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9走自己的路
寧瑞豐站在客廳中央,用陌生的目光打量了一陣常寧,一言不發,拄着柺杖緩緩的走進了書房。
喬含湘衝着寧曉華揮揮手,“小華,這裡沒你的事了,忙你的去吧。”
寧曉華應了一聲,湊到常寧耳邊嘀咕了一句,“小常,咱倆回見,我先撤了啊。”不待常寧開口,轉身溜了。
喬含湘笑道:“大孫子,你唱的哪一曲啊,來來來,快坐下,陪奶奶說話。”
常寧坐到喬含湘身邊,伸出一根手指頭往書房的方向指了指。
“放心,有我在,老頭子不敢反臉。”喬含湘一臉的得意。
常寧陪着笑臉討好起來,“奶奶,我愛死您了,您就是救苦救難救孫子的觀書音菩薩,來來,讓孫子親你兩下,以表謝意。”
喬含湘打了常寧一下,嗔道:“臭小子,你就不用哄我了,我是你的擁護者。”
常寧問道:“聽說,昨天晚上召開家庭會議,要批鬥我來着?”
“哈哈,有這麼一回事,老寧家的優良傳統,可有些年頭嘍。”
“是嗎,呵呵,參加會議的都有哪些大人物啊。”
喬含湘笑着說道:“參加會議的有前黨和國家領導人寧瑞豐同志,前全國婦聯付主任喬含湘同志,參加本次會議的還有寧家在京的七大姑八大姨,他們是,你大姑和大姑夫、二叔二嬸、三叔三叔、二姑二姑夫、三姑三姑夫、小姑小姑夫,等等等等……”
常寧捧腹樂個不停,“呵呵,整得這麼嚇人,幸虧我有先見之明啊。”
喬含湘拍了拍常寧的手背,細聲說道:“快去吧,老頭子在等你呢。”
常寧應了一聲,輕手輕腳的走進了書房。
寧瑞豐端坐在書桌前,一動不動的凝望着窗外的景色。
常寧不敢出聲,走過去站在寧瑞豐背後,雙手在他的肩上按摩起來。
“你在萬錦縣幹得不錯,比我想像的還要幹得好。”
寧瑞豐緩緩的說着,聲音裡沒有絲毫的感**彩。
常寧一怔,老爺子這個開場是什麼意思,他老人實可很少當面夸人的啊。
“爺爺,對不起,我給寧家丟臉了。”常寧小心翼翼的說道。
“就做縣委書記來說,你叔叔他們,任何一個人拉出來,都不會比你幹得更好,他們幾乎都沒有在基層待過,尤其是縣域一級,讓他們來評判一個縣委書記的執政之道,實在是太過荒唐可笑了。”
常寧輕輕說道:“爺爺,萬錦縣的工作纔剛開始呢,沒有三五年時間,算不上根本性的改變。”
寧瑞豐轉過身來,看着常寧,少頃,微微的笑起來,“臭小子……陪我到外面走走。”
常寧扶起寧瑞豐,爺孫倆出了客廳和院子,漫步於南苑小區的林蔭道上。
餘振夫在後面不遠處跟着,臉上掛着淡淡的笑意。
走到那個熟悉的石砌涼亭上,常寧扶着寧瑞豐,在涼亭中央的石桌邊慢慢的坐下。
“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請自己去,我今年正好八十四歲了。”
常寧怔了一怔,走到寧瑞豐對面坐下,凝望一會,微微的笑道:“爺爺,能讓我唯心一次嗎?”
“隨性即隨心,隨心即唯心,小常,你一直生活在唯心的世界裡。”
常寧笑着說道:“相師不算自家人,測字不測情和誠,爺爺,您孫子不信這個邪,今天就破個例,爲您算上一算。”
“哈,能被小半仙慧眼鐵斷,老朽深感榮幸。”
常寧說道:“您老人家一定能陪着我們,跨過二十世紀。”
寧瑞豐搖搖頭,“哦,那至少需要我活到九十六,太遙不可及了,我不信。”
“您要是不相信,我就跟您打個賭。”
“賭什麼?”
常寧笑道:“我要是輸了,我就不再走從政這條道路,立即離開,決不回頭。”
“那你要是贏了呢?”
“只要您老人家在,我就不會走別的道路。”
寧瑞豐笑了起來,“哈哈,這麼說來,我要千方百計的活着嘍。”
“對,您得活着,您老人家是個職業革命者,不應該受到一句民間俗語的束縛。”
“好,我接受這個賭局了。”寧瑞豐轉過頭,衝着涼亭外的餘振夫問道,“振夫,你聽見了嗎?”
餘振夫高聲說道:“首長,振夫願當這個賭局的中間人。”
寧瑞豐站起身來,常寧趕緊上前扶住。
“這個體制內,最不好當的官,最能鍛鍊人的位置,也是最容易出問題的崗位,就是縣委書記,縣域政治和縣域經濟,纔是這個國家穩定和發展的真正基石,能當好一個縣委書記,就有能力當好廳長部長和市委書記省委書記,但一個廳長部長和市委書記省委書記,卻不一定能當好縣委書記。”
常寧攙扶着寧瑞豐,一邊走一邊聊着。
“爺爺,這次來京城之前,我不是沒有想過,但的確沒有想仔細想明白。”
寧瑞豐舉起柺杖,在空中揮了幾下。
“一個縣委書記,既要對幾十萬甚至上百萬老百姓負責,又要應對來自上面無數的壓力,一方面要爲老百姓造福,一方面爲了能給老百姓造福,他必須手中有權,並經過鬥爭獲得相對獨立的權力,他既要能團結人,又要能毫不留情的消滅對手,他既要創造一個穩定的政治局面,又要有在穩定的局面下掀起波瀾掌控波瀾的能力,他必須長於思考,擅長舉重若輕,他要有做人的基本良心,又要有政客的長袖善舞,他既要有君子的作風,又要具備小人的伎倆……有人把政治分成兩種,廣義的政治叫大框,狹義的政治叫小框,你二叔三叔他們,就是小框裡培養出來的人,他們的行爲,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別人爲他們預先定好的,他們只是個執行者或傳播者,而你作爲縣委書記的一切活動,是在一個大框裡進行,必須具有非凡的創造性,百分之九十九的決策,需要你和你的同事們自主作出……”
常寧輕輕問道:“爺爺,您是不是在說,我的京城之行不是個問題?”
寧瑞豐微笑着說道:“你二叔三叔他們怒你不爭,義憤填膺,至於我麼,老嘍,對這個問題不予置評。”
“得,您老人家金口難開,我白裝一回孫子了。”常寧苦起臉說道。
寧瑞豐笑罵道:“臭小子,到了京城也不來看我,你以爲我不知道你躲在老幺那裡啊,以你的脾氣,你和他們非吵起來不可。”
常寧聳了聳肩,嘿嘿笑道:“晚輩跟長輩爭,我能贏嗎,惹不起,我總躲得起麼,再說了,我們看問題的角度不一樣,二叔他們看到的是今天和明天,我看到的是後天和大後天。”
“嚯,你高瞻遠矚嘛,自吹自擂。”
“嘿嘿,您不管怎麼認爲,我是不敢反對的。”
寧瑞豐問道:“你對你二叔他們有看法?”
“不敢,不敢,沒有,沒有。”常寧連聲說道。
“我看出來了,他們對你不歸祖認宗頗有微詞,而你對他們是敬而遠之,自成一體。”
常寧猶豫了一下,試探着說道:“爺爺,我覺得,覺得現在這種狀況挺好的,我即使鑽到二叔他們那裡去,也起不了什麼作用,他們也用不着我起什麼作用,與其大家尷尬,不如各幹各的,將來說不定也能殊途同歸呢。”
寧瑞豐不置可否,淡淡的說道:“你談談你和陳家老小子的京城之行吧。”
“爺爺,這次京城之行,本來是陳鬆和姚健兩個人的事,他們都是地委領導班子成員之一,錦江申請撤地建市,是他們的份內事,跟我這個縣委書記根本不沾邊,陳鬆想帶上我,但沒有說出來,是姚健不想一個人跟在陳鬆屁股後面出洋相,就耍了點小花招,把我也給捎上了,歪打正着,對陳鬆來說,是無心插柳,對姚健來說,是有心栽花,總之,這次我是出了洋相了,這筆帳,主要還是記在姚健身上。”
寧瑞豐點點頭,又問道:“那你看出什麼意義了嗎?”
“我的層次太低,境界高不到哪裡去,達不到二叔他們的高度,他們看到在紅牆裡產生的不良影響,我看不出來,但從另一方面來說,我覺得我們三人的京城之行,對西江省很有積極意義,尤其是對我們錦江地區來說,至少可以達到安定團結的目點,最重要的的是,對我在錦江的處境很有好處,在這次萬錦縣的機構改試點中,陳鬆和姚健公然在我那裡安插親信,雖然是一些成不了事的人,但我已經感到了潛在的威脅,我隱隱約約的感到,他們兩個在互相爭鬥的時候,又有意無意開始的合力對付我……我認爲,在目前這種情況不明的微妙時期,不妨示弱於敵,靜觀其變。”
寧瑞豐撫須微笑,“有點意思,開始說到點子上了。”
常寧不好意思起來,“呵呵,爺爺啊,我這是不是有點班門弄斧了呢?”
祖孫二人回到寧家,進了客廳坐下後,寧瑞豐笑着說道:
“班門不妨弄斧嘛,繼續,繼續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