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 我也渴望你
長指才探到她的發間,漁嫣突然轉過頭來,看向他的長指,他微微一笑,長指快速一掠,捏住了她發上的一隻小蟲。
“有蟲。”他舉到眼前看,是隻烏背的七星瓢蟲洽。
漁嫣微微點頭,緩步進了素齋棚。
“請用。”小夫人沒擡頭,只用一雙纖細的手遞上一碗米粥。
“謝謝。”漁嫣接過碗,低頭便喝。
“哎呀,是王妃,快放下,我爲你換一隻碗。”小夫人又舀了碗粥,準備遞給漁嫣身後的人,一擡眼,認出了她,趕緊放下了手裡的碗,雙手快速在一邊的水盆裡浸過了,過來接回漁嫣手裡的碗。
“沒事的,吃了這種百家糧,才能沾百家的福氣。”漁嫣落落大方地的把碗交回了小夫人。
小夫人還是有些慌,用帕子擦了身邊的椅子,怯生生地請她入坐。
“不必了,小夫人忙吧。”見她慌亂無措,漁嫣笑着推脫,“我才吃了兩家的素齋,還得繼續。”
“那就不留王妃了。”小夫人又趕緊下拜鈐。
老夫少妻,漁嫣見過不少,奉孝王與小夫人的感情倒比別的夫妻看上去更濃厚一些。那御清安若看到今日這一幕,會不會覺得自己癡心白付?
人的感情真是難以琢磨,若不是小夫人藏於清晨鞋底的血書,只怕御清安也不會這麼早就露餡。當日謀劃一切,正因爲想得到這美人。未料到心血傾覆,也全是因這讓他迷戀的憐美人。美人如毒,一飲便是萬劫不復。
夙蘭祺跟在漁嫣身後,聽着她的話,忍不住笑,“王妃更是毒,驍王與天祁飲了,如今都毒入骨髓。”
漁嫣扭頭看他,小聲說:“你今晚怎麼總跟着我?”
“與王妃說話,十分有趣,強過與他們閒扯些嬌娘豔事、你爭我鬥,我既是來逃避,又何必一頭又栽進去。”夙蘭祺笑笑,眸子一眯,衝着身邊走過的一位美嬌娘笑笑,那美嬌娘頓時雙頰紅透,眼角含春,埋頭匆匆過去了。
“娘娘,剛剛聽人說,和尚在河邊放往生燈,還會發開過光的佛紙。可以放佛燈,我們也去放吧。聽說很靈驗的,求什麼得什麼,求菩薩保佑娘娘早點有小皇子。”念安捧着兩隻碗,氣喘吁吁地追過來了。
“走吧。”漁嫣點頭。
往河邊走,百姓越來越多。一盞盞佛燈正順水而下,還有不少往空中飄去,每盞燈上都寫着逝者的名字,或者是祈求的心願。
“娘娘您歇着,我去找和尚請燈紙。”念安挽了袖子,叫過兩名隨行的侍衛,彪悍地擠進了人堆中。
夙蘭祺打開摺扇,輕輕搖了搖,笑道:“逝者化成灰,哪有什麼往生河。”
漁嫣盯着滿河的燈影看了半晌,小聲說:“有的,有往生河。”
夙蘭祺怔了一下,漁嫣彎腰折了朵紫色小雛菊,在指間輕輕轉動,“所謂往生,都在心裡。人來這世上時,心都是乾淨的,漸漸大了,心就裂開了,一半是佛,一半地獄,看人往哪邊走。若直接倒向了地獄,也就別想往生了。”
夙蘭祺半晌沒出聲,盯着她久久挪不視線。很久以後,夙蘭祺還記得這個夜晚,漁嫣對他說從未聽過的往生的釋義,他被震撼着,接不上話,又那樣迫切地想說些什麼,能與她共鳴。但他沒做到,只勉強彎彎脣,擡眼看天空中正搖搖墜墜的孔明燈。
俗世男子總以爲溫柔鄉便是那些能伸展雙臂、任他沉浸的女兒身,但夙蘭祺這類的男子,卻需要一種心靈上的契合,能夠理解他一切所爲,身染胭脂、又透着一股英氣,英氣之外再包裹着她的溫柔美貌,讓人一眼就忘不了。
御璃驍找着了,漁嫣這樣的,僅此一人。夙蘭祺心裡滿不是滋味兒,家裡人的排擠,母親的眼淚,還有每日虛假的迎合,都讓他心中被煩意漲滿,想找人傾訴,卻沒那個對象。
幾盞孔明燈從二人身邊升起,燈籠上清晰的大字:“福慧雙生,慈悲孝順。”
這是誰家新得了女兒吧?漁嫣轉頭,那婦人果然抱着一個襁褓,虔誠地仰頭看着。
“娘娘,我請着了。”念安舉着幾張鵝黃色的紙過來,笑嘻嘻地給漁嫣。
“我不會折。”漁嫣搖晃兩下,聽着紙頁沙沙響。
“哎,娘娘,你也學點這些吧。”念安搖頭,一臉恨其不爭的樣子,“這得自己折,才叫誠心。”
“沒事,都誠心,你誠心幫我就行。”漁嫣雙手在胸前合十,開始絮絮唸叨。
念安掀掀眼皮子,嘴一咧,誇張地一個假笑,跪坐在地上,開始折花蓮燈。
夙蘭祺蹲下來,取了一張紙,靈活地翻折着。漁嫣在旁邊看,只見他很快就折成了一隻鶴。
“來吧,賜它一雙眼睛,讓它看清佛境與地獄。”夙蘭祺笑着遞到漁嫣面前。
漁嫣用小指在紅泥上摁了,往鶴的頭上一點,笑道:“好吧,我就賜它。”
夙蘭祺託着鶴看了會兒,走到了河邊,找人討要了一盞小燭,小心地把鶴放了上去。
“會沉嗎?”念安好奇地伸長脖子看。
黝黑的河水往前湍湍而行,那鶴很快就淹沒在了蓮燈中,搖搖晃晃,漂向遠方。
“祺王爺,你也幫奴婢折一個吧。”念安看了半天,央求夙蘭祺。
“你有什麼心願,說來聽聽,本王覺得好,纔給你折一個。”夙蘭祺用扇子敲她的腦門逗她。
“奴婢……希望王妃好。”念安眼珠子咕嚕一轉,堆着一臉的笑繼續纏他,“王爺就賞一個吧。”
夙蘭祺見漁嫣只笑,有心在漁嫣面前露個好,便應承下來。念安頓時歡天喜地,跑去又討了幾張佛紙來,跟着夙蘭祺學着疊。
漁嫣看了會兒,目光落在人羣裡一個孤單蕭索的身影上,長髮從她肩頭淹下來,遮住了她的臉。
是秋玄靈!
她一身素衣,正捧着一隻蓮燈,小心地放進河裡,蓮燈上密密地寫着字,全是她的心事吧?她跪在那裡,癡癡地看着燈遠走,好半天才慢慢爬了起來,勾着頭往前走。
漁嫣緊走了幾步,河畔的放燈的人羣突然亂了,指着天空大喊:“你看,天降祥瑞。”
擡眼一看,只見孔明燈在天空中全都燃了,那火光居然在空中組成了一個碩大的驍字,隨着佛鐘悠悠之聲,又化成了一條火焰組成的長龍,猛地衝向天邊的明月。
“是王上,王上!”有人大喊。
“王上纔是真龍天子啊。”
“對,我記得幾十年前那場瘟疫,糟|踐了二十多個城,三個多月,人都快死光了。可這次,才十多天,瘟神就被王上的威風嚇跑了。”
老百姓們越來越激動,紛紛跪下,朝着天空中的火光磕頭,連稱萬歲。
“哈……”漁嫣笑起來,哪有這麼巧,不定是誰出的主意,在大災之後凝聚民心。
大家都跪着,她站着,便格外顯眼,等回過神來,身邊正有拉她的衣角,是位大娘,正不滿地瞪她。
“姑娘快磕頭,不要得罪神靈。”
漁嫣不記得有沒有跪過他,膝蓋有些發僵,很是尷尬。
此時又有人大呼,“快看河裡面。”
漁嫣被人羣推着往前,佛蓮燈也燃起來了,在河上亮成了一個圖案,漁嫣認了片刻,怔住,是一隻鳳,那鳳尾熊熊烈烈,格外壯觀,揮動着翅膀,順水前行,彷彿是在追趕天空中的游龍。
難道是想說她是鳳凰?可她是魚啊!
這一幕太過壯觀,百姓們又興奮起來,開始往河邊涌,想要親眼目睹這一幕瑰麗景象。
人太多了,數千人圍在這裡看燈,場面開始失控,漁嫣趕緊往後退。
“小心。”夙蘭祺一把扶住她,叫起念安,三人退到了河堤高處,往下看,那火鳳已經順水而下,亮光漸遠。而河邊已經有百姓掉進了水中,場面混亂。
“若在今日出人命,那這場法事可就好笑了。”漁嫣擰眉,讓念安去叫附近的侍衛過來,好勸這些百姓離開。
此時城隍廟那邊的佛鐘聲再度響起,如同這黑夜的召喚。
漁嫣收回視線,一轉頭,又看到了秋玄靈,正往一棵歪脖子的大樹後面走,那裡隱隱綽綽有道瘦高的身影在等她,等秋玄靈走到的時候,一角墨藍的衣袍迅速閃出來,遮住了秋玄靈的身影。
漁嫣怔了一下,難道秋玄靈有情郎了?那就好,不必苦守,從此解脫。
“看什麼?”夙蘭祺順着她的視線去看。
“沒什麼。”漁嫣趕緊側身,引開夙蘭祺的注意力。
“王妃,太晚了,回宮吧。”白鷹走過來,小聲提醒。
“走吧。”漁嫣揉了揉小腹,笑道:“走了一圈,也不怕積食了。”
夙蘭祺笑笑,低聲說:“不過御璃驍還真算放心,由着你在外面亂跑,也不怕別人把你拐走了?”“他啊?”漁嫣歪了歪頭,輕笑起來,“他狂傲得很,篤定我就會賴着他。”
“你會嗎?”夙蘭祺跟在她身後慢步走着,視線膠着在她的背影上。
“不告訴你。”漁嫣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我先走,他也該回宮了。”
夙蘭祺停下腳步,看着漁嫣上了馬車,漸漸淡出他的視線。狹眸裡光彩一點點興奮,握着摺扇的手在腿上輕敲了幾下。
“主子,回吧。”身着布衣的侍衛上前來。
“去那樹後面看看,誰在那裡,別驚動了,悄悄跟着。”夙蘭祺微微側臉,垂在腿邊的摺扇輕輕一擡,指向那方向。
侍衛立刻混進人羣裡,往那邊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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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帝宮好久,御璃驍纔回來,臉色嚴肅,微帶怒容。
“怎麼了?”漁嫣接過他手裡的披風,小聲問。
“河邊怎麼會鬧成那樣。”御璃驍伸手,在念安捧來的盆中淨手,又接過傅總管遞來的茶,一飲而盡。
“不是你安排的嗎?”漁嫣怔住。
“不是,這等虛華之事,我不願費神,問下去也沒人承認,若有人趁孔明燈與蓮燈與城外通消息……”御璃驍輕揉了一下額角,擡眼看她,“你晚上玩得可好?”
城中戒備森嚴,但凡想進城者,必須經受嚴格盤查,瘟疫完全好之前,不許出城,以免把疫症帶去別的地方。還有安鴻專訓的獵鷹,只要發現信鴿,便全擊下,成爲鷹腹中的美食。如此一來,晚上的孔明燈和那火熱的鳳凰,便格外令人心疑。
漁嫣說明自己,只是一個巧合。打開桌上的食盒,把給他帶回來的百家齋拿出來,“我是想陪你的,可是城隍廟不讓進,我給你拿了些百家食,你嚐嚐民間味道。”
御璃驍脣角一揚,不動手,只把嘴張開了。
“真懶。”漁嫣拈了塊糕點往他嘴裡塞,不想他一口就連手指一起咬住了,舌尖在那纖細的指尖上輕輕地掃。
又酥,又癢,又麻……漁嫣趕緊往回縮手指。
“朕可狂傲?”他終於張開了嘴,眼底有笑。
漁嫣立刻瞪向門外,白鷹正縮脖子,像烏龜一樣往院子裡那株茶花後面躲。
“以後不許他跟着我。”漁嫣跺跺腳,纖腰一扭,形如撒嬌。
御璃驍伸臂,把她往膝上一攬,笑着說:“那你要不要賴着我?”
“誰願意!”漁嫣臉上紅霞漫開。
“不願意?”他眸色一沉,把她從膝上掀開,“莫非還是想帶着解藥和花瓣舞,去找某人?”
漁嫣嘻嘻一笑,抱了自己的衣裳去泡澡。
漫天星辰,璀璨浩瀚,在墨色天空鋪陳。習習涼風撲來,捲動池水盪漾,如漁嫣的心情。今晚那空中之龍,水中之鳳,着實讓她驚喜。相處下來,他文韜武略,氣魄過人,也讓漁嫣欣喜。原來當初嫁的丈夫,是這般英武人物,不讓她失望。
腦子裡亂七八糟地想了好一會兒,等他上來同沐月光,可泡得皮都鬆了,也沒聽到他悄然上來的聲響,大膽探頭往下看,只見他就坐在窗口,握筆行書。
漁嫣自嘲,今兒是佛禮,她在想什麼呢!她居然也渴望御璃驍……食色性也,這話還真對,不分男女,都是天生的。
她乾咳幾聲,乖乖地下來,見他正思量入神,便沒過去打擾,自己爬上榻去睡。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到有咳嗽聲傳過來,漁嫣睜開眼睛看,只見御璃驍還坐在那裡,一手掩着脣,正壓抑地咳着。
着涼了?漁嫣趕緊起來,拿件外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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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着你了?”他飲了一口溫熱的茶水,拍拍她靠在自己肩頭的手。
“你怎麼還不睡?”漁嫣低頭看他手中的東西,這是佈防圖。
“邊境和京中的佈防圖,都得趕緊換,失去雲家的屏障,天漠國要打進來,比以往要容易。”
“不是還有二十萬驍勇軍駐防?”漁嫣猶豫了一下。
“還要分十萬,防着玄泠。那老皇帝也就最近幾月的事了,夙臨涵一旦即位,便會找麻煩。他不是個安靜的主。”御璃驍的長指滑過紙上細長的線條,停在一個城樓的標誌上。
漁嫣偎在他的身邊,小聲說:“那就不讓他當皇帝,我看他那樣子,就是個無禮蠻橫之人,還不如夙蘭祺去呢。”
“夙蘭祺雖說有錢,但在朝中沒有根基,爭不過,不然也不會此時來我這裡躲着。”御璃驍放下筆,抱住了她。
漁嫣歪着頭,和他靠了會兒,輕聲說:“你真辛苦。”
他笑笑,手在她的小臉上捏,“也知道心疼我了。”
漁嫣輕吸氣,就在他腿上坐好,拿了筆,低頭在圖上看,“我說過,你幫我找莫問離,我會收斂收思,與你做對和睦夫妻。”
御璃驍正覺得這話澀心時,漁嫣往後輕輕一靠,輕聲說:“世間男子,能做到有你這般心胸者,只怕只有沒有。你愛我,疼我,信我,尊重我,我便會回報你。”
“你也知道我愛你……每日裡刺得我心中發堵。”御璃驍的嘴角輕抽。
“不然你當他是岳父?”漁嫣笑笑,歪頭看他。
“不行。”御璃驍一個激棱,莫問離還一步登天了?
漁嫣又笑,埋頭勾勒墨線,夫妻二人小聲商議着佈防之事。
他二人不睡,傅總管也不睡,坐在臺階上打瞌睡,頭一點,一點,如雞啄米,風嘩啦啦搖動着大樹,兒漸漸隱去,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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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未眠,至早上二人才趴下。
漁嫣醒時,他還沉睡着,英挺的眉下,雙目緊合,眉心微微擰着。漁嫣用二指在他眉心把,把那川字撐開,又慢慢往下,在他柔軟的嘴脣上輕輕地摩挲幾下,小心臟撲嗵撲嗵地加了速,熱血又開始往頭頂涌。
大掌捉住小手,一個翻身,把她壓於身下,只幾下,蓬勃的精力隨即抵入她的柔軟之中。
“心癢?”他看着她笑,動作愈重。
漁嫣被他戳穿心事,一手捂臉,一手去勾他的脖子,如一匹柔滑的錦緞,完全舒展開,任他滾燙的手在錦緞之上捲曲火焰。
悄然從指縫看他,那棱角堅毅的下巴上,正懸着兩滴汗水,隨着他的動作,滴打下來。
“王上。”傅總管匆匆的腳步聲音從外面傳來,直接推開了大門,“郝晨瑤被毒蜂蜇了,渾身都是青色,只怕不好。郝海與白城安都在牢裡,我方纔看了回來……”
錦帳未掩,漁嫣一聲輕呼,趕緊鑽進被中。傅總管也“呀”了一聲,飛快地轉過了身。
“我就來。”御璃驍勾下錦帳,伸手在她的臀上拍了一掌,“好好睡。”
“你安排的?”漁嫣的頭鑽出來,紅脣一開一合,無聲地問他。
御璃驍眉頭緊緊,搖搖頭。
漁嫣怔住,不是他,也不是她,那人又下手了!御清安和晨瑤都死了,那人就完全隱形了。
“我也去。”她趕緊坐起來。
“不行,若赤翅蜂蜇人怎麼辦?”御璃驍一口拒絕,匆匆換衣出去。
漁嫣看他走了,立刻起身更衣,叫上白鷹和十月出宮。
“我呢?”念安跟在她身後問。
“你別來。”漁嫣頭也不回地擺手。
念安只好收住腳步,看着漁嫣出去。
漁嫣邁出門檻的時候,絕不會想到,她這一步邁出,便是許久不得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