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對峙,你猜誰會贏
漁嫣沒看他,獨自安靜地站在野海棠樹下。
濃霧漸漸散去,金燦燦的陽光落到綴了滿樹的海棠果上,一隻喜鵲停到枝頭,偏了偏小腦袋,嘰嘰喳喳地啾唱。
“吃嗎?”漁嫣攤開掌心,把果子舉到喜鵲的嘴邊。
喜鵲又左右偏了偏腦袋,撲扇着翅膀飛走了。
漁嫣笑笑,慢步往前走睃。
這裡極偏,她只看到一條下山的路,那條路上一定機關重重,她下不去。御天祁這人,若無十足把握,是不會出手的,只怕他和御璃驍的廝殺就在這幾日了……
那麼,御璃驍會贏嗎?
漁嫣又想,她到底是希望他贏,還是希望御天祁贏鵡?
其實,這和她又有什麼關係?不管誰贏,誰穩坐龍椅,於她來說,並非一件好事。進了宮,就不會是王府裡的規矩了,刻板、嚴謹、晨昏定省,每一件都會讓她因爲氣悶胸脹而早早死掉。
還有,御璃驍會不會有危險?這念頭如同一頭瘋跑的小鹿,撞上了漁嫣的心臟,她摘了枚海棠果,腦子裡浮現出晨瑤給他喂果子的情形,忍不住地自嘲。還真是喜歡自討沒趣,這是想要和別的女人一樣,給他喂果子去吃嗎?
漁嫣的心態很複雜,世態炎涼中,她走得太辛苦,她一直希望身邊有個英雄,用他強壯的身軀給她遮風擋雨,以免她去強裝男人,畢竟,她只是個小女子啊!
可這符合她一切幻想的英雄出現了,甚至比雲秦還要深入她心,她又不敢要了,漁嫣在任何事上都不曾怯懦過,唯獨這一件,她不敢去嘗試。
“漁嫣。”
御天祁又尋了回來。
漁嫣扭頭看他一眼,輕聲問:“你不要去處理國事嗎?”
“你趕我走?”御天祁眼神閃閃,盯着她問。
“這種廢話,有什麼好說的。”
漁嫣開始不耐煩,掃他一眼,開始摘果子,用帕子包上,想帶回去吃。
“是不是覺得很悶?”御天祁摘了幾枚,放到她的帕子上,看着她問。
“怎麼,想帶我下山?”漁嫣扭頭看他,
“我帶你進宮可好?”他盯着她,又問。
漁嫣心一沉……難道他已經得手了?
御天祁看着她眼中一閃而過的驚慌無措,脣角的笑意淺了淺,隨即又露出滿臉的笑意,拍拍她的肩說:
“只是行宮,不會現在讓你進宮去受那些規矩束縛。這裡風涼,你身子弱,是我沒有打算好,讓你在這裡悶着了。”
漁嫣看他一眼,捧着包滿果子的帕子繼續往前走,輕聲問:“這果子只有這山上有,還是到處都有?”
“哦,這種叫泗常海棠,習性很刁鑽,對土質和雨水都要求挺高,所以京中只有這山上有。”御天祁笑笑,隨口說道。
這麼說,晨瑤也來過這山裡?漁嫣擰擰眉,莫非是晨瑤和御天祁串通?不可能吧,晨瑤喜歡御璃驍,那是喜歡進骨子裡了,怎麼可能幫着御天祁?要知道一旦被御璃驍知道她私下和御天祁接觸,那可是死路一條,御璃驍可不會留着背叛他的人。
也許,就是巧合,她進山採藥,御天祁的秘密小院就建在這山裡。
漁嫣擡頭看那消失在山林裡的小道,也不知這山到底有多大,有多遠,突然,她腳下一痛,低頭瞧,只見一條兩根手指粗細的碧色小蛇正快速遊進草叢中。
“呀……”
她趕緊丟開果子,拉起裙襬看,她這幾日總感覺身上燥熱,所以今兒索性沒穿襪子,光着腳穿了雙青碧錦的繡花鞋,讓這蛇得逞了,在腳踝上狠咬了一口,兩枚細小的齒印正往外滲着黑紅的血珠。
“快坐下。”
御天祁臉色一沉,摁着她坐到了橫倒在路邊不知多少年的粗大樹幹上,脫了她的繡花鞋,用小刀在她的傷口上輕輕出十字口,長指用力一擠。
漁嫣痛得一聲輕呼,趕緊往回縮着腳。
御天祁緊捉着她的腳,擡頭看了她一眼,小聲說:“別害怕,無礙的。”
“是毒蛇!”漁嫣哪能不怕?走路也能被蛇咬,怎麼不咬別人去?這到底是什麼背時運氣?
話音才落人,他俯下頭,一口吸住了她被蛇咬過的傷口,用力地吸吮了幾口,再吐出污血。
漁嫣怔住了。
“真的不用怕,毒蛇而已,朕是天子,毒蛇也怕朕。”
他從腰帶上扯下了繡着富貴祥雲的錦袋,拿出一隻拇指大小的小瓷瓶,倒了些清涼的藥在她的腳踝上,手指不輕不重地揉捏了幾下,這才從她的裙上撕下布條,給她緊綁在腳踝上。
“好了,我帶你回去,讓人來給你看看。”
他不由分說地把漁嫣抱起來,大步往回走。
漁嫣採的果子落了一地,殷紅地往四處滾,進了草叢裡,又悉悉索索驚動了好些小瓢蟲。
“這裡太僻靜,我也很少來,毒蟲蛇蟻太多同,以後還是不要上來,就在紫竹林裡走走吧。”
御天祁低頭看她,一臉溫和寵溺。
漁嫣輕輕蹙眉,轉開了臉,御天祁突然的溫柔,讓她有些排斥,也有些無奈。只是,她萬沒想到御天祁爲用嘴爲她吸去蛇血,男人願爲女人如此,也算是真心相待吧?
也不知道是毒蛇的原因,還是因爲他給她腳踝上擦藥的原因,才走了十多步,她便開始昏昏欲睡,再走幾步,便眼前一黑,完全失去了知覺……
御天祁的手臂收了收,讓她緊靠在自己的懷裡,雙眼中銳光閃過。
“主子。”樹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先前那名侍衛快步走出來,向他一抱拳。
“把那蛇帶回去。”御天祁低低說了一句,加快了腳步。
侍衛應聲,大步往先前蛇出現的地方走去,到了樹下,拿出一枚褐色竹哨吹了四聲,一條碧油油的蛇就遊了出來,纏上了他的腿,他把蛇撿起來,放進隨身攜帶的竹筒裡,快步跟上了御天祁的腳步。
御天祁進了房間,把漁嫣放到榻上,低頭看了她一會兒,忍不住用手在她的額上輕撫,低低地說:“我要天下,要你的心,要你的一切,先好好睡兩天,睡着了就不會想亂七八糟的事,不會想着每天堪察地勢想要逃走,好好等我來接你進宮。”
“主子,真該走了。”侍衛在門外又催促一句。
御天祁這才放下了青紗帳,掃了一眼外面伺侯的奴才們,低聲道:“好好伺侯着,若她醒了,就說朕爲她吸了蛇毒,回宮養傷去了。”
“是。”外面的奴才們趕緊跪下,恭敬地應聲。
御天祁又扭頭看了她一眼,見她雙頰緋紅,豔麗無雙,忍不住撩起了青紗帳,在她的脣上輕輕地吻了一下,然後貼在她的耳邊說:“我等着你主動爲我寬衣解帶,與我共赴巫山。”
—————————————————莫顏汐:《皇上,臣妾要熄燈》————————————————
驍王府中,御璃驍稱病數日了,一直未開門迎客,每天派人以找刺客之由,在城裡上下搜索,而自己只在書房裡呆着,看看書,聽聽秋玄靈唱曲,葉明月彈彈琴。
難得的是,他居然肯讓葉素簡服侍了,這是秋玄靈極力推薦的,每天在他面前說久話,還真把他給說動了。
葉素簡歌喉比不上秋玄靈,琴比不上葉明月,唯有一樣,泡的茶格外有味道。她從小學習茶道,每一種茶葉的泡法都爛熟於心,每天給御璃驍煮出的茶,還真讓他多給了她幾分溫和。
葉素簡跪坐在他的腿邊,正用茶壺滿倒一碗碧清的茶水,遞到他的手中,神態溫柔恭敬,紅脣微張,柔聲軟語道:“王爺,請用茶。”
御璃驍一手接過茶碗,輕抿一口,放到了手邊的小几上。
“王爺,準備要進宮了,還不換衣嗎?”晨瑤走過來,手扶在他的肩上,小聲問他。
“喝完這碗茶。”御璃驍淡淡地說。
晨瑤溫馴地退開,去一邊給他準備好宮宴時要穿的錦衣高靴。每月一度的皇族朝會已經開始了,他卻還在府中飲茶。
反正他這次回京,就沒有一件事是按規矩來的,無緣無故不去早朝是常有的事,就算去了,突然中途跑了,也是常有的事,人家議事,他看書喝茶,抑或睡覺。
開始還有人言出不滿,可只要開口,必會被御天祁責備,之後滿朝文武無人再說他半字不是,反稱頌御天祁大肚容人,有先祖帝之風範。
既然那人是好人,他是惡人,還有什麼不敢作的?
他慢悠悠地喝完了茶,又慢悠悠地換衣,葉素簡一直殷勤地在身邊伺侯服侍,跪在他腳邊給他穿鞋,理好袍擺,又站起來給他戴好金冠,理順耳邊各自垂下的一串金珠流蘇。
“那今日讓明月陪王爺進宮吧。”
“王爺,妾身能不能去?妾身想姑姑了。”葉素簡猶豫了一下,小聲問他。她有一個姑姑,嫁給了六皇叔爲側夫人,已有十多年,地位不好不壞,算是過得順當的。
“嗯。”御璃驍也沒看她,只讓侍衛過來,擡起輪椅出去。
葉素簡面露喜色,趕緊叫上夜明月,二人緊隨御璃驍,上了他的馬車,一路直奔宮中。
高聳入雲的皇宮城牆隔開了皇宮與市井,硃色大門緩緩打開,侍衛們齊齊跪下,恭敬地向御璃驍的馬車行禮。
馬車一直駛到真元殿前才停下,這是御璃驍獨有的待遇。
幾名強壯的大太監弓着腰,快步跑下臺階,小心地擡下御璃驍,用輪椅擡着,上了臺階,進了大殿,夜明月和葉素簡在身後跟着,這也是御璃驍獨有的待遇,別人都不能帶着家眷進真元殿,參加皇族朝會。
殿中有二十多皇族男子,正在和御天祁暢談國事,見他帶着二位夫人進來,除了皇叔一輩,平輩和晚輩都起身看向他,向他抱拳行禮。
一番寒喧之後,御璃驍的輪椅纔到了高臺之下,仰頭向御天祁抱了抱拳,讓人推他到一邊坐下。
宮婢很快就奉上香茗,在他的桌上擺好茶點瓜果。
“皇叔,什麼時候教我練箭?”一名小男孩兒跑過來,拉着他的袖子問。
“等你長這麼高的時候。”御璃驍脣角揚了揚,把手擡起,做了個手勢。
男孩兒仰頭看了,很是失望,大聲問:“那我還得等多久,我要向皇叔學箭,學武功,也要當大將軍,爲國效力殺敵。”
“哈,開兒真是好志向,思郡王,您這老三不簡單哪。”御天祁笑吟吟地指着這孩子,看向坐在右側的一名清瘦男子。
“皇上謬讚,開兒成天舞槍弄棒,就是不肯讀書,光有武功,沒有智慧怎好?真令臣擔心吶。”思郡王笑呵呵地自謙了幾句。
“舞槍弄棒不好嗎?”御璃驍看過去,冷冷地質問。
殿中氣氛短暫地冷了一會兒,一名男子站起來,笑着說:“皇兄別介意,思郡王並無他意。”
御璃驍輕哼了一聲,低頭飲茶。
“皇兄這性子,自打回來,就跟變了一個人一樣,再大的脾氣,也不要總衝着我們發,我們可不是皇兄的出氣筒。”又一名男子起身,不悅地看着他指責。
“呵呵……”御璃驍低笑起來,擡眼掃了一眼衆人。
大家臉色各異,有的躲着他的目光,有的正衝他擰眉瞪眼,有的卻一臉麻木。
他撣撣衣袖,收回眼神,接過夜明月遞來的書,自顧自看起來。
“哼,這臭脾氣。”那發難的男子氣哼哼地坐下去,繼續和身邊的人發牢去了。
殿中正恢復了熱鬧的時候,突然間,只聽得尖嘯聲從大殿屋頂傳來,有武功的人立刻臉色大變,連呼護架,起身躲避從屋頂射來的密密暗器。
夜明月和葉素簡尖叫着,跌到地上,只見御璃驍和御天祁幾乎同時躍起,御璃驍踹翻了桌子,擋住了夜明月和葉素簡,身形直撲向了御天祁,那雙掌如同狠戾的奪魂利爪,狠狠地抓向御天祁的喉嚨,眼神裡的騰騰殺氣,能把一切都燒成灰燼。
當他撲到御天祁的身邊時,突有一張鐵籠從天而降,把御天祁撲在了裡面,御璃驍的手掌硬生生抓在上面,二指粗的鐵柱硬生生被他拉開。
“御璃驍,你敢弒君!”衆人見此情形,紛紛大呼,撲向了御璃驍,十八般武器,變戲法一樣從各人手裡抽出來,分明是做好了準備,等着他自投羅網。
侍衛們一涌而入,持着刀劍,把御璃驍圍在了中間。
他站在那裡,雙腿穩穩,讓衆人都驚呼出聲。
“御璃驍,你居然欺君!”
御璃驍笑笑,伸手一拽,把髮套扯下,露出一頭青絲如瀑,一張俊臉如玉,那雙墨瞳帶着能吞天噬地的霸氣,傲然地掃過衆人。
御天祁坐回龍椅上,盯着他低聲說:“你的腿並未廢,你一直瞞着朕和衆人,到底是爲什麼?”
“你說呢?”御璃驍一手負在身後,慢步往前走着。
侍衛們的長刀擋在他的身前,緊張地盯着他。御璃驍的武功出神入化,他們都不敢怠慢,打起滿身的精神,把他圍在中間,生怕一個紕漏,他就會把自己的小命給斬得魂飛魄散了。
“皇帝何必再和他多言。”芙葉太后凌厲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把一本書冊丟出鐵籠。
御璃驍低眼看,那是他的藥錄。
芙葉太后走到御天祁身邊,一指御璃驍,厲聲斥責,“漁嫣把這藥錄給哀家,哀家就知道你的腿早好了,半年前就好了,卻一直在衆人面前裝病,爲的就是今日,刺殺皇帝。”
“所以,你們故意傳信給本王,說今日朝會要誅殺本王,誘本王動手?”御璃驍低笑起來,又撣了撣衣袖,氣定神閒,如同在扯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