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元化帝在太和殿的一道旨意, 季家這個百年世家瞬間大廈傾覆。
散朝之後, 刑部即刻啓程, 帶着元化帝的旨意急急趕往越省羈押季銘回京, 而大理寺則負責羈拿季氏族人。
而其餘在朝的季家人也是立即革職押送回京。
當然, 季航也不例外。
就在太和殿內元化帝下令, 季家三族同罪之後, 待散朝時,便有大理寺官員在太和殿外直接拿下了季航。
“怎麼會這樣!”顧雲浩離季航雖然算不上近,但也能看見那邊的動靜, 當下心裡一跳,便要上前去。
“景源,不可胡來!”
就在這時, 卻只聞身後響起一聲怒喝, 顧雲浩微微一愣。
轉身看去,正是對上了孫惟德那滿是肅然之色的面龐。
顧雲浩瞬間回過神來, 但仍是一臉憂色地道:“師祖, 到底是發生了怎麼, 季航他……”
方纔他是乍然之下見着好友被帶走, 心中一時間沒有多想, 下意識地直接要上前。
但現在被孫惟德一攔, 便極快的恢復了理智。
季航如今被人帶走,很明顯是季家遭到了什麼變故,這裡面的事必然是杜允文那幾個大佬之間的爭鬥, 他現在是沒有能力去插手的。
而且爲了不牽累他, 季航已經有好些日子不與他往來,現在若是自己一個不留意,不僅會將自己搭進去,那樣更是連一絲去救季航的機會都沒了。
不過在他一向敬重的師祖孫惟德面前,他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季銘又被彈劾了。”
孫惟德簡單地說了一句,便皺了皺眉,道:“與老夫回府再說。”
見着師祖這樣說,顧雲浩當下也是心中一緊。
看來杜允文等人是不拿下季銘便不罷休。
此時季航已經大理寺的人被帶走了,顧雲浩心中焦急地看了一眼他們離開的方向,連忙點頭道:“是。”
見着顧雲浩這般沉得住氣,孫惟德也是不由暗暗鬆了口氣。
他身爲右相,散朝之後一般都是由專門的小黃門送至朱雀門,是壓根不必跟顧雲浩他們這些低階朝臣混在一起出宮的。
但他一直了解自己這位小徒孫的性子,擔心顧雲浩見着季航被當場羈押,會因此意氣用事生出什麼事端,故而特意到了這太和殿外來尋顧雲浩。
卻是沒想到顧雲浩超出了他的預料,僅僅在那一瞬間之後,便立即恢復了理智。
在這朝堂之上立足,最忌諱的便是衝動。
這孩子倒是成長了不少……
……
只是顧雲浩卻是並未跟隨孫惟德回往右相府。
在回去的路上,他已經從孫惟德口中得知了今日朝堂之事,心中憤悶的緊。
那杜允文簡直是混賬!
爲了構陷季銘,卻是做得出截留軍士遺屬撫卹銀的事情。
將士們浴血衛國,戰死沙場之後,卻是連遺屬撫卹銀都被人利用,拿來構陷旁人。
只是在憤怒之後,顧雲浩的情緒卻也是低落了下來。
很明顯,元化帝這次是徹底的放棄了季家。
甚至還想要季家三族爲代價,從而收買軍心,爲其掌控軍隊而鋪路。
這樣的話,不僅新政算是徹底失敗了,就是連季家人的性命,都未必能保得住。
帝王無情,還真是如此。
在想到了季航的處境之後,顧雲浩當機立斷,即刻向孫惟德辭行,匆忙地上馬往季府而去。
“浩哥?”
剛至東城,卻是見着巴九。
“你怎麼在這裡?”
“嫂子讓我出來買些燭火回去。”巴九回道。
聞言,顧雲浩也是懶得去過問那些瑣事,直接下馬道:“你在這裡正好,我此刻不方便去,你立即騎了我的馬去一趟季府。”
言罷,就直接把繮繩交給了巴九,又低聲吩咐道:“你去了,定要想法子親自去見到季二夫人,而後……”
聽了顧雲浩的話,巴九也是大概猜到了此事的嚴重性,當下一拍胸口,道:“浩哥,你放心,我這就去了。”
“務必小心,記住要快。”
隨着顧雲浩的吩咐,巴九點了點頭,便急忙上馬去往了季府。
這裡顧雲浩看着巴九的背影,卻仍是憂心不已。
願上天保佑,一切還來得及……
懷揣着滿腹心事,顧雲浩一步一步的挪回了都察院。
此刻還沒有到散職的時候,他自然是還得要回都察院當差的。
只是因着季銘一事,眼下整個都察院也是議論紛紛,官員們都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說起此事,根本沒有了往日辦差的忙碌之感。
季銘好歹乃是兩朝閣臣,又掌管工部跟戶部,還是新政總裁,卻是這樣突然的倒臺了。
這又如何能讓衆人不震驚呢。
顧雲浩沒有心思去跟人閒聊這些,只是滿腹心事的做着手頭的事情,一心只想着季府那邊的情況。
一直到了酉時,方纔聽聞有人傳話,說是家中有僕人前來尋。
顧雲浩神色一振,當下急急出去,正是見着一頭大汗的巴九。
“巴九,如何了?”
因着四下無人,顧雲浩再也忍不住,當下便直言問道。
“我把話帶到了,而且不僅是避開了閒雜人等,更是藉着往季府送菜的由頭進的府,就是連季府的下人,也多半是不曉得的。”
巴九一面擦着額上的汗,一面後怕地道:“浩哥,你是不曉得,我前腳纔出季家,後腳便在大街上看到了好些官兵往季府的方向去,那陣仗真真是駭人的很。”
聞言,顧雲浩也是不由鬆了口氣。
還好趕上了。
看來大理寺的人真的立即派人去往了季府。
杜允文等人真的是做好了斬草除根的打算。
季家,這次是真的要完了……
顧雲浩心中情緒翻滾,眼中也帶着幾分悵然之色。
季航,此事怕是也只能幫你到此了……
“你先回去吧,今日之事不可向任何人提及。”顧雲浩吩咐了兩句,便讓巴九回府。
“恩,那浩哥我先回家了啊。”
得了這話之後,巴九便直接出了都察院,回去了顧家。
這裡顧雲浩雖然鬆了口氣,但季家的變故,卻還是似同一塊大石頭,死死地壓在他的心口,甚至幾乎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渾渾噩噩地在都察院待了一下午,及至快要散職之時,卻見有一小黃門前來傳召。
“顧御史,請即刻隨我進宮一趟,陛下正等着呢。”
那小黃門並不張揚,也不多話,徑直尋到了顧雲浩,便低聲說了一句。
聞言,顧雲浩極快地回過心神,忙理了理衣裳,隨着那小黃門一路去了大明宮。
及至紫極殿,卻見殿外空無一人,那小黃門到了之後,也躬身退了出去。
這偌大的紫極殿,卻是隻有許斌一人伺候。
“顧大人,陛下正等着呢,請進去吧。”
見着顧雲浩,許斌滿面笑意的招呼一聲,直接打手往裡面一請,卻也是沒有跟着一同進內的意思。
見狀,顧雲浩立即心生警惕,面上卻是笑着道:“多謝許內相。”
整了整衣衫,檢查下自己並無什麼失禮之處,顧雲浩便擡步入內。
進了紫極殿後的暖閣,卻是一片靜謐,甚至連一絲聲音都沒有。
顧雲浩沒有見過這個架勢,當下心裡也在打鼓,面色雖然一如既往的平靜,但腦海裡已經閃過無數個念頭。
“微臣顧雲浩,奉旨前來,叩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見那暖閣的門半開着,顧雲浩也不知元化帝是否在內,當下更是不敢放肆,忙止住了腳步,就在門外跪着行禮道。
“進來吧。”
屋內傳來一個低沉嘶啞的聲音,依稀能聽出是元化帝。
“微臣遵命。”
立起身來,顧雲浩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
然而就在進門的這一瞬間,顧雲浩卻是被眼前的這一切給震驚了。
只見這暖閣內哪裡還有一點皇家的氣派,卻是滿地都是摔碎的瓷器珍玩,就連元化帝的御案之上,盡是打翻了的文房和奏摺。
而他們華朝的帝王——元化帝蕭穆言,卻似如同一個喝醉了的人一般,軟軟的靠在一旁的引枕上。
這時的元化帝不僅是沒有之前那般年輕帝王的風采,更是像瞬間老了十多歲,神情萎靡的歪在哪裡,臉色慘白,整個人也籠罩着一種抑鬱之感。
最讓顧雲浩心驚的是,在這暖閣內的地毯上,還發現了一大塊鮮紅的血跡。
只是這畢竟涉及內宮,乃是元化帝私事,他即便是心中疑惑,也是絲毫不敢多問。
“景源。”
這時,元化帝嘶啞滄桑地聲音響起,顧雲浩聽在耳裡,卻是有些詫異。
他從未想到,元化帝居然還會曉得他的字。
不過轉念一思,便極快的反應過來。
多半是季航在御前之時,與元化帝提及過他,並說起了師祖孫惟德爲他賜字景源的事情。
季航……
顧雲浩又是轉眼想到了季航,但現在不曉得元化帝的心意,也不敢貿然提及,只得謹慎地應了一聲:“微臣在。”
但隨着顧雲浩應了這一聲,元化帝卻又是陷入了沉默之後。
君臣兩人就這般一坐一立,久久不言。
“季航時常與朕提及你。”
良久,元化帝的聲音似從遠處飄來:“景源,咱們的新政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