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越發冷凝,背對着光,有濃濃黑暗在那掩藏在睫毛後的瞳孔裡蔓延,彷彿一張而無形的網,無聲無息朝凰伊靠近。
“我扮作地瓜,然後接近你,時時刻刻將你的一舉一動報告給風臨,聽他的命令行事情。”他的神色是這樣平靜,話語卻句句鋒利,桃花眸裡充斥着片片暗綠,深邃難以測明。
“你一早就知道我,認識我?”恐懼像毒澀一點一滴啃噬着身體:“這麼說,當初在凰落山莊大廳之中,你也是故意的。”
“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我知道你表面看似難以接近,實際上心腸最軟,我之前已經觀察你良久。”妖夢的聲音,無情而機械,虛無縹緲的幾近可怕。
“爲了讓你心甘情願進入我們的計劃,我幾乎費勁了所有心思。你雖然善良,但是防人之心太甚,難以受人擺佈,於是我只好一路跟着你,監視你。”隨着一句句誅心之語吐出,天地瞬間翻轉,仙境變成了煉獄。什麼都說不出,也什麼都想不了,莫大的震驚在頃刻間呼嘯而來,排山倒海,將整顆心都席捲走。
凰伊就這麼呆呆站在那裡,呆呆看着他,絕望,無力。
“一路走來,我們爲什麼能這麼順利?我爲什麼總在緊要關頭時幫助你?天界怎麼會那麼容易就闖進去,又爲什麼我們那麼容易會被救出來?這些,你有沒有仔細想過”月亮被烏雲所蔽,夜空漆黑沒有半絲光亮,只有妖夢的一雙妖瞳燦若繁星。
閉上眼,凰伊深深呼吸:“去尋求母親好友幫助,你陪我一起,你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都是假的?”
“全部都是,你以爲你母親的好友是真的想幫助你嗎?不過是天界的小小施壓,她就完全屈服。”勾起嘴角,妖夢的笑容是那樣邪魅殘忍。
“你本來不用這樣追究到底,我們如今什麼也沒有得到,甚至失去更多。”妖夢的笑身不由己,但是看在凰伊眼中,卻是深深嘲諷。
天啊,故事裡被付出一切的人,誰能想到,其實這故事其實就是本人所策劃,原來六界一直都在下一盤很大很大的棋。
望着那似曾熟悉的陌生人的臉,凰伊只覺得心空了,腦中也空了,什麼都沒有了。
“所以呢,你想要給我一個什麼罪名,我欺騙了凰伊大小姐,因爲沒有告訴她事實真相,因爲害怕她受到傷害,更因爲怕她的執拗會讓她因此一輩子恨我不給我愛她的機會。”
妖夢像瘋了一樣逼視着凰伊,雙目如炬,不甘與恨意在他心中瘋狂蔓延,凰伊一步步緊逼讓他難以承受,莽山的霧氣趁虛而入吞噬着他的靈魂,彷彿烈焰般要將他焚燬殆盡。
“伊伊,你的天真太殘忍,你不會知道,作爲一個王要承受多少壓力和煎熬!我天賦好,但是那又如何,拜在上清門下只爲了保住妖界的地位,我經歷了最殘酷的歷練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而你卻始終不肯睜開眼看看這個世界有多大,守在你小小的一片天地之中,永遠不肯看這片藍天!”
兩人的情緒都開始不穩定,隨着莽山毒霧的肆虐,滔天的怒火激得大地和空氣顫動起來。妖夢的身影暗沉,面目扭曲,猙獰的眼裡全是血絲,他被激怒的情緒再也不肯受壓迫,要馬上迸發出來,否則必會將他燒盡。
“在你的眼裡,我沒有救你的姐姐妹妹,我設計你,我對你的好全是假意,我是墮入地底的惡魔,是不能原諒的妖王!”
凰伊站在原地,緊緊咬脣,忍着想讓自己不哭出聲音,第一次,這是第一次聽妖夢這樣說話,從未有過的絕望將生命力從她身上抽空,致命的疼痛彷彿要將她撕裂。
原來那麼多次親暱的示好,是因爲害怕她破壞計劃而有意接近。
原來之所以從不拒絕她的要求,是因爲暗地裡讓她根本就沒有機會走,她的信任成爲天真的代名詞,她對於親人的愛成爲任性的根本,而她對他欺騙的痛恨,成爲自私自利的表現。
“其實我早已暗示過你。”妖夢忽然恢復了平日裡的語氣,但是手指微微顫抖卻泄露了內心的真實情緒。
“我告訴過你,我和上清的關係,我也告訴過你,風臨的無奈還有……我的。”
他穿過層層霧氣,接近凰黛,衣袂在夜風中翻飛如夢。
“六界生靈,能否苟活,全看你凰家,伊伊,你怎麼說?”
望着他的出塵身姿,凰伊恍然想起在一起的歲月裡,他站在她的面前,孩子一樣衝她笑。
往事是多麼美好,只是經不起歲月一再碾壓打擊,甜蜜最終變成刻骨的哀傷,痛徹心扉不堪回憶。所有的背叛和欺騙,讓仇恨和痛苦擰成一股驚人力量從腳底涌起,凰伊紅着眼將自己滑落的身體慢慢撐起來,不能在他面前丟臉,更不能示弱,她是凰家的女兒。
凰伊靜靜站在原地,沒有哭,沒有叫,悲哀到了極致,是連一滴淚也沒有了。即便妖夢所說的那些話確確實實讓她受傷,但是那不代表他完全控制住了局勢。
兩人的宣泄雖然就像是利劍將陳年的傷疤全部挑開給人看,疼痛難忍,但是卻將早就憋在心裡的那一股毒氣全部散發出來,再沒有刻意隱瞞,和僞裝在開心幸福之後的不安,畢竟,內裡傷口如果不加以治療的話,終究會潰爛在陰影裡,成爲經久隱隱作痛的毒瘤。
凰伊看着妖夢漠然的臉:“你發泄完,可以離開了嗎?我認真想一想,你說的也對,你利用我,但是我也利用你妖皇的身份受了不少優待,誰也不欠誰,你說的沒有錯,我的姐姐,也輪不上你一個外人來救,說來都是我強求,好,現在我們出去吧,這個鬼地方的霧氣會催發心裡陰暗的情緒,長待下去沒有益處。”
凰伊說到這裡,語氣已經變得極其平穩,仿若古井無波,看也不看妖夢一眼便從他身邊擦身而過,妖夢心中忿怒未散,耳邊似乎還有令人作嘔的孩童笑聲,深知是那羣可惡的魑魅作祟,心中一怒,將妖力覆滿周身,強橫的妖氣使得周圍壓力倍增,瞬間那些鬼舞怨氣便散開些。
兩人離開的那片池子裡,還在如同幻想一般演繹着方纔使得凰伊得知真相所出現的畫面。
那是在妖界的後花園中,妖夢緊閉雙眸,躺在椅子上不知再想些什麼,朦朧的聲音從中傳出來:“陛下,凰伊小姐說你你要去天界,這話,屬實嗎?”
妖夢依舊閉着眼,若無其事說道:“去趟天界而已,我陪她走這一遭,不過是遊戲罷了,最終她還是會回到我身邊你等着看便是。”
那人聽後趕緊叩首,躬身退下,退到一半他忍不住回頭看後面悠閒小憩的人。
陛下聰明絕頂,一向是這樣的篤定,胸有成竹,一切盡在掌握,可是可是他是否知道,這世上最不能篤定的事,便是感情呢?
水面漸漸恢復平靜,上面的畫面也消失不見,霧氣如同有意識一般將整個水面牢牢攏住,彷彿不然能被人看見其中的秘密。
蠱惑凰伊和妖夢的聲音在靜靜雨林之中重新想起,比起之前的詭譎更像是完成任務似的高興。
“嘻嘻,又破壞掉兩個人,眼淚很好吃,還想要更多一點。”娃娃的嬉笑聲迴盪在無人的岸邊,隱沒在無邊迷霧之中,陰冷詭異。
平息好自己情緒之後,妖夢緊緊跟在凰伊身後,卻也不曾靠近,凰伊也知曉,但是既沒有歇斯底里趕他走,也沒有將他當成陌生人,這種態度卻讓妖夢更爲不安。
他心煩意亂之下擡頭一看,卻見凰伊站在前方轉身看他,沒有說過一句話,她只是緊緊咬住下巴,眼神暗如死灰,妖夢隱住慌張,說道:“怎麼了?不許我跟着你?”
“隨便你,我只是需要冷靜,剛纔的事情給我衝擊比較大。”
她望着他,神色凝重,沒有停頓接着一字一句說道,聲音堅定無比。
“謝謝你,妖夢,你救了我。”
凰伊滿臉堅毅,彷彿一個久經沙場的將領,方纔的震驚,讓她的頭腦變得非常清晰,她是這樣的冷靜,因爲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害怕了,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失去。
前方就是莽山的出口,她想起爲什麼要來莽山,臉上的表情更柔和一些,然後一步一步朝那出口走去,就像是自己進來的時候一樣,一步一步朝前走着,沒有遲疑,沒有回頭。
這裡的一切就像一個的夢,她曾義無反顧,她曾魂不守舍,經歷了歡笑和淚水,也經歷了苦痛與掙扎,事到如今,夢醒了,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
“伊伊”妖夢喃喃叫了一聲,精疲力竭合上眼睛,什麼叫“謝謝”是決裂的意思嗎?是再也不見再也不相欠的意思嗎?凰伊的身影越走越遠,明明想要追上去,但是雙腳陡然沉重起來,前方的倩影馬上消失,遠的近乎於虛幻。
妖夢的心陡然沉了下去,莽山一行,乘興而來,絕望而歸,爲什麼要來這裡,凰伊怎麼會知道他隱瞞的事情,這所有的所有混合着絕望散落在腦海深處。
人生如戲,卻不是一幕好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