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少傑清楚檢察院一定要調查張氏建築集團公司,市委不可能完全阻止,但孫北海的做法,有悖於常理,也就是說,無論從什麼樣的角度來說,孫北海這都是給自己找麻煩,而且找的不是一般的麻煩,甚至可以直接威脅到孫北海位置的麻煩,徐少傑想不到其他的原因,孫北海一定要這樣做,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徐少傑現在做的事情,已經威脅到了孫北海的安全,簡單說,孫北海涉嫌到了棉紡廠的案件。
徐少傑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但這是唯一行得通的解釋,孫北海這樣做,有兩個目的,一是希望徐少傑能夠放棄對棉紡廠案件的再次調查,反正郭曉波的死刑馬上就要執行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事情就過去了,孫北海相信,徐少傑是可以做到這一點的,二是通過調查張紹才的事情,迫使徐少傑屈服,就是徐少傑不屈服,也可以通過非同一般的手段,弄得張紹才生不如死,甚至將張氏建築集團公司弄垮。
這種瘋狂的舉動,帶來的結果,孫北海可能沒有考慮,或者是已經無法考慮了。
徐少傑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按照法律的規定,檢察院就是調查張紹才,或者是傳喚張紹纔到檢察院去,時間也是有要求的,在沒有簽署正式的逮捕令之前,檢察院不可能長時間扣留張紹才,就是簽署了逮捕令,具體的看押任務,也是公安局負責,再說了,徐少傑清楚這次的舉措原因是什麼,會想辦法的,雖然說現在的案件辦理,有些說不清楚的地方,法律的伸縮性太大,如果是普通百姓,很有可能出現屈打成招的情況,但張紹纔不是普通人,他徐少傑更不是可以隨意欺負的人物。
徐少傑很快撥通了辛平峰的電話,消息既然是辛平峰說出來的,就說明檢察院一定有人和辛平峰保持聯繫,檢察院的人,並不一定是笨蛋,一定是有明白人的,現在,徐少傑要將自己的意思表達出來,首先保護張紹才,不至於有什麼不好的遭遇。
“辛局長,武書記的意見是非常明確的,不同意調查張氏建築集團公司,可孫檢察長似乎對市委的決定不是很在乎,還有郭曉波的事情,市委已經研究過了,做出了決定,可是,檢察院沒有開會,孫檢察長沒有通報情況,也沒有給省檢察院彙報,我們都感覺到有些奇怪,當然,因爲張紹才和我之間的特殊關係,我沒有直接過問張氏建築集團公司的事情,但孫北海這樣的做法,明顯是不合適的,如今,武書記和郎市長都是高度關注張氏建築集團公司的事情,不希望淮揚市的建築市場遭到干擾,如果說在調查的過程中,出現了一些不合適的情況,市委一定會嚴肅追究和處理的。”
辛平峰在徐少傑說完之後,馬上開口回答了。
“徐書記,現在只是初步的調查,是不是立案,還沒有決定,再說了,我考慮,市委政法委可以啓動監督程序,進行問責的,要求檢察院高度重視,認真對待,張紹纔是淮揚市著名的企業家,影響是很大的,檢察院這樣做,有些欠妥當。”
掛了電話之後,徐少傑放心了,啓動監督程序,徐少傑不是沒有考慮過,但這樣一來,事情就鬧大了,也徹底鬧開了,暫時沒有必要,如果張紹才只是例行的配合調查,也就沒有必要草木皆兵了。徐少傑相信,辦理案件的劉世亮會知道輕重的,如果劉世亮不開竅,一定要跟着孫北海走下去,那麼,徐少傑很快就會想辦法算總帳了。
晚上,正在和唐婉柔聊天的徐少傑接到了武聖軍打來的電話。
“徐書記,馬上到我的辦公室來。”
武聖軍說完就掛了電話,徐少傑感覺到有些奇怪,匆匆趕往了市委,進入武聖軍辦公室的時候,看見辛平峰坐在裡面,臉上的神色很是不好,徐少傑心裡咯噔了一下,該不會出什麼事情吧。
“徐書記,你來了,郭曉波的情緒突然不穩定,具體情況,辛局長,你給徐書記說說。”
“好的,徐書記,郭曉波現在是單獨看押,除開看守所的警察,檢察院和法院的辦案人員,其餘人是見不到郭曉波的,上次郭曉波說有情況要交代之後,我特別吩咐看守所,要加強看護,無論是誰想要見到郭曉波,都必須經過我的同意,但今天郭曉波的情緒突然失控了,先是異常煩躁,接着是絕食,一天都沒有吃飯,大約在下午五點多鐘,正當郭曉波準備撞牆自殘的時候,看守的幹警及時發現了,控制住了,我感覺到很奇怪,不知道郭曉波爲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專門來彙報的。”
徐少傑思考了幾秒鐘,開口說話了。
“武書記,我認爲,我們一定要馬上見到郭曉波了,人的承受能力都是有限的,郭曉波的看護這樣嚴密,外人是不可能對郭曉波有什麼舉措,但我們忽略了一件事情,就是郭曉波曾經因爲巨大的恐懼,寧願被判處死刑,也不願意開口說出來內幕,這說明郭曉波說出來的事情,一定是有着不小的影響的,郭曉波之所以願意說出來,是因爲家人的感化,也不排除郭曉波是一時的衝動,但幾天時間過去了,我們沒有任何的反映,這個時候,郭曉波說不定就後悔了,或者是胡思亂想,一方面考慮家人會不會遭遇危險,一方面考慮自己是不是有機會說出來,人到了這個時候,精神是特別脆弱的。”
武聖軍頻頻點頭,如果說郭曉波出現什麼意外了,那可就真的不好說了,因爲徐少傑已經代表市委,給盧雲峰省長做了專門的彙報。
“嗯,徐書記說的有道理,辛局長,安排一下,今天晚上,我們去見郭曉波,爲了防止出現意外情況,可以調集武警戰士,加強對看守所的護衛,如果郭曉波交代出來了重大的線索,那麼,隨時準備轉移看押的地方,我們要將情況想的複雜一些,不能有任何意外出現。”
按照要求,今天本來是對郭曉波執行死刑的時間,上面的批覆,也不是一天兩天可以下來的,這個時候,武聖軍決定見郭曉波,是需要承擔一定的責任的,但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任何的耽誤,都有可能出現意外。辛平峰什麼都沒有說,立刻給看守所打電話,通知看守所做好準備以後,辛平峰再次給武警支隊打電話。
幾分鐘之後,三臺轎車開向了看守所,其中,一臺警車在最前面。不過半個小時的時間,三臺轎車全部進入了看守所的院子,看守所裡面,燈火通明,可以看見,武警戰士增多了,守衛比平時嚴密了許多。隨着大鐵門的關閉,這裡再次與外界隔絕了。
辛平峰帶着武聖軍和徐少傑朝着審訊室走去,武聖軍的秘書稅茂華跟在後面,手裡拿着記錄本,今天這樣的記錄,稅茂華是第一次經歷,恐怕一輩子都難以遇見這樣的情況,稅茂華現在是正科級幹部,不久之後,馬上就會被提拔爲市委辦公室的副主任了。
爲了安全,也爲了郭曉波能夠解除顧慮,武聖軍仔細考慮之後,決定要稅茂華來記錄,公檢法機關的暫時不參與,當然,辛平峰是可以在場的,這也看郭曉波的意見了。
審訊室的看護異常嚴密,10米外有幹警巡邏,門口站長兩個持槍的武警戰士,屋裡有兩個幹警和兩個武警戰士,徐少傑都感覺到,這樣的戒備,有些過於的高調了,其實徐少傑是不知道,自從郭曉波出現了這樣的反映之後,整個看守所就如臨大敵,因爲辛平峰做過嚴格的強調,如果郭曉波出現了意外,看守所的班子成員就準備着坐牢,辛平峰說的一點都不客氣,顯然是準備着這樣做的。現在,在郭曉波的牢房裡面,時時刻刻有兩人陪着,盯着郭曉波的一舉一動,之所以是兩人,也是爲了相互作證和監督的意思,現在這年月,誰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意外。
郭曉波進入審訊室的時候,看見了武聖軍、徐少傑和辛平峰,坐在另外一邊的是稅茂華,這幾個人,郭曉波都是比較熟悉的。幹警將郭曉波鎖在了鐵椅子上面,徐少傑示意,不要鎖住兩隻手,鎖住一隻手就可以了。說着,徐少傑遞給了郭曉波一支香菸,幫着郭曉波點燃了香菸。郭曉波有些貪婪的吸着香菸。
“郭曉波,按照你的要求,今天,武書記和我都到看守所來了,市委辦公室的稅科長,你也是認識的,武書記的秘書,還有公安局的辛局長,屋裡就是這幾個人,你說是有情況要說出來,現在我們來了,你是否要求屋裡有人需要回避。”
郭曉波睜開煙,看了看辛平峰,搖了搖頭。郭曉波抽菸的速度很快,徐少傑索性放了一包煙在郭曉波的面前,同時放上打火機,郭曉波一口氣抽了兩根菸之後,纔開口說話。
“武書記、徐書記、辛局長、稅科長,我本來是絕望的人,什麼都不想說了,想着安安靜靜的離開,保全家人的幸福,但是,我的想法過於一廂情願了,上次能夠見到家人,我的想法徹底產生了動搖,這些天,我仔細回憶以前的一切事情,彷彿就是昨天的事情,我犯罪了,給國家造成了重大的損失,也毀掉了自己,我認罪服法,但是,還有一些從棉紡廠得到了大量錢財的人,繼續坐在領導崗位上,繼續逍遙法外,我。。。”
“以前,我不願意說,是因爲考慮到家人的安全,現在,我說出來,還是考慮到家人的安全,我總算是想通了,或許有些人認爲,我的家人可能知道這樣的事情,如果出現了這樣的情況,那麼,我就是死不瞑目了。其實,從被抓的那天開始,我就抱着必死的決心了,我認爲自己已經完了,我受過苦,窮日子也過了好多年,可是,擔任棉紡廠的負責人以後,漸漸的就忘記了以前的苦日子,想想在農村的時候,一天只能夠掙幾毛錢,可那個時候,心裡是乾淨的,雖然錢不多,但心情還是愉快的,也有不服氣的表現,就是自我認識高了一些,總是認爲自己不平凡,會有大作爲的,以至於後來擔任棉紡廠的負責人,認爲是理所當然。剛剛上任的時候,我也想着好好做事,沒有人生來就是貪污犯,就是壞人的,可我發現,現實和理想的差距太大了。”
“我剛到棉紡廠的時候,還是比較單純的,那個時候,棉紡廠很紅火,可問題也在慢慢暴露,因爲國家政策的調整,因爲棉紡廠的包袱太重,人浮於事,因爲生產效率的低下,因爲浪費情況的突出,等等,很多的問題,我曾試圖好好抓一抓的,但是,我的努力,沒有絲毫的效果,很多的情況,不是我所能夠控制的。”
“棉紡廠是淮揚市最大的企業,當然受到了各方的關注,棉紡廠有錢的時候,伸手的單位,不知道有多少,每年年底的時候,就是我最忙碌的時候,各方都伸手,我不敢得罪,所有的要求都要滿足,一邊是棉紡廠的職工要發工資,一邊是單位的要求必須滿足,我的壓力太大了,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的內心不平衡了,憑什麼我們累死累活的,拿那麼少的工資,可有些單位和個人,卻可以憑藉着單位的權勢,不勞而獲。”
“有了這種危險的想法,我的墮落就是必然的,當然,我膽子小,向棉紡廠第一次伸手的時候,內心還是心驚膽戰的,生怕出現什麼問題,我記得很清楚,那是年底的時候,我隨便找了一些理由,比如說給誰拜年,或者是其他的什麼開支等等,拿了1000元錢,沒有任何人問我,也沒有任何人說這樣的錢不應該開支,我後悔啊,那個時候,如果有人稍微提醒一句,或者是站出來說一句,我就不敢伸手了,但這世界上,沒有後悔藥吃。”
“有了第一次,後面就無法控制了,拿1000元是拿,拿10000元也是拿,後來的數目就越來越大,只到我開始伸手之後,才知道,棉紡廠的班子成員,早就有這樣的手段了,於是,我們的認識高度一致了,這也就促使我們的膽子越來越大。”
“我早就知道,事情遲早是要暴露的,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不過,說到這裡,我不得不說,我們出現這樣的問題,也是與當時和後來的一些領導,有着很大的關係的,送給領導的錢,遠不是這樣的數目,那些領導,根本就沒有推辭的表現。”
審訊室裡面異常安靜,武聖軍抽着香菸,在桌子的後面慢慢走動,徐少傑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辛平峰注意看着武聖軍,這個時候,郭曉波已經說到了最爲關鍵的地方了,稅茂華甚至沒有擡頭,正在緊張的記錄着,誰都知道,今天晚上,郭曉波說出來的話,必將驚動淮揚市,乃至於西山省。
徐少傑內心是激動的,隱隱的,他感覺到,自己的某些宿敵,可能在郭曉波的話語中間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