牀上的女子頭纏白布,穿着一件略顯單調的素白色長錦雲衣,散落肩旁的青絲柔順透亮,膚白勝雪的小臉上神采奕奕,彎彎秀眉時而蹙起,時而放鬆,微潤晶瑩的朱脣正念念有詞。
青鸞見着自家小姐好似在小聲點盤算着什麼,又連着問她好幾遍今天是幾月幾日,還以爲小姐是因摔了腦袋記不清了數字,心中頓時埋怨起那二小姐來,眼中淚光閃爍,嘴裡也念叨着
“都是那二小姐的錯,她陪着小姐一塊去的,她倒是平平安安的回來了,就是苦了我的小姐啊!”
青鸞對穆沁怡的印象非常不好!以前小姐性子很是溫柔,平日裡乖乖巧巧,遇見什麼事都是和和氣氣,不哭不鬧的。
還總喜歡跟她們這些丫頭打趣玩鬧,以前的日子,真是好生快活!
可自從這兩年穆沁怡接近了小姐後,便總是有意無意的吹捧小姐,還教唆小姐做些不好的事情,小姐就慢慢變得紈絝囂張跋扈不講理,經常氣的國公爺大發雷霆。
穆沁怡拉着小姐整日整日的往外跑,原先小姐是一心一意的喜歡着夜錦雲,夜小殿下的。
誰知去年小姐卻突然移情別戀,愛上了那滿目虛浮,眼高於頂的三皇子。在青鸞的眼裡,小姐總是因爲三皇子跟老爺夫人吵架,而且這次去騎馬,三皇子也沒有照顧好小姐。
縱使生的再好,外界評分再高,對於她來說,那就是個晦氣的人!好幾次想勸告小姐,但話爲說完,就被小姐給打斷。
不論是老爺夫人,還是世子爺,凡是牽扯了三皇子,穆沁瑤便硬要一意孤行,怎麼勸都沒用,爲此夫人都操碎了心,她也是!
穆沁瑤哪知青鸞心想那麼多,她重回十五歲,知道自己還有很多事情可以挽回,正仔細盤算,心中自是欣喜萬分。
最最重要的,還是要應了跟夜錦雲的婚約!此時離夜錦雲歸京還有幾天,她能做一些什麼呢?
但同時,她又有些擔心,如果自己改變了即將會發生的事情,會不會引起什麼連鎖反應?
陷入沉思中,忽然,穆沁瑤墨色的眼眸一亮,她想起夜錦雲在回京都的時候,分別遇到了兩撥刺殺。毫無疑問,這其中有一次肯定是夜非明所派。
那還有一次?嘖,她猜想是前朝勢力做的,至於是誰,她也不清楚。
雖然經歷這兩撥刺殺,夜錦雲依舊是安然無事的回了京都,但她聽聞他失去了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左膀右臂。
目光移到青鸞身上,她自然是明白失去重要的人是何種感受,如果可以,她一定不願讓夜錦雲難過。
穆沁瑤跟青鸞便這樣各自想着各自的,直到程雪着急忙慌的踏進木香閣,撲到穆沁瑤的牀前,見着自家閨女眨着雙無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見到她就眼睛紅通通的,還以爲是閨女哪裡又疼,程雪心疼壞了,想摸摸閨女的頭,又想起閨女額頭處有傷,只好將手放下作罷。
聲音溫柔的問着“囡囡,你還有哪裡疼,快跟孃親說。” 穆沁瑤一見到孃親,眼淚就止不住了,豆大的淚珠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滴落個不停,小巧玲瓏的鼻子不一會兒就續滿了紅霞,嘴裡委屈的喊着“娘!” 一頭扎進了母親的懷裡,低低抽泣着。
身爲國公府的嫡女,自小穆沁瑤就是萬衆矚目的存在,爹孃恩愛,哥哥懂事,她可以當一隻無憂無慮的小精靈。
前世孃親極力反對她嫁入三皇子府,而她偏要一意孤行,還不惜與爹孃反目成仇,傷透了孃親與爹爹的心,最終害的國公府家破人亡。
穆沁瑤如今感受着母親身上傳來的真真切切的溫暖,不禁潸然淚下。
穆成毅進來的時候,就見着母女兩人在牀上相擁而泣。聽見閨女醒來的消息,下了早朝的他迫不及待的往家裡趕,嫌棄馬伕拉車太慢,還差點就想自己坐到馬車簾前抽馬屁股讓它跑的再快些了,一想自己身着朝服,於市井中狠抽馬屁股趕車看上去不是那麼的得體,便只好作罷。坐在馬車內乾着急,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催着馬伕。
如今好不容易到了閨女房間,又不好意思打擾母女倆,只能這麼幹站着等待。
房內的青鸞見小姐跟夫人哭得難捨難分,一時間淚意也涌上眼眶,用小手拭了拭淚,見着國公爺進來了,便服了服身子,退下了。
哭了好一會兒,穆沁瑤擦乾眼淚擡起頭,才發現爹爹不知何時已站在她房間裡了。用哭得啞啞的聲音輕輕喚了一聲
“爹爹!”
穆成毅聽見女兒的這一聲呼喊,氣就消了一半,原本想指責穆沁瑤的話也就嚥了下去。畢竟是自己一手寵大的女兒,他又哪會真的說些重話?
“嗯,還有哪裡不適?府醫在來的路上,待會讓他再給你把把脈。”
穆成毅走近了兩步,看着閨女額頭的紗布並無血跡滲出,心放了一大半,給妻子擦了擦眼角的淚,聲音佯裝平靜的說着。
“囡囡啊,你這次去騎馬怎麼會從馬上摔下,嚇死孃親了啊。日後我定是不再放你去奇怪地方了!”
程雪一想起女兒那天頭上鮮血淋漓的被送回府,心中就忍不住的擔驚受怕。
她當時狠狠的瞪了眼縮在角落裡不出聲的穆沁怡,那三皇子模棱兩可的描述她可是不信的。
至於那穆沁怡,閨女跟她一同前去,回來的時候,自己的閨女摔馬受重傷,她卻安好無損。一問就是閨女不小心自己摔的,跟她沒關係。
都是過來人,程雪一眼就能看出那穆沁怡不是個省油的燈,就是自己的閨女單純天真,分不清好壞人。
呵,此地無銀三百兩。
而且話沒說幾句,眼淚倒下來了,慣會裝可憐的壞心眼子丫頭!在她嘴裡問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
程雪心中疑團繚繞,奈何騎馬場地處西郊,沒有人往,她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女人的直覺強烈,她感覺這事跟穆沁怡脫不了干係。
“孃親,就是穆沁怡害的我!她……”穆沁瑤一把鼻涕一把淚,添油加醋的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只見爹孃的臉上肉眼可見的變得鐵青。
穆沁瑤心中暗中竊喜,穆沁怡,有你好果子吃的!
“果然是這個小賤蹄子!”程雪恨的咬牙切齒,她向來不是什麼心狠手辣的當家主母,良好的家教教會她要事事平以待人。
但是她的寶貝女兒就是她的命根子。敢動她的寶貝女兒,她看那穆沁怡是不想活了。
後宅的事,國公爺一個大男人不好插手,但是他的夫人可以啊。
沉吟片刻,穆成毅捏了捏程雪的肩膀,討好的說着“你想做的的事情,儘管去做。”
穆成毅心中明白穆沁怡畢竟不是他的女兒,管教起來多有不便,但只是害自己妹妹跌馬這一條,他就能看出來那個孩子心思不正,現在不加以管教,只怕日後會更加爲非作歹。
也不知道二弟是怎麼管教孩子的,他等會一定要去給他說道說道去。
府醫片刻就趕來了,在聽見府醫說穆沁瑤已無大礙只需靜養幾日後,穆成毅程雪終於放下了心。
晌午剛過,程雪命人給穆沁瑤做了她最愛吃的紅燒獅子頭,肉餡粉條,荔枝白腰子。
吃的穆沁瑤肚子圓滾滾,舒服的打了個飽嗝,坐在黃花梨雕木椅子上歇息着,不速之客卻在此時上門來。
“小姐,二小姐在門外,想見你。”靈芝上前與穆沁瑤說着。
青鸞正給穆沁瑤上飯後水果,聞言心中不喜,嘴快了一步“她來幹什麼?還嫌害我們小姐不夠慘麼?掃把星!”說罷立刻捂住了嘴,小心翼翼的看向穆沁瑤,換作往日,青鸞說這般話定是要遭小姐白眼的,今日卻出奇,小姐聽見她的話,只是微微一笑,默不作聲。
剛走到門外聽此一言的穆沁怡微微一愣,原先保持的恰到好處的笑容瞬間僵硬,一股氣血衝上腦門,想要發作,卻是硬是讓自己壓制住了。
“這個賤婢!”
呼了幾口氣,強壓心中的怒火,等自己重新恢復了一副恬靜無辜的模樣,這才進了門。
出乎了穆沁怡的想象,穆沁瑤恢復的很快,頭上仍然綁着白色繃帶,但臉上卻滿是粉紅白嫩,簇黑彎長的眉毛似畫非畫,一雙燦然的暗墨色水潤明眸流盼生光,雙頰微微泛起一對梨窩,真是生的好一副勾人的美人模樣,看得穆沁怡暗恨不已,手中的手帕不自覺的被她捏緊。
穆沁瑤正煩悶呢,這庶姐不要命的送上門來,那就別怪她不客氣了。
“妹妹!聽聞妹妹醒了,怡兒就連忙趕來,妹妹不知,昏迷的這幾天,姐姐都好生擔心啊,日日夜夜都向佛祖禱告,求佛祖保佑妹妹平安無事!”
穆沁怡見穆沁瑤坐在黃花梨雕花木長椅上,桌上擺着如此豐盛的飯菜,而每道菜穆沁瑤都只是吃了幾口。
心中更是憎恨,這麼好的傢俱跟菜式,她的水天閣是從來都不能享用的,孃親總說什麼嫡庶有別,依她看,大夫人就是偏心!
穆沁瑤吃穿用度樣樣精細,出不得一點子差錯,而她呢,只能撿着穆沁瑤不要的東西用。
穆沁怡想着,她倒是忘了自己的父親可並不是國公爺,她的父親穆成炳也不過是沾了他大哥的光才得了那芝麻綠豆大小的官職。
論起來,穆沁瑤可是國公府名門正傳的嬌貴嫡女,在京都城的上流社會裡,已經封爵的國公府嫡女可是獨一無二尊貴無比的身份呢。
人真是貪心不足蛇吞象。
穆沁怡心裡嫉恨不已,面上卻是不顯。
她扮作嬌柔弱小的模樣,伏在穆沁瑤的身旁,聲音隱約帶着些哭意,彷彿真是爲穆沁瑤的受傷悲痛欲絕,這精湛的演技看得青鸞靈芝雙雙作嘔。
穆沁瑤看着面前假心假意的穆沁怡,強忍着腸肚裡的不適,橫眉冷對,小臉含了幾分似有若無的笑,抿脣輕啓:
“怎的姐姐見了我不行禮?莫不是忘了自己庶女的身份,還是伯母沒有教你嫡庶之間的禮數啊?”
一句話說的穆沁怡臉紅脖子粗,眉頭更是一跳,火辣辣的怒意在心中蔓延而開,幾個奴婢在身後捂嘴偷笑,聽得穆沁怡頭皮發麻,小臉漲紅。
她最恨別人提她是庶女的事情,原先同穆沁瑤交好時,穆沁瑤哪會說這些話來堵她的心?
怕不是摔一次馬給她摔聰明瞭些。
穆沁怡還不知,那個愚蠢天真任她宰割的穆沁瑤已經一去不復返了,而她能跟着尊貴的國公府嫡女到處沾光的好日子也已經到頭。
“是姐姐一時着急忘了禮數,妹妹莫怪!”穆沁怡咬碎了牙,向着穆沁瑤行了禮,自以爲將內心的恨意隱藏的很好,可眼底一閃而過的戾氣逃不過穆沁瑤的眼睛。
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庶女罷了,對於穆沁瑤來說,穆沁怡根本就不是什麼大的威脅,她真真正正的對手,而是那大將軍府的沈佳琪。
提起那上一世將自己四肢剔骨的仇人,穆沁瑤微眯了眯雙眼,頓時目光如炬,整個人散發出一種萬人莫視的氣質,直逼的穆沁怡擡不起頭來。
身旁伺候着的青鸞也是意外,小姐今日當真是與往日不甚相同啊!是終於看清了這二小姐的虛假面孔麼,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穆沁怡心下猛地一驚,暗暗唸到,這蠢貨怎麼會有如此令人駭然的氣場?下一秒,只聽穆沁瑤冷漠的聲音響起,如同一道驚雷劈入她的腦海,瞬間震的她手腳冰涼。
“好姐姐,日後所有那些個小姐的宮裡的宴會宴請,你不必再隨我而去了,你一個庶女頻頻參加高門嫡女的聚會,也不是那麼合適。你且安心的呆在府內,我會請孃親爲你安排一門好的婚事。”
“好的婚事”二字特地加重了,帶了強烈的暗示,她不信穆沁怡還會坐的住。見着穆沁怡的臉色肉眼可見的急速變白再變青,穆沁瑤連連冷笑。
別以爲她不記得,上一世她拒了夜錦雲的婚事後,這個她的好姐姐可沒少到夜錦雲面前亂晃,還企圖給夜錦雲下藥,生米煮成熟飯好名正言順的嫁入皇長孫府。
夜錦雲是吃素的嗎?當場就識破穆沁怡這拙劣的伎倆,若不是夜錦雲看她是國公府的人刻意放她一馬,她早就命喪黃泉了。
此事若是給陛下知道,光是給皇族子弟下藥這一條,國公府有幾條命夠丟的?更別提夜錦雲是皇帝最疼愛的皇長孫,還是邊境十五軍跟黑甲軍的首領。
最最可恨的是,前世穆沁怡一邊在她耳邊說盡夜錦雲的壞話,一邊又千方百計的想嫁給夜錦雲。
她重活一世,對於夜錦雲,她志在必得,所以她定是容忍不了任何人對她未婚夫的覬覦!
穆沁怡臉色慘白,腳步虛浮,連連後退幾步,若不是她的丫頭喜春及時扶住她,怕不是要馬上跌到地上浮淚了。
不能參加京都上流社會的各色宴會,那她就失去了往上爬的機遇,若是隻呆在府中安心待嫁,她能嫁的不過是一些不起眼的小家小戶,一向心高氣傲的她如何能忍!
她要嫁起碼也是要嫁入皇室!
雙手顫抖着,剎那間神色慌張不已,原先塗了脣脂的小嘴此時卻微微泛白,不,她不能就這樣認命。
“妹妹,可是姐姐做了什麼惹你生氣?”努力的擠出幾滴淚,穆沁怡也不擦,任由那幾滴淚掛在眼角,好讓自己看上去更加楚楚可憐些,慌張的跪倒在穆沁瑤的腿旁。
“都是姐姐的錯!姐姐就應該上馬去替妹妹摔這一次!妹妹,姐姐錯了,姐姐還想多陪着母親妹妹幾年,去不去宴會的也不重要,只是姐姐不放心妹妹一個人前去啊”穆沁怡說着說着淚意真涌上眼眶,不一會兒就哭的跟個淚人似的,真是我生尤憐
只可惜穆沁瑤不是那見美色忘本分的人,她還清清楚楚的明白穆沁怡假哭的目的,自然是沒什麼耐性與她虛與委蛇。
穆沁瑤脣畔勾勒出一抹絕美的弧度,眉波微轉,擡手輕撫手腕處的一動便叮噹作響的光白字玉環,漫不經心的說着。
“此事我已考慮過了,姐姐不必再說,還是儘快練好些女紅多學些禮數吧,不然到了婆家,怕是要丟國公府的臉。”
見穆沁怡還想張嘴,連連打了個哈欠,眉目之間盡顯倦色,起身往臥榻走去,忽視腳邊低泣的人兒,語氣中帶了絲懶懶的氣音
“青鸞,幫我送怡姐姐回去,我是要休息了。被些不安分的人兒吵了半響,真是好生疲倦!”
青鸞哎了一聲,面露喜色,向着穆沁怡的態度也多了幾分硬氣
“二小姐,這邊請吧。”
見她仍坐在地上不願起立,青鸞的話語中也多了幾分不耐
“二小姐,還請你不要打擾小姐休息。”
穆沁怡聞言狠狠的瞪了青鸞一眼,這個狗仗人勢的賤婢,若是有天落到她的手裡,她要她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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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會聽不出穆沁瑤的言外之意,那不安分的人兒不就是指她麼?
穆沁怡手握成了拳頭,憤憤的看了眼坐在臥榻上準備歇息的少女,縱使心中有百般不願百般憎恨,但此時她也只能轉過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