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珥醒來時已經是翌日清晨,雖然不用上早朝,但她卻也沒有睡懶覺的習慣,掀開被子起身,一邊低着頭穿鞋一邊揚聲喊:“湯圓,洗漱。”
“天這麼冷,起牀多披件衣服。”
這渾厚的男聲嚇得玉珥一個激靈,猛地擡起頭,那人正好彎腰來給她披上衣服,她堅硬的腦袋就撞上了他脆弱的下巴,定睛一看竟然是她爹,頓時嚇跪了:“父皇恕罪。”
“父皇這門牙都要被你磕出來了。”順熙帝揉着下巴,聲音含糊。
玉珥眨眨眼睛,擔心地擡起頭:“那沒掉吧?”
順熙帝被氣笑了,看着她無奈地搖搖頭:“起來吧,地上涼。”
玉珥悶不做聲地從地上站起來,把外袍穿上,奇怪地問:“父皇怎麼還沒去上早朝?”
“馬上要去了,覺得不來和你說幾句話,你就該記恨父皇了。”順熙帝坐在椅子上,看着她的臉頰,柔聲問,“還疼嗎?”
玉珥癟癟嘴,小孩子般的委屈頓時涌上心頭,甕聲甕氣地說:“不疼。”
“又賭氣了。”順熙帝笑着搖搖頭,把手裡一個瓷瓶放在桌子上,“這是上好的玉肌膏,塗抹上去一個時辰就能去印,好生用着,朕的嫡公主怎麼能頂着個巴掌印去見人。”
聽着這些話,玉珥有點狐疑地看了看她爹——和昨天截然不同的態度啊,這是不生氣了?
玉珥抿脣,又跪在地上了:“父皇,嫦妃娘娘的死與兒臣無關,請父皇准許兒臣查清此事,讓嫦妃娘娘和弟弟能在九泉之下安息。”
順熙帝垂眸看着她:“朕若是不信你,又怎會到這裡來?嫦妃的死當然是查的,只是不能你主查,畢竟現在宮內上下都覺得你就是害死嫦妃的兇手,你該避嫌。此事,朕已經讓子墨去辦了。”
付望舒?
玉珥心頭一動——早朝還沒開始,所以下旨讓付望舒查此事定然是昨天下午,也就是說,從始至終父皇都沒懷疑過她,那爲何昨日下午在漱芳齋門口,他會……
順熙帝表情已經轉換成了嚴肅,目光沉沉地看着玉珥:“昨日朕會打你,是要你長記性,身爲一個帝王,最堅硬的護盾便是無情!你若不無情,就會像昨日那樣,被人栽贓陷害,而你百口莫辯。”
“無情……”
“帝王之情,只能在江山,在社稷,在黎民百姓,而不是獨系某一人。”順熙帝道,“否則情便成爲一把利劍,讓你命歸黃泉。試想一下,若嫦妃是朝中大員之女,你害了她,她的父親能輕易罷休嗎?這件事鬧上朝堂,你的下場輕則受罰,重則這龍椅便和你再沒有干係!”
玉珥身體顫了顫,她從沒細想過這些,此時被父皇警告着,心裡很震撼,但更多是茫然和無措——做一個無情的帝王,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順熙帝沉聲說:“玉珥,你是父皇的嫡公主,該知道父皇屬意你爲儲君,切不可再做錯了。”
玉珥很錯愕地擡起頭,他剛纔說——儲君?
她的確是朝野上下默認的皇儲,但順熙帝卻從沒表態過,總是模棱兩可地對待着,這還是他第一次清清楚楚親口承認要她做儲君,要把這順國江山交給她,她有些受寵若驚,卻同時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她眼眶一熱:“父皇,兒臣明白了。”
順熙帝撫撫她的頭髮,眼神慈愛卻又好像帶着些無奈,嘆了口氣說:“你最好是真的明白。”
時辰不早了,順熙帝起身要去上朝,整理整理衣襬說:“這段時間你不用上朝,就速速把案子偵破,三月內你若破得了案,朕便准許你提前重返朝堂。”
頓了頓,他意味深長地說:“你可千萬不要查太久,一日一朝堂的道理你可懂?”
朝堂本就詭譎萬變,更不要說這段時間衆皇子都回京過新年,若是她真闊別太久,等到她再回來時,怕已經是另一番天地了,她這幾年的苦心經營就該付諸東流了。
玉珥長長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恭恭敬敬地拱手相送:“兒臣明白。”
順熙帝‘嗯’了一聲就往外走,眼看他出大門,玉珥終是忍不住問:“父皇一直都無情,從未愛過誰嗎?”
順熙帝腳步頓了頓,微微擡起頭看着泛白的天際,啞着聲回答:“有,朕也不是個合格的帝王。朕極愛朕的先皇后,朕也極愛與朕的先皇后生的女兒。”
玉珥微微顫抖,咬着脣:“父皇放心,兒臣絕對不會有一日,成爲威脅您的弱點的。”
順熙帝只道了一聲:“好。”便離開了東宮。
玉珥從未感覺過,她父皇的背影如此高大,真的能扛住一個天下那般。
“若是抒情完了?那就趕緊回去梳洗。”門邊傳來某人嘲諷的聲音,“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樣子特別像是薛寶釵,就是守着寒窯苦苦等薛仁貴那個。”
……煞風景!
玉珥橫了他一眼,齜牙道:“你這個樣子也特別像吐不出象牙的那個。”
席白川嗤笑。
洗漱穿衣完畢,玉珥發現席白川她的寢殿裡,而是站在院子中。
原本已經結回暖的天氣,一夕之間又下起了冰雪,日光淺薄的照射着大地,他一襲月白色長衫,腰間束着淡青色腰帶,一種淡雅卻尊貴的混合氣質躍然紙上,耀眼而奪目地站在院中,那份光彩將剛剛冒出新葉的梅花枝都比了下去。
玉珥走了過去,第一句話便是說:“我一定要查清嫦妃是怎麼死的。”
“付望舒已經進宮了。”席白川也沒有說安慰她的話,因爲他們都知道,在這個時候,除了抓到真正的兇手,其他任何話語都根本達不到安慰的地步,“走吧,先去漱芳齋看屍體。”
付望舒剛剛和仵作一起再檢查了一次屍體,正邊看驗屍單邊詢問仵作一些細節,玉珥進門就問:“有什麼收穫嗎?”
付望舒知道她會來,倒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稍微愣了一下,才躬身作揖道:“殿下,王爺。”
玉珥望了一眼內室,嫦妃已經被放入冰棺中了,她的眼眶又不受控制的一熱,付望舒看着,抿脣擡手示意到外面說話,主要也是不想讓玉珥再觸景生情。
玉珥也明白現在不是悲春傷秋的時候,轉身往外走,在院子中停下,平復了好一會的情緒。
“殿下節哀順變。”付望舒道。
“放心吧,沒有抓到兇手之前,我不會讓自己有一點不適的。”玉珥已經恢復冷靜,轉身看着他,“有什麼發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