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此一役,寧月城內的守軍士氣如虹,一掃前日三連敗和主帥戰死的陰霾,大有與南楚抗衡到底的氣勢。
南楚軍營。
“駿白,你有多久沒受過這麼重的傷了?”主帥大帳內,秦駿白裸着上身,肩胛上的劍傷已然被隨軍大夫包紮處理好,只是雪白的紗布外沁出的淡紅色印跡才能讓人看出,此處受的是極重的傷。
說話的男子背對着秦駿白,雙手負在身後,一襲墨色鑲金邊的長袍愈發襯得他身姿挺拔,器宇不凡。只是那彷彿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冷漠和寒意令人望而生畏,看過去有種天生的王者氣息,觀者會不覺的不敢直視而臣服於腳下。
“好久了。”秦駿白淺笑,除了臉色有些許的蒼白,半點看不出重傷之人該有的虛弱。
“若是我昨日已經返程回去,你打算怎麼辦?”黑衣男子回頭,眼底墨色深重,氤氳不明。
“怎麼辦?”秦駿白脣邊的笑意越發溫柔:“命送佳人伴手禮,卻也奇趣又風流。”
黑衣男子抿了薄脣,似笑非笑:“我怎麼不知道南楚秦將軍什麼時候變成這般憐香惜玉的雅士了?”
“皇上,難得逮到駿白這般狼狽,不是恰好遂了你的心意麼。”秦駿白無奈的笑,微皺了眉頭,好似傷口抽痛一般。
“攻下寧月城,朕代你雪恥,可好?”前一日戰場上救了秦駿白的神秘男子,正是南楚新帝令狐謙。
此時揭了臉上的金色面具,這位傳說中令人生畏的年輕帝王看過去更似容顏俊俏的翩翩公子,長眉斜飛入鬢,狹長的鳳眸光芒內斂深沉似海,略顯瘦削的面頰膚色白皙,毫無連年征戰的粗糲和晦暗,清冷不笑的薄脣透着冷厲的無情。
從外形上來說,這南楚令人聞風喪膽的一君一將倒是出奇的一致,都是世間仿若謫仙的絕色奇男子,不僅丁點全無征戰多年的粗壯豪邁,身形上更是略顯單薄,彷彿連習武都不曾。只是不管長眼睛的還是瞎了的,都絲毫不敢看輕這對君臣,因爲那結果,沒有人能承受的了。
秦駿白柔和的目光迎上令狐謙,明明應該很溫暖的眸子卻怪異的看不到溫度:“好。”
“報!”傳令兵的聲音在帳外響起。
“進來。”秦駿白透過帳子,看到外面隱隱約約的那個身形,就知道是誰來了。
帳門一掀,進來的果然是黑張飛一般的耶律圖。
“屬下拜見皇上,秦將軍。”耶律圖規規矩矩的單膝點地行禮。再怎麼大大咧咧,在令狐謙面前卻是老鼠見了貓,半點不敢造次。
“免禮。”令狐謙揮手,坐到桌旁自斟了一杯茶,入口清甜,是秦駿白最愛的老君眉。
“天澤國左相飛鴿傳書,運送糧草的隊伍後天到風城。”耶律圖遞上手中的情報:“這是行軍圖。”
令狐謙漫不經心的接過錦緞布帛,略一打量,隨手拋在桌上:“我們不要辜負了左相的好意,駿白,你的意思呢?”
秦駿白溫潤的輕揚嘴角:“耶律圖帶九隊十隊去風城城外迎糧草,取道卞城與南陵王匯合,一十三營黑甲鐵騎帶一萬精兵繞過涼水河,插到慕容和後方促其行軍。到達風城時至少要卸掉天澤二十萬兵力,趕其進城。”風城隸屬天澤國,毗鄰的卞城即屬南楚地界,因風城易守難攻,是以雖是最近南楚的天澤城池,卻不如寧月這條線更適合行軍打仗。
若是慕容和知道秦駿白只遣一萬兵力要奪他二十萬大軍,估計直接要氣的吐血了。但若是慕容和知道左相不僅出賣了他的糧草,更甚至把行軍圖都給了令狐謙,怕是要直接一命嗚呼了。
朝有奸相,天澤國註定是南楚案板上的魚肉。
“屬下領命。”耶律圖抱拳,又想起來似的擡頭:“還有,寧月城內傳來的信息。前天出征的是沭家的大小姐沭淇瀾。這兩天正在命工匠連夜打造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沭淇瀾。”令狐謙口中輕喃這個名字,眉眼間的狠戾冷芒轉瞬即逝:“沭家大小姐,很好。”
秦駿白倒似對那些奇怪的東西更感興趣:“耶律圖,叫城內的探子仔細打探那些工匠打造的是什麼,越詳細越好。”
“是,秦將軍。”耶律圖搔搔頭,透着一股憨態:“據說有一種像是大布口袋的東西,兩端敞開,一端還接了類似轉輪一樣的手柄。”
布口袋?轉輪?手柄?
秦駿白失笑,確實想不出來那會是什麼古怪的玩意兒。
只是眼前驀地浮現出那個顏帶朝霞色似芙蓉的少主,那取之不盡的琳琅暗器,那將迷藥裝在空心容器中等他擊破的玲瓏心思~
“要我說,”耶律圖到底沒那些彎彎繞的心思:“夜裡我直接帶幾個好手潛進城殺掉沭家那幾個老老小小不就結了?管他什麼奇怪東西。”
“如此對沭家,太過草率。”令狐謙淡漠的開口,眸中清冷似雪。
耶律圖瞠目結舌,不知道一向無所不用其極的皇上怎麼會突生了此等婦人之仁。仁慈之心?太過草率?攻打敬日國的時候,他們就是夜潛京城殺掉那個皇帝的,如今是怎麼了?
“那個沭家的六小姐怎麼樣了?”秦駿白稍稍坐直了一些,肩膀傳來撕裂的疼痛。
“還關在九隊營帳裡,怎麼,要不要也砍了頭送禮過去?”耶律圖眼睛一亮,聲音都跟着大了起來。
“那麼漂亮的腦袋,”令狐謙輕輕嗤笑,徐徐放下手中的茶杯:“耶律圖你太不懂憐香惜玉了。”
秦駿白看了一眼這個高深莫測的帝王,不置之否。
“女人不就那麼回事嘛,砍了腦袋都是一樣的身子。”耶律圖還真不辜負他莽漢的稱呼:“天天在營帳那邊哭鬧,都快煩死我了,真想一刀砍了痛快。”
令狐謙左手撐在桌上,輕託着鬢角看過來:“明日你縛了沭家六小姐,帶在馬後去城門口轉轉。”
耶律圖卡巴卡巴眼睛,慢半拍的興奮起來:“這主意好!”
令狐謙殘酷的繼續:“若是還能活着回來,賞給你們九隊的所有弟兄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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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沭王府。
“大小姐,少主。”蕭然急匆匆進來,濃黑的眉頭擰在一起,憂心忡忡:“朝中來信,糧草要三日後到達,驃騎大將軍的三十萬精兵才從涼水河開拔。”
沭淇瀾冷哼:“涼水河過來,最快也要一個禮拜。”孫菊梅的信息倒不是作假,看來朝中確實有人跟南楚勾結。是左相麼?
“姐姐。”沭靖遠看向自己尊敬的長姐,這幾日無論是出戰還是城內士兵的安排及休養生息,都讓他驚訝不已並自愧不如。不過隨之而來的就是無比的崇敬愛戴,一如父王在的時候:“秦駿白受傷,這幾日應該不會再叫陣吧。”
“早知道那一劍會擲偏,我就該在劍鋒上塗抹些見血封喉的毒藥。”沭淇瀾眼前浮現那張泰山崩於面前都笑吟吟的面容,心裡有些煩躁。
當日沒能殺掉敵軍主帥,接下來的日子會更難捱。雖說自己此時說的狠,可是劍抹毒藥這樣的宵小行爲她還真做不出來。
無端的,想起那日戴着金色面具的黑衣男子。冰冷無情狠絕魔戾,恐怕在軍營裡是和秦駿白不相上下的人物。
頭疼。一個秦駿白已經很棘手,此時又冒出一個神秘黑衣男~
爲麼就不能把這兩號人物給遠遠穿越到別的王朝去呢?
“大小姐,你這幾日定要小心。”蕭然愁眉緊鎖:“你身子弱,若是武藝難學,這幾日把我教你的輕功多練習練習。”他日城破,好歹能保住自身。
“知道了,師父。”沭淇瀾笑笑的看着蕭然,突然的興起了捉弄的心思。
“大小姐你折殺屬下了。”蕭然滿臉通紅,低下頭不知所措。
“哈,”沭淇瀾笑出聲,心情大好:“不都說一日爲師,終身爲師什麼的麼,師父你太客氣了。”
蕭然都快跳起來了,耳根都紅透了,帶着少年嬌憨的可愛:“我,我去看看大小姐交代的工具進度如何了。”轉身逃也似的離開。
身後沭淇瀾的笑聲如同黃鶯嚶鳴般清脆動人,落在耳朵裡好似上好的女兒紅,直接醉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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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矇矇亮,空氣中沉悶壓抑,看起來要下大雨的樣子。
“報!”傳令兵氣喘吁吁的,聲音帶着些許的驚慌失措:“城門外,前幾天那個送禮的小隊又來了!”
蕭然在工匠坊督促進度,不在前廳。只有沭淇瀾和沭靖遠在。
“又是送禮?!”沭靖遠眉心一跳,隱隱的有着不好的預感。莫非——
“還有六小姐。”傳令兵不知道該怎麼說:“被縛了雙手牽在馬後。”
沭靖遠和沭淇瀾對看了一眼,騰的從座椅上站起身衝了出去。
城門外,耶律圖笑的張狂:“沭家少主,大小姐,秦將軍讓我向你們問好。前幾日沭大小姐英姿出戰,令將軍大爲折服,爲了表達我們的仰慕,今日特派耶律圖帶個婢女禮尚往來,一些小雜耍,還望大小姐和少主看的愉快。”來的時候秦駿白教了他一些說辭,奈何太過文縐縐,耶律圖實在沒法完全照本宣科,只好按照自己的理解亂七八糟的說了一通,好歹把意思表達清楚。
沭靖遠雙手垂在身側,緊緊的握着拳頭,眼中怒火欲燃。
沭碧菡還是那日離開時的一身淺綠青衫,挽好的髮髻些許的散亂,憔悴的精緻小臉滿是驚恐。柔嫩白皙的雙手被麻繩捆的牢固,另外一端就牽在耶律圖的手裡:“三哥,姐姐,救救我,救救碧菡~”
沭淇瀾冷眼旁觀,心裡飛快的轉着。沭碧菡先喊的是三哥,之後纔是她這個長姐,看來,沭靖遠和這個沭家的六小姐感情應該還不錯。
“我那日說過,跨過大門就不是沭家的……”沭靖遠硬了聲,終究還是說不下去。
耶律圖大笑着雙腿敲了下馬腹:“飛龍,來,我們散散步。”胯-下的棗紅駿馬擡起前蹄開始前進,沭碧菡跟在後面踉踉蹌蹌,一雙秀目盈滿珠淚,聲音悽絕:“三哥,三哥救我。”
沭靖遠臉色慘白,雙腳釘在城牆上,動彈不了分毫:“王榮,帶人出城門搶人!”
“慢!”沭淇瀾攔住打算領命的隊長,轉向沭靖遠:“靖遠,不要魯莽。”
“不管怎樣,那是沭家的人。這種折辱……”沭靖遠鼻子發酸:“姐姐,救救六妹。”
“你再快,快的過耶律圖的佩劍麼?”沭淇瀾冷冷的看着下面大手按在寶劍上一臉挑釁的耶律圖:“你不去,碧菡尚有一線生機,你去,連碧菡的屍首都搶不回來。”
棗紅駿馬的速度漸漸加快,繞着九隊的士兵踏出一個圓圈的痕跡。
沭碧菡本就虛弱無力,跟在耶律圖的身後跌跌撞撞的跑了不過一圈就摔倒在地上,然後又是狼狽的打算爬起來,再摔倒,再爬……
飛揚的塵土覆蓋了沭碧菡那張嬌俏可人的小臉,混合着淚水在面頰劃出深一道淺一道的泥痕,身上的衣衫早已看不出顏色,手肘膝蓋磨破的地方漸漸沁出血漬,然後是胳膊,肩膀,小腿,衣衫浸透了鮮血,看過去不忍目睹。
“沭家少主,大小姐,看的還滿意嗎?”耶律圖勒住馬擡頭高呼,拴在馬後的沭碧菡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沭靖遠幾乎咬碎銀牙:“耶律圖,我不殺你,誓不爲人!”碧菡才十五歲,一向被父王捧在手心裡的寶貝,今日竟被侮辱至此。
“你受了他的侮辱,他侮辱的就是你,反之,他侮辱的就是他自己。”沭淇瀾握住靖遠單薄的肩:“靖遠,不要中計。”
躺在地上的碧菡慢慢的動了一下,艱難的屈起腿打算站起來。
“耶律圖,秦駿白就這點不上臺面的辦法了?”沭淇瀾冷笑,一臉無趣:“若是如此,也沒什麼好看的,恕不奉陪。”
耶律圖看看城牆上那個刺了秦將軍一劍的女人,又回頭看看地上那個滿身血漬的嬌小身影,陰陰的笑了一聲,擡手扯着繩子將沭碧菡拎過來吊在半空:“既然沭大小姐對這名婢女沒興趣,那麼將軍說了,就賞給九隊的弟兄們快活快活好了。”言畢鬆開繩子擡手向後扔去:“兄弟們,帶回去好好輕鬆輕鬆。”
沭碧菡的身子猶如破敗的布娃娃,落在耶律圖身後一名士兵的馬上。她慢慢的擡頭,目光凝視在城牆上那一抹靈動如仙的身影上,裡面是綿綿不絕的恨意。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