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燈節好像不會下雪。
我任由點翠和春捲忙上忙下的把我裝點成一個吉祥娃娃一邊打着哈欠想着。
今日是燈節, 一夜解除宵禁,全城明燈至天亮。民間家家曬好糯米粉揉湯糰子,煮金桔茶, 張貼各色花兒畫兒, 滿大街的小孩兒放爆竹。
宮中呢?各宮添置新衣裳新首飾, 宮女無需守夜, 宮人皆可出宮一個時辰。
在這之前, 作爲皇族之一的我,必須要站好最後一班崗,陪同太后, 皇上,嬪妃在含元殿上參加
點燈儀式, 放孔明燈爲百姓祈福。
這不算完, 因爲其實從早上起, 我就開始受各種繁文縟節的折磨了。
一年到頭也不會聚在一起吃頓飯的所有人都會在燈節這一天共餐。也就是晚上的人馬在清早就碰
頭了。
所以在這一天,皇兄的正陽宮裡大擺筵席, 姑母在上,皇兄在右,華嬪,哦不對,因爲前段日子打了勝仗的二哥而被升級的華夫人次之, 然後文惠嬪。
我這未嫁的公主地位也是尊貴的, 在她二人之上, 緊緊挨着姑母。
姑母照例要說一些勉勵晚輩的話, 除了給皇兄將一些明君之道, 還會提點兩個兒媳婦如何賢良謙恭。已經是第幾年了我都記不清了,姑母再次提起了皇兄最不愛聽的話題。
“皇兒憂心國事, 然江山社稷,需也要子嗣延綿纔是國之福氣。”
皇兄面不改色,微笑道:“兒臣謹記。”
我默默的在底下豎大拇指。皇兄好演技!
姑母看向司徒菡萏,“華夫人身體調養看來好些,今日膚色甚好。”
司徒菡萏難得見姑母這麼主動關切,誠惶誠恐,“謝太后。臣妾已無大礙。”
姑母笑道:“你年輕氣盛,近些年卻也好些,莫要有心結,子孫是福氣,是要靠自己修的。你若
得閒,也可常來與哀家抄經禮佛,功德無量。”
司徒菡萏明顯猶豫了。
我忍不住要笑場。
姑母淡看我一眼,我正襟危坐,露出一個得體的微笑。
姑母輕輕搖頭,衝文惠嬪道:“惠嬪家中或有賢良之才,哪日見見,給這猴兒找個好婆家,也省了我一樁心事。”
文惠嬪躬身,“諾。”
我不依了,“姑母,您怎麼扯我身上了。我這才吃的湯糰子就要噎住了啊。”
姑母無奈道:“你已到適婚妙齡,諸侯國君世子中身份地位與你相配的你又多半不喜歡,剩下一
半都有了妃後,哀家不爲你拿主意,等你自己拿主意嗎?”
我理直氣壯,“自然是我的事情我自己拿主意咯。”
司徒菡萏忽然笑道:“其實太后娘娘不必捨近求遠,公主曾經的同窗好友,如今的從五品侍書郎周子譽,不便是良婿嗎?”
我隔着長長的桌席直視司徒菡萏,她笑得毫不畏懼的與我對視。
“倒是不必華夫人操心。”我冷淡道。
姑母卻聽了進去,回頭看皇兄道:“依皇帝看呢?既是皇帝的臣子,自然是你知道得更多。”
皇兄神色如常,淡然道:“周子譽有治世之才,若爲公主內賓無法出仕,實是可惜。朕自會爲幼章留意,母后不必煩憂。”
我鬆了口氣。這天下說白了還是皇兄的天下,他說了算就算。其餘的人只是參考意見,還得看皇
兄願不願意採納。不過,治世之才,嘖嘖,我小得意了下,皇兄給子譽好高的評價呀。
我全然忽略了皇兄說“實是可惜”,不然一定要跟他開鬥。
早飯就這麼不安寧的吃過去了。接着是下午接見各路誥命夫人,諸侯夫人,外戚夫人千金,各種貴女。
在姑母的長樂宮中悠悠長度過了這麼一個一年一度的下午,我抽空躲出來滿園子不怕冷的溜達。
寒梅初綻,空氣裡冷香撲鼻。風很乾很冷。我伸出手去又縮回到兜裡。
今年的燈節好像真的不會下雪。
我爲什麼一直執着於這個問題呢?
節前見過一次玄琳和子譽,他們兩個都各自很忙,但好歹還是有走動,而我卻幾乎消聲覓跡,讓他們尤爲不解。玄琳逼問我問得我無法,我於是說,如果燈節下雪的話,我就去醉花雕見他們,然後告訴他們一件重要的事情。
不會下雪。我大概可以再往後推一推?
“公主好雅興。”
我正獨自徘徊,司徒菡萏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我很不爽的抽身看向她,裹緊身上的羽緞斗篷,假笑道:“華夫人難不成這麼想我,我才離開一
小會兒就追了出來?”
司徒菡萏笑道:“臣妾是覺得公主好像有些煩惱,便出來看看而已。”
我笑笑,“真是好心。”
司徒菡萏走近我,單手攀上了一枝傾斜的白梅,湊到鼻尖聞了聞,挑眉一笑,“與公主認識了這麼多年,關心關心也是應該的。不然這深宮之中,沒有對手,豈不寂寞?”
我不禁一笑,“我又怎麼會是華夫人的對手?”
司徒菡萏眼神中一抹恨意閃過,看向我,“公主這樣的對手,纔是最難對付的。”
我來不及揣測她話裡的意思,司徒菡萏用力折斷梅枝,拿在手裡把玩,意味深長的看向我,“公主可知,當初太后娘娘有意讓皇上封你爲後?改朝換代,鬱家付出犧牲,這本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豈料陛下剛一登基便自己拿主意,封你爲惜羽公主。”
我冷着臉,“你想說什麼?”
“公主殿下,如果說我是叔叔的棋子,那麼你呢?你是不是也是皇上的一步棋呢?自古以來,外
戚得勢是君主最忌諱的事情,不是麼?皇上要防我們司徒家,你鬱家又有何不同?公主冰雪聰明,又豈會不懂。不過,是不自知罷了。”
司徒菡萏丟下我揚長而去。
風吹過我身旁的梅花枝頭,花瓣紛飛如雪,落了我滿頭滿身。
沒有下雪,也覺得好冷,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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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今天好像不太高興。”
“不會吧?應該是吃太多東西有些不消食吧?”
春捲和長生湊在一處就免不了嘰嘰喳喳。
“我說長生你有點當今皇帝身旁第一近侍的意識好不好?就知道囉嗦囉嗦。”我不耐的打斷他們。
長生委屈狀,“陛下在延英殿與朝中大人們密談,小的也不能聽啊,這大過節的,小的在慶安又無半個親戚,只有來公主您這兒同春捲說說話而已。”
我揮手,“成了成了,我說你什麼了就這麼倒豆子?想呆這兒就呆着吧。有一點,不許討論我。
本公主我好得很,只是在思考人生,你們不要打擾我。”
“是。”
他二人開始討論起放燈後逛夜市的話題。
“皇上要防我們司徒家,你鬱家又有何不同?公主冰雪聰明,又豈會不懂。不過,是不自知罷了。”
司徒菡萏的話魔音繞耳一樣揮之不去。
我不願意再想,起身去了延英殿。
“公主——”
“不必跟了。”
我阻止了春捲和長生,自己隻身離去。
延英殿在太液池東南,離前庭只有兩道門,是皇帝下朝以後若有那種面子比較大地位比較高的朝廷大員要商量事情比較方便的地方。很多官員都以夠不夠資格讓皇帝在延英殿召見爲榮。
我不是朝廷官員,自然不算在引以爲榮之列。
我一向不太喜歡往這邊走動,這一片的宮殿都特別高,彼此又隔很遠,大夏天這麼來回一趟,坐
在步輦裡頭也要熱我一頭一身的汗。大冬天來走一遭呢,更是凍得你不想再世爲人。
好在待會含元殿放燈儀式就在前面,倒也不會白走一趟。
殿門緊閉,連長生都攆了出去,也不知道是談什麼機要秘事。我拿了玉龍子進了宮門,在偏殿的臺階上站了,寒風生生的擦過臉頰,乾冷乾冷的。
殿門沉重的聲響,我回身一看,對方正躬身行禮,我心裡一驚,連忙躲在大紅石柱子背後。
是子譽!
若是見到我這幅模樣,不用多說他也會一清二楚了。能夠自如出入延英殿的女眷,除了太后,怕
就是我了。
子譽走得也比較匆忙,並沒有多看,徑直出宮門去了。我拍拍胸口,鬆了口氣。
“誰在那裡?”
皇兄的聲音不高而威嚴自生。
“咦,皇兄你怎麼知道有人的?”我探出身子,好奇的問。
“下次記得將影子藏好。”皇兄見是我,也不意外,負手而立,轉身進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