了大樹下,凝望着她出神。
她怎麼會在這裡?那六個孩子又是誰丟在這裡的?難道,是不喜歡女孩兒的村民,把她們遺棄到了這裡?女孩兒就不是命了嗎?爲什麼他們這麼殘忍?爲什麼,小東西你這麼可憐?
她在他懷裡拱,小嘴去咬他的心口,分明是想找吃的。
“我沒有吃的,我不是你娘……我也快死了,就和你死在一起吧。”他把她放下,躺到她的身邊。
她又開始哭,眼淚嘩啦啦地流,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氣。
“你怎麼能哭?你會把野獸引來的!”他轉過頭來,不滿地指責她。
她也轉過了小腦袋,大眼睛和他對望着。
他清醒過來,他爲什麼還怕兇獸呢?他不是準備就這樣死掉了嗎?爲什麼這小傢伙還活着,爲什麼她這樣頑強?似是冥冥之中,指引着他,讓他過來,找到她……
莫問離脫下了自己破爛的衣衫,把她包住,蹣跚地往林中走。
老天讓他活着,也讓她活着,老天讓他和這小東西相遇,老天是在指引他,要活下去……要報仇,要成爲厲害的人,要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
林子那樣地深,怎麼都走不到頭,他吃了樹樹葉,野果,還撿到了一隻死掉的兔子。可是她吃不了,她餓得越來越沒有力氣,也不再哭了,偎在他的心口,不時抽搐幾下。
莫問離心中充滿了悲傷,他受不了再看到有人從他眼前離開,他咬破了手指,塞進她的嘴中,她的小嘴巴立刻勞動起來,用了力氣來囁食。
莫問離又開始想辦法,用枯木生起了火,用竹筒煮水,把野果和掏來的鳥蛋放進去煮,再喂她喝這湯汁,她開始笑了,盯着他咯吱地笑得清脆,還喜歡用柔軟的小手摸他的臉,拱在他的心口上亂蹭。她以爲,他是她的孃親嗎?
他們在林子裡走了整整十天,才走出了大山,他像乞丐一樣,出現在衆人面前,看着裊裊炊煙,他嚎啕痛哭,他要復仇去了,不能再着這小東西,她需要一位母親!
於是他躲在大山的小道上,把漁嫣放在草叢中,看着去林子裡查女嬰失蹤案的漁朝思下了轎,抱她起來。
在小鎮上幾天,他已經打聽清楚,漁朝思是好官,他會給她找個好人家的,那麼,再見了小東西……
從此後,他拜進恩師門下,苦練武藝十年,他經受了常人無法承受的苦楚,從未休息過一天,成爲師傅最得意的弟子,得他傾囊相授。
下山復仇那天,他一人一劍,找去了漁朝思的家外。這一趟,他不知生死如何,就想看看這個在絕境中和他相遇的小東西,和她道個別。
那天陽光很好,暖暖地灑在肩頭,他抱着劍,靠在青磚牆上,腳踩着自己的一團影子,看着小姑娘。
她烏黑柔軟的髮梳成長長的辮子,捧着幾塊紅糖,坐在屋外的石墩下,笑眯眯地吃,笑眯眯地看着路上來來往往的人,額角的一點紅斑還是那樣明顯,黑瞳水靈靈地,突然掃向站在牆角下的他。
二人對望了許久,她站起來,慢步走向他,青蔥食指一指他,脆聲說:“你爲什麼總看着我?”
他低頭看着這小丫頭,面無表情,低聲說:“你六歲了。”
“啊,你怎麼知道?”漁嫣警惕地看了一眼他抱着的劍,脆聲問。
“我猜的。”他沉默了會兒,低聲說。
“騙人!你拿的是什麼,寶劍嗎?”漁嫣踮起腳尖,她實在個子長得慢,得用力踮腳尖,才能摸到他抱得有些高的劍。
“不能摸。”他把劍往上舉了一點。
“小氣鬼,我見過寶劍,雲秦哥哥就有,一定比你這個好。”漁嫣譏笑,轉身走開。
“你在吃什麼?”他看着小小的背影問。
“紅糖,我爹給我買的。”漁嫣側過身來,小小的丫頭,已初成了美人的胚子,若沒有額上那一塊斑,必將無暇完美,長成傾國之女。
“給我一塊,我讓你看看我的寶劍,是不是比你的雲秦哥哥好。”他向她伸手。
漁嫣猶豫了一下,挑了塊兒最大的紅糖,遞給他,“那,給你吃吧,我看你說話有氣無力的,一定是餓了,這個最大的給你,免得抱不起你的寶劍,弄丟了,你要哭的。”
他接過了紅糖,又深深看她一眼,拎着劍就往前走。
“喂……”漁嫣在身後跺腳,氣急敗壞,“你怎麼能騙孝?依我後國律令,騙子要打掉門牙!你回來……”
他沒回頭,大步疾行。
她在身後一直追,小腳丫蹬得飛快,一看就知道生活得多好,一定沒被餓着。她倔強,一直追出了城外,跑不動了,才停下來,氣呼呼地抹汗,又發現剩下的紅糖都丟了,立刻尖叫着往回跑……
他就躲在城外的大樹後,看着她跑回去了,才把她給他的紅糖塞進嘴中,然後直奔仇人的家。
在這一世,他無牽無掛,只有這小丫頭,居然讓他忍不住打聽了她的去處,跑來看她一眼,她已經從一團粉粉的小玉兒,長成了這樣伶俐的小姑娘,或許以後都不會再見了……或許他這一去,便枯骨永埋……
大雨呵,這樣砸個不停,砸在莫問離的傘頂上,噼噼啪啪,把他從回憶里拉拽回來。
他不僅沒死,一人一劍,一路殺成了寒水宮宮主。
而他救下的小丫頭,成了驍王妃,捲進了這國族風雲之中……
她這樣美,這樣聰慧,這樣倔強,這樣不肯服輸,性格這樣像他,是不是當年喝了他血的緣故?
夙蘭祺找到他,說到忘蝶和漁嫣的時候,他才明白,那七名女嬰是怎麼回事。他如今已是江湖尊主,江湖人又嫉又恨的對象,他並不打算還和漁嫣有關係,以免恩怨牽扯到她,所以,只在漁朝思被杖斃的那晚去看過她一回,便悄然離開。
他曾認爲,各人有各人的命,漁嫣的路,得她自己走,而不是和他這萬人憎恨的寒水宮主人有任何瓜葛。
可是如今不同了,漁嫣原來活不過十八歲……他帶她從林子裡出來的時候,可是和這小東西勾過手指,要好好活下去的,她一直活得很好,憑她自己的努力,一直很好……
當年那相依爲命的情份在寂寞了十六年的心中瘋狂滋生,頂破了堅硬的殼,讓他忍不住匆匆趕來,要護她周全。
他匆匆趕去了汰州,以爲趙太宰效力爲命,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出現在她的眼前。他在她前裝得若無其事,不想讓她知道,原來她是漁朝思撿去的孩子。更不想讓別人知道,他曾在密林之中,和她共同度過了那麼黑暗的十七天。
“我也沒想到,小姑娘能成爲驍王妃。”半晌,他調整了笑意,仰頭看她,“我還你紅糖,走吧,隨我去拿。”
“怕你不成?”漁嫣冷笑,一人一騎一獅,先於莫問離往前飛馳而去。
莫問離把手中的傘一拋,身形起來,落到了她的身後,手臂環過來,奪了她手中的繮繩,這樣摟着她,像當年摟着那小東西……
十月撲過來,想把他從漁嫣身後打開,他只用一臂輕輕一推,推在十月的額心,它便落在了地上,呆立不動,好一會兒,才能擺動尾巴。
能點獅子的穴,也是莫問離的獨家本領,那幾年和御璃驍切磋武功之後,專門捉了幾頭獅子在水寒宮中來練。
飛騎踏過被雨打得東搖西擺的野花叢,卻是出城的方向。
“去哪裡?”漁嫣用手肘用力撞人,憤怒地問,這人連小姑娘的紅糖都騙,人品極差,太邪乎了!
“買紅糖。”莫問離笑笑,雙臂一攏,用自己的白色蓑衣遮住了她的身子。
“莫問離,你休得無禮!”漁嫣又是一聲怒斥。
“沒大沒小,不許直呼我姓名。”他大聲說着,滿眼柔光。
“莫問離,我是王妃……”漁嫣的後半截話消失了,他點了她的穴,不能說話,也不能動彈。
“還真吵,買了紅糖就送你回去,你可知哪裡的紅糖最好吃?是景州口福坊,此去景州一來一回,一天足矣,不耽誤你在他面前爭寵邀愛。”
雨越加大了,他雙臂一擡,就把漁嫣完全遮到了蓑衣下。
黑漆漆的,雨聲不絕於耳朵,他身上有淡淡的薰香的味道,漁嫣動彈不了,只能強行鎮定。
————————————————我是美得閃閃亮的分界線,請一定要愛我呀——————————————
雨聲淋漓,漸小了,小院被雨霧籠罩着,琉璃燈籠高懸起來,幽亮的光透過雨幕,照在水淋淋的雕花青石路上。
御璃驍正在穿戴金絲軟甲,晚上的夜宴,一定驚心動魄。燭光映在他堅毅的眉眼上,輕抿的脣微微上揚,一直聽聶雙城唸完了府中送來的密信,這才轉過身來,拿起外衫穿上,慢條斯理地說:
“這丫頭,還真夠兇的。”
“葉大人很不服氣,把葉素簡接回去了,一定會來找驍王的。”聶雙城合上信,笑着說。
“嗯,你覺得,念恩那裡是怎麼回事?”他擰擰眉,轉頭看聶雙城。
聶雙城揉揉鼻子,尷尬了一下,小聲說:“這個得問王爺您自己。”
“混帳。”御璃驍刺他一眼,拿起軟劍,扣在腰間。
“是。”聶雙城低笑一聲,捧上了御璃驍的馬鞭。
二人一前一後,大步出了房門,侍衛已牽着馬在前面等着,披上蓑衣,戴上斗笠,直奔約好的談判的地方。
“王爺怎麼不擔心王妃生氣?”聶雙城大聲問他。
“擔心又如何?現在跑回去?漁嫣若真信了,此刻已經在來的路上,耳光匕首贈我,再逼我賜她三尺白綾。”御璃驍淡淡地說着,擡頭看向雨中飛來的一隻黑鷹。
“王妃這麼兇悍潑辣?”聶雙城愕然地看着他。
“溫柔淑女。”御璃驍還是平淡的一句,分明篤定漁嫣此時仍在屋子裡生悶氣,等着他回去吵架。
鷹落在御璃驍的手臂上,王府裡又傳消息來了,這讓他有些意外。
從鷹腳下取出銀筒,拿出油紙包好的紙卷,慢慢展開後,臉上神情微變……漁嫣和莫問離同騎出城?
莫非,還真的趕過來了?
御璃驍把紙揉碎,按捺着微起的怒意,手臂一揮,黑鷹重新飛進雨中。
“走。”他低低一聲,快馬加鞭,飛馳往前。
約好談判的地方是距離池城三百多裡的景州,琅煙苑。
琅煙苑中,有三絕,女子之歌,女子之舞,女子之美。能進琅煙苑的,都是豪門大戶,不撒上百兩白銀,是出不了那道門的。一日之內,散盡千金的也有人在,都迷倒在那些女子的軟聲儂語之中、香風飛舞的裙襬之下。
地方,是御璃驍選的。
雲秦若真心談判,大可以過來,二人開誠佈公,御璃驍是一定會軟禁雲秦,不會再放他回大漠邊疆。若他反抗,御璃驍不想他再活着,給今後的征戰帶來麻煩。
他已算仁慈,若放在過去,早就誅殺雲秦滿門,不會任他帶着數萬雲家軍,助御天祁攻下一城,從後面包抄而來,給他增添麻煩,延誤了渡河的時機。
他只帶着聶雙城,在琅煙苑小二的引領下,穿過胭脂酒醉的大堂,快步進了二樓雅室。
雲秦還未到,他在窗邊坐下,靜侯那刻在漁嫣心底的青梅郎。他很清楚,若今日雲秦血濺琅煙苑,漁嫣定會和他翻臉,如何收拾殘局,纔不讓漁嫣向他發難?
思及此處,他又有些暗自不悅,如此瞻前顧後,只顧婦人之心,哪像一個明智的君主?
正沉思時,門被推開了。
雲秦一人出現,腳步停在門口,盯着他看着。
二人對望片刻,他才沉聲道:“怎麼,雲將軍準備一直站在那裡?”
雲秦慢步進來,在他對面坐下,沉默半晌,低聲道:“把漁嫣還我,我便不再和你和對,帶她離開這裡,永不回來。”
“怎麼,她給你的信,你沒看懂嗎?”御璃驍低低一笑,盯住了他的眼睛。
“正是看了她的信,所以絕不能讓她再留在你的手裡,受你折磨。”雲秦猛地站起來,指着他怒斥,“你是男子,爲何要對一個弱小女流如此殘酷?”
御璃驍一怔,漁嫣明明說,信中只是勸他來和自己談判,可雲秦爲何如此指責他?
“漁嫣自型我定情,我們一起長大,我曾發過誓,一定要給她風清雲朗,伴她到老,永不納妾,終生只愛她一人……”雲秦一拳重重抵在桌上,看着御璃驍,咬牙切齒地說:“你們御家,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硬生生拆散我們……”
“雲將軍,我看你是腦子被大漠的風吹糊塗了,賜婚的是芙葉太后,讓你娶公主是御天祁,他們母子處心積慮要借漁朝思之事,除去雲家這棵太茂密的大樹,你爲何要把這帳算在我的頭上?”
御璃驍已經鎮定下來,銳利的視線盯着雲秦的雙眼,脣角揚起一絲傲然笑意。
“或者,你只是吃醋,覺得漁嫣不再念着你們的竹馬訂情之事,所以心有不甘,遷怒於我,從而助紂爲虐?”
“漁嫣怎會心儀你這個殘忍無情的魔頭?你每日折磨她,讓她生不如死……”雲秦愈加激憤,額角的青筋直跳,雙眼裡充滿血絲,忿忿地瞪着御璃驍。
“你逼她寫信勸我談判,我可以把雲家軍拱手送上,我就希望你能放了她,若你怕我再來,我甘願再斷一臂!”
“信在何處?給我一看。”御璃驍呼吸緊了緊,伸手找他要信。
雲秦從懷裡掏出信來,啪地拍在桌上。
這信上確是漁嫣手跡。
“雲秦哥哥,請救我離開,他如魔鬼,讓我日夜不得安寧。”
御璃驍掃完信上之字,閉了閉眼睛,微微轉頭,問守在門外的聶雙城。
“聶雙城,這信,你安排誰人去送?”
“是孫立。”聶雙城趕緊推門進來,低聲回稟。
“你可有拆開看過?”御璃驍又問。
“沒有。”
聶雙城搖搖頭,隱隱記得當時從疊好的信紙背面認出了一個字,但一時間又想不起來那字是什麼。
“孫立現在何處?”
御璃驍的視線又回到信紙之上,看着那行娟秀而熟悉的字,心中的怒意一絲絲地高漲。
御璃驍的語氣凝重得讓聶雙城心中一凜,認真想了想,才說:“孫立去押送糧草了。”
“雲秦,這信可是孫立親手送於你的手中?”御璃驍又看雲秦,死盯他的眼睛。
“當然。”雲秦冷笑。
“讓人去傳孫立回來。”
御璃驍把信紙疊好,放進懷中。等聶雙城出去了,他才指指桌子對面的高椅,低聲說:“坐吧,我們要談的,不是漁嫣。”
“我只和你談漁嫣,請你把她還給我,饒過她,放過她。”雲秦激動地說。
“可我只想談你我的事,今日,你我之間只有一個可以踏出這道門,看樣子,你不得漁嫣是不會放棄你的固執了。”御璃驍淡淡一笑,眼皮輕垂着,並不看他。
再多看一眼,他都有立刻殺掉他的衝動。
可這信的事不弄清楚,他不能殺雲秦,他要讓漁嫣親口唸給他聽,親口告訴他,這信就是她寫的——枉他信守約定,不看信中內容,可漁嫣的膽子也太大了,這算是視死如歸?
漁嫣最初和他在一起,確是不情願的,是爲了雲秦而放下身段,向他求饒的。難道時至今日,二人相處這麼長時間,都是假象,還有,今日漁嫣和莫問離去了何處?
雲秦也坐下來,盯着御璃驍冷笑,“我既敢來,也就不怕什麼,爲了漁嫣,我從不畏生死,實話告訴你,我已經安排了人去接漁嫣。”
御璃驍眼神一沉,雙指用力,手中的青瓷茶碗頓時被捏碎,茶水從他的掌中淌到桌上。擡眼看雲秦時,忍不住冷笑。
“既如此,你我也就不必談下去了,你視死如歸,我就送你一程。”
雲秦的身子立刻繃緊,分明是隨時準備迎戰。
二人正對望時,聶雙城突然匆匆闖進,俯在御璃驍的耳邊低聲說:
“驍王,我看到王妃了。”
“什麼?”御璃驍愕然轉頭,這麼快就被雲秦的人接到了?難道是莫問離?
他匆匆起身,走到門外,順着聶雙城的視線看下去,只見莫問離正牽着漁嫣慢步進來,就在廳中的尋一空桌坐下了,然後二人的頭湊在一起,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漁嫣何時和莫問離如此熟悉了?
或者正是因爲和莫問離出來,倒和雲秦的人錯過了……不然,怎會出現在這裡?
他向聶雙城使了個眼色,快步退回房中,雲秦也正準備出來,被他一臂攔住。
“雲將軍,我們的事還沒談完。”
“要打就打,總之,我以前不怕你,以後也不會怕。”雲秦冷冷地說。
御璃驍轉頭看他,眼神中浮現一層不屑,“我只想知道,你想怎麼帶走漁嫣?”
“這個當然勿需你操心,只要你不阻攔我的人帶走漁嫣,我會把雲家軍兵符雙手奉上。”雲秦低聲道。
“你對她還真癡情,難怪……”御璃驍後面的話吞進去,笑了笑,把那話在舌尖嚼碎,難怪她一直念念不忘。
他已經沒有心思和雲秦談下去,他現在就想把漁嫣揪上來,問她,爲何寫的是這樣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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