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鬱結着,一條短信跳進來,是曲筱綃發來的一張照片,照片照的是一處地名,“謝陸村”。安迪腦子轉了幾個彎,立刻眉毛倒豎,一個電話飛過去。“你調查小謝?他們已經在一起,你再調查,不方便。”
“所以只發給你看,沒問題就不給小關看了。你說,我們做生意的都要調查客戶的資信,她小關大街上隨便搭上一個人,怎麼能腦袋發熱就想到結婚了呢。她沒經驗,我可不能放任不管啊。”
“雖然你說的理由肯定是你尋開心的藉口,但有一定道理。問題是你同樣沒調查過趙醫生,不是……”
“哈哈哈哈,那不一樣,我看人水平你們誰都比不上,再說我玩得起。你開着手機哦,我隨時彙報情況。”
“我阻止不了你,不過得奉勸你一句,玩要玩得有分寸,不要過火。收藏形跡,不要讓小謝知道了。別破壞小關與小謝的關係。否則你會失去小關這個朋友。”
“安迪,我問你,因爲這種事就能失去的朋友,算是真朋友嗎,值得交朋友嗎?我經常不懷好意,可我對22樓的大家,最多捉弄一把,害人還沒有。要是這樣也受不了,太脆弱了,我也不要這種朋友。我這回最氣小關的是她其實從沒當我是朋友,沒有一絲絲信任我,她那小腦瓜總體水平跟傻帽兒小邱差不多。我反而氣不過了,我非要看看她中意的人是什麼玩意兒。”
安迪只能順着曲筱綃的邏輯硬着頭皮聽,聽完才問:“我問你,你家趙醫生怎麼應付你胡鬧的?我都被你頭痛死。”
“哈哈哈哈,他躲進書房,門一關,不理我。還給門蒙上毛毯,我尖叫都白搭。但只要他敢出門上個廁所,我保證鬧到他投降爲止。你可以把我拉黑,我就死翹翹了。但你別跑,你得回答我,我這回該不該生小關的氣?”
“她是關心則亂,你是旁觀者清。總之你把握分寸吧,多爲別人想想,2202的那幾個手中抓的牌不多,經不起你折騰。”
“啊,這倒是。不過這話要是傳到樊大姐耳朵裡,你跟她樑子結定了,一輩子的樑子。我不跟你說了,我要裝作遊客一樣進村玩去。真是,我只有這麼半天時間有閒,我容易嗎。”
安迪結束通話後,回頭看了一下關雎爾的短信,想到自己跟包奕凡還沒成之前,曲筱綃調查得清清楚楚給她講了包奕凡的利弊優劣,要換了別人,還真沒幾個能受得住曲筱綃那辦事風格。但趙醫生對付曲筱綃胡鬧的辦法,她似乎借鑑不上。她對包奕凡除了生氣,實在沒其他辦法。
正想着呢,包奕凡送走老包進來,擠到她面前,捧起她的臉,“生我氣呢?”
“是。以後你們這種低效率無厘頭的爭執不要拉我加入,崩潰。”
“這話很容易讓我理解爲你諷刺我能力不夠辦事低效,很刺激我哦。”
“明明是太聰明,直路不走走……”
包奕凡直接吻了下去,打斷安迪的理智。吻暈了才道:“你可能從書面上獲得過相關知識,瞭解孩子跟媽媽關係之深厚。但你真不可能切身體會到,媽媽這樣的去世對我的崩潰性的打擊。我沒法理智,我已經盡最大努力來理智,你也在幫我理智,我相信我已經做得很好,但我沒辦法走你想象的直路。我需要時間,這個時間不會短。而且我需要你的幫助,我要你的愛。你不知道,你只要抱抱我,摸摸我,我就能好過許多,自覺恢復理智。”
“容忍你的無理取鬧?”
“其實你對着我翻白眼的時候挺好玩的。最好玩的是你把我爸刺激得訴苦,他可是個百忍成精的。我真愛你。”
“我覺得你是灌我湯以達到讓我順服的目的。”
“哈哈,有點兒。我這就去開會,真捨不得離開你。我儘快回來。”
包奕凡緊緊擁抱之後,才離開家門。安迪火氣全消,心說,原來抱抱摸摸還真解決問題。
樊勝美拎着一包早餐去售樓處,老遠就看見穿着厚風衣的王柏川。雖然王柏川縮在牆角吸菸跟難民似的,可樊勝美怎麼看怎麼帥,笑容滿面地飄過去,輕柔地喊一聲:“王柏川。”
王柏川擡眼,忙笑道:“哎喲,可把你盼來了。我看到太陽跳出來就在想,你該來了吧。”
“本來是跟太陽光差不多早該來的,讓小關回來給阻住了。她呀……嘻嘻,等下給你看她跟小謝看日出的照片。大概是跟小謝定了。”
“哦,那警察,挺精神的。以後你們22樓出去所向無敵,有打架的,有出錢的,最後還有管包紮的,哈哈哈。”
“哈哈,可真是。快吃,我給你把東西收拾進包裡去。等下我這兒排着,你去車上洗把臉,換件衣服,我把溼毛巾帶來了。”
“嗯。你身份證給我,我們放一起,等會兒籤合同時候拿出來也方便。好緊張,比談生意還緊張。”
樊勝美笑不出來,“我身份證原件讓安迪拿去老家拉存款明細去了,帶着複印件,應該沒問題吧。回頭明後天就把原件送來過目,不影響合同。”
王柏川一愣,但立刻道:“應該沒問題,這又不涉及什麼冒充之類的事情,我們自己能保證沒假,又能很快補上原件就行了。我們到時候跟他們溝通溝通,這不是大問題。”
“是啊,誰能跟自己的錢開玩笑呢。我複印件給你,你裝好了。”
王柏川小心將自己的身份證夾入樊勝美的複印件裡,小心折好,放入錢包。
才拍拍胸口,道:“很快回來。我得先去找個廁所。”
樊勝美開心地笑了,“最好公廁有水。快去快回。”
王柏川直奔停車場而去。上車轉到樊勝美看不見的地方,他便立刻給與他聯繫的售樓小姐打去電話。
樊勝美穿着高跟鞋,站着並不舒服,但她並不會因此不顧風度地坐到鋪報紙的臺階上,像個打工妹。她只是笑眯眯地嫋娜地站着,一張臉避開朝陽的照射,揹着光微笑。
曲筱綃對那種很窮的農村沒概念,她以爲只要進村就能逮到一大幫坐地上曬太陽的八卦老太,她想問什麼,老太們能把祖宗十八代都挖出來說給她聽。她錯了。她進村後除了碰見土狗,就是什麼都不知道的亂竄的小孩。她在雜亂無章的土磚房子羣落前發了會兒呆,毅然逮住一位亂竄的小姑娘,摸出一把糖。“小孩,帶我去吃早餐的小店。糖給你吃。”
但小姑娘發出一聲比曲筱綃的更悠揚的尖叫,掙扎着跑了。曲筱綃正發懵呢,一小男孩竄上來很不好意思地道:“我帶你去,糖給我吃。”
曲筱綃道:“好,先給你一半。到了給你另一半。你姓謝還是姓陸?”
“我姓謝。哈哈。”
“謝濱是你哥哥還是叔叔?”
“謝濱?誰啊?”
曲筱綃不再問了。她好不容易跟上奔跑的小孩,到了一處兩層樓的一樓開的小店,原來就在另一個路口。店門前有大鍋可貼餅子,還煮着一鍋茶葉蛋。曲筱綃爽快地將剩下的糖給了小男孩,過去大聲問:“有人嗎?有什麼吃的嗎?”
看到一個粗糙的中年婦女跑出來,曲筱綃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問了。這種地方鳥不拉屎的,連來個外人恐怕都成爲大新聞,何況打聽個誰。要問了,又不鬧出去被謝濱知道,很有難度。曲筱綃有點兒沮喪,看看咕嘟咕嘟翻滾的茶葉蛋鍋,垂頭喪氣地道:“來兩個茶葉蛋吧。”
中婦果然對曲筱綃極端好奇,又極端熱情,將滾燙的茶葉蛋拿出來放旁邊桌上,“哎呀,先別碰,燙着呢,你們細嫩,一燙一個水泡,痛死。姑娘,你城裡人怎麼會來這兒的?”
“是不是隻看見村裡人往外跑,不見城裡人來村裡住?”
“是啊,打工的誰回來過。你……來這兒住?住誰家?”
曲筱綃一時回答不上來,便直入小店,取了兩瓶看似真貨的可口可樂,“再來兩瓶水。多少錢?”
等中婦找錢的時候,曲筱綃忽然腦袋裡一束靈光閃過,“我不住這兒,我是慈善機構的,來這兒調查有多少孩子讀不起書,需要資助。大姐,問你幾個問題行嗎?”
“吶,我替你找村領導,我可說不好。”
“別,大姐。我們啊在別的村也有做捐助活動,但沒實地調查,結果那些村長啊老師啊就把他們自己的孩子冒充窮孩子來領錢了,你說這怎麼行。所以我們要下來先找可靠的大致調查一下人數,然後再派其他同志來家裡摸底。你們這兒的孩子都在哪兒讀書?”曲筱綃一邊問,一邊摸出手機,像模像樣地做起記錄。
村子裡真的人煙稀少,偶爾有老人經過,淡漠地看看這邊,就走開了。在曲筱綃的七騙八拐循循善誘下,曲筱綃滿意地揣起手機,與大姐揮手告別。
好不容易等到路過的中巴車回城,曲筱綃不敢亂拿出她那明顯昂貴的手機,硬是憋了一路,一回到城裡,她立馬尖叫着給安迪打電話,“安迪,爆炸新聞,絕對重磅,你要給關關做主啊。”
“別賣關子,你這麼容易查出來了?除了你說的鳳凰男,還有什麼?”
“不止,遠遠不止,關關要鬱死了。我過馬路,等我回到房間再給你打。我真受不了啦嗷嗷嗷。”
安迪看着手機,回想曲筱綃的尖叫頻率,估計她說的是真的。
但此電話剛落,彼電話又起,包奕凡以急迫的語調打電話過來,“安迪,我爸進了附屬醫院急救,你趕緊替我去看看,我這邊會議安排好就跑過去。快。”
安迪這邊不緊不慢地應了一聲,因知道這是包家爺倆早餐時討論出來的所謂體面工程。但她依然得整裝出發,聽着電話裡包奕凡貌似緊張的囑咐戲,下樓取車上路。心裡只覺得滑稽。何必爲別人眼中的面子如此大動干戈。她做這種傻事,還真是完全爲了包奕凡的笑。
曲筱綃賣了半天關子,卻不見安迪來電催問下文,她先撐不住了,好在她不怎麼在乎體面,跨馬路回到賓館,不等進房間就主動給安迪去電話。“喂,你怎麼不關心關心小關?看你一點兒都不急,我真替小關難過,她拿你當偶像,你卻這麼不在乎她,說得過去嗎?”
“我正開車去醫院,包子爸據說住院。你說吧,我戴上耳機。”
“老是有正當理由的人真討厭。好吧,趁你在路上還有空,跟你說說。反正你也不大會在意老包的身體,又不是你爹。我告訴你哦,謝哥哥的媽居然是美女。那村兒很窮,有點兒力氣的都出去打工了,謝哥哥媽生下謝哥哥才一年也出去城裡做保姆。別問我爲什麼扔下孩子,你這富婆,人家要養家。”
“然後呢?這三個字總可以問吧?”
“你太沒勁了,你就不好奇嗎?要不是答應你只說給你聽,我早說得沒意思死了。”
“我本來一目十行頃刻可以看完的故事,你扯着我聽了那麼久,我也辛苦。
快說吧,好奇死了,我好奇死了。她進城做保姆發生什麼意外了?”
“這態度就對了,問也問到點上了。一個美女,到城裡做了幾天保姆,皮膚好了,人水靈了,被男主人看上了,男主人把原配踢了,跟她好上了。她回家也把原配踢了,進城做起城裡女人。謝哥哥跟他爸留在村裡,看那樣子非常吃苦。
很快謝爸爸也出去打工了,冊那,瘟孫就瘟孫在這家不是男的先出去打工,而是女的先出去打工,最終女的主動扔了男的,真叫作活該。”
“誰能力強誰養家,也無可非議。不過從當前局勢來看,謝爸爸出去打工一大半原因可能是爲面子,在村裡擡不起頭,只好出去。但從前面情況開看,謝爸爸這種人打工基本上沒什麼大前途。對吧?”
“你這態度就對了,要跟我互動,要不然我說着沒勁。你說得沒錯,謝爸爸把兒子扔給父母,出去打工,每年寄點兒小錢回來,剛夠餬口。還有人傳消息回家,說他在外面跟一女的同居了,後來生個兒子之後結婚了,更沒錢帶回家。
謝哥哥又開始上小學,買本子鉛筆的錢都沒有,常被人笑話。擦,總之一堆爛事。”
“比小謝更苦的正跟你連線着,這沒什麼。小謝有今天,看上去精神正派,說明他人不錯。”
“你別跟你自己比,誰有你強大啊,有你這麼強大,你就是石頭裡爆出來的也沒什麼。謝哥哥不一樣,他是普通人,懂嗎?抓一手壞牌,一輩子都受影響,像我那兩個哥哥,看着還挺像個人,一做事就各種下作。你再聽我說下去。然後謝哥哥媽看不下去了,把兒子接到城裡讀書。可謝爺爺不肯放,謝家大孫子啊,怎麼能跟他娘跑了,硬是不放人。幸好謝哥哥媽的新老公有點兒官職,即使謝哥哥沒城裡戶口,也讓他在城裡好好升學,謝媽媽也許了些錢給謝爺爺他們。後來謝哥哥就留在城裡讀書,暑假寒假一定回村裡跟爺爺奶奶過。難怪,小關跟我說的,謝哥哥的學識一看就不像小村裡的學校出來的。”
“我還是沒看到有什麼不對勁。還有什麼你沒說的?”
“這還不夠嗎?心理陰影啊,這種爛家出來的人都有心理陰影,一個不小心,遇到點兒挫折就咕嚕咕嚕全冒出來了。要是遇到我這樣的還好,小關那種溫室裡的小花朵怎麼吃得消。”
安迪真沒覺得謝濱有什麼不對勁,卻歪打正着被曲筱綃戳中心中隱痛。即使強悍如她,又何嘗不是依然不依不饒地被小時候的遭遇綁架着?只是曲筱綃他們不知道而已。她沒想到曲筱綃把小時候的心理陰影看得這麼重,甚至成爲婚姻的障礙,那麼像她這種童年遭遇的,豈不是婚姻大敵?安迪連翻白眼,終於有點兒理解包太當時的擔憂。
“從目前看,小謝沒什麼不對勁。小曲,你雖然挖到一個大八卦,這種家庭確實不尋常,但我看不影響小謝。”
“影響不影響,不好說。小關跟我說,禮拜一,兩人會把各自歷史詳細寫出來,交給對方。我看小謝怎麼寫。”
“小關不會把這種文件交給你參閱。”
“所以需要你了,如果你真關心小關,只要你勾引一下,小關肯定會給你看。你再對照一下,如果小謝沒說謊,那就通過我這一關。”
“別多事。你這人經常亂七八糟,但我們依然認爲你跟優秀的趙醫生是很好的一對。人跟人沒有絕對。我到病房了。還是那句話,我沒看出什麼不妥。”
但這句話換來的是曲筱綃非常不耐煩的尖叫。“誰家敢把女兒送到這麼複雜亂七八糟的家庭啊,兩個媽兩個爸許多弟弟妹妹,而且還不是正常離婚的,都是苟且結婚的。誰知道以後會冒出什麼事來,別說小關,連我爸媽都不敢同意要這樣的女婿。好人家誰敢沾手這種人家啊,你看看樊大姐家,啊啊啊。”
曲筱綃擔心的是這個,安迪卻心中刺痛那個,她皺着眉頭走進老包的病房,看老包裝模作樣地躺病牀上昏昏欲睡,她一點兒都笑不出來。老包無精打采地看看安迪,言簡意賅地道:“裝的,沒病。晦氣。”
安迪跟曲筱綃說聲“回頭再聊”,無語面對老包。
老包道:“等下立刻裝轉院,這麼悶氣下去,遲早悶出病來。”
“時間這麼浪費,可惜啊。我這兒有電子書,要不要看?”
“不要,你看吧,我養神。”
安迪則是掏出剛給樊勝美打來的銀行對賬卡複查有無遺漏。看完收拾進一隻牛皮紙袋,見大家都無聊,就說:“給您手機裝兩個簡單好玩的遊戲,好不好?”
“我兒子讓你來監督我的吧?等下如果我假裝轉院,你也得跟着車走。”
“懶得管你們的破事。巴不得你把包子逐出門,他可以到海市發展了。”說到這兒,安迪忽然又想到,她有個破出身,而包奕凡又能好到哪兒去呢,這個包家,像是個正常的家嗎。她心裡納悶。
老包沉默了會兒,“無欲則剛啊。”
“嗯,我電話,對不起。”
“這兒接吧,我不妨礙你。”老包繼續閉目養神。
安迪接的是工作電話,她最近做的一個大案子,與國外的同行聯手,算是裡應外合。老包果然什麼聲響都沒有,只偶爾看看她,又閉上眼睛想自己的心事。
兩人完全井水不犯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