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從攝像頭中看清外面人走了,纔對關雎爾道:“小邱跟應勤的關係,我從來都看不懂,可能與我缺乏傳統家庭薰陶有關。在我看來覺得屈辱的事,他們兩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還都非常自在非常心甘情願,我非常不明白。你呢?”
“我早就勸小邱不要在應勤已經有未婚妻的狀況下與應勤單獨見面,要見也要等應勤斷了那邊才行。可她說她沒有拆散應勤的意思,她只是聽聽應勤訴苦。
我對小邱真是又恨又憐。現在他們兩個該怎麼辦?小邱還陷在幸福中呢。”
“兩個成年人,我們作爲朋友,尊重他們的價值觀,遇到不同意見,我們提醒,但不插手,但我們必然在他們困難的時候提供適當援助。只能如此。”
“看着小邱走錯路也不管?”
“不管。許多幹涉都是打着關心和愛的旗號,應勤媽媽干涉兩人的事,何嘗不是如此。”
“現在是,小邱面臨崩潰。”
安迪聳聳肩,“成年人需要爲自己的選擇承擔後果。”
“不行,無法見死不救。很快小邱能下牀,她會去見應勤,她會被應勤媽羞辱,會再次失戀。”“冷靜。萬一小邱見了應勤媽媽,兩人看對眼了呢。萬一小邱不後悔她的頭破血流,她享受其中的過程呢?”
關雎爾不得不咬緊嘴脣,嚥下一連串的“不可能”。想到樊勝美如此悽婉地要求開心三天,想到邱瑩瑩即將也說出“我已經好久沒有開心了”,關雎爾覺得她無法袖手不管。“安迪,一個資質普通的女孩子獨在異鄉很艱辛,只有好朋友守望相助才能在都市生存。我必須盡力而爲。”
“好,我們保留各自的意見。”
過會兒,關雎爾告辭回自己的窩,安迪與她一起出門,只叮囑了“保護好自己”,遵照她一向原則,並不強拗關雎爾的打算。關雎爾很鬱悶。
安迪順便走到對面的2203,對來開門的曲筱綃道:“我剛纔有事,不應你。
需要談談?”
“什麼朋友啊,什麼朋友啊,見死不救的。”
“這不是來救了嗎。我陪你出去喝酒。你喝,我陪你聊天,負責買單開車。”
“找你喝酒還不如找我那些老朋友。”
“那你要我做什麼?”
“我一個人待不住,這屋裡到處是他的印跡,被子裡都有他的味道,一個人待着好像總聽見他在我耳邊說話,見鬼了。我要跟你住,跟你睡。”
“來吧來吧,只要不吵我。”
“怎麼辦,總忘不了他,還錯把別人當成他。”曲筱綃抱起枕頭跟安迪去2201。
“根據有限的經驗,找到心愛的,立刻就能把前人忘了。很快。”
曲筱綃撲哧一聲笑出來,“太邪惡了,你就是這麼想也不能這麼說,注意形象。這種話只能讓我這種人說。”
“所以不替你愁,你也就鬧騰這幾天。”
“不對,這次鬧得有點兒長,還看不出哪天是個頭。”
安迪打開自己家門,聽見手機在響。曲筱綃眼明手快地一個箭步過去,抓了手機交給安迪。是樊勝美打來的電話。
“安迪,你是金融系統的,請教一個問題。我等小邱睡了,剛纔上網打算匯這禮拜的錢給我媽,可輸入密碼,說不對。什麼情況?我沒記錯密碼,絕對沒有。”
“你等等,我上網找找答案。你確認銀行卡和身份證都在你身上?”
“開戶人是我爸,那是我爸的退休工資卡,他身份證在我媽手裡,我……會不會……他們拿着身份證去銀行掛失?”
安迪迅速跟曲筱綃簡單說明,“小樊手裡她爸的工資卡密碼失效,她爸身份證在她媽手裡。什麼情況?”
曲筱綃只消眼珠子一轉就湊過來對着手機道:“被她哥掛失或者重置密碼了唄。她媽搞不清銀行那些規矩,看見錢紅了眼的她哥還能不動手?身份證在手,大不了再拿本戶口本,背上她老爸,什麼問題都當場解決。我早說肯定還得出事。”
“小樊聽見了嗎?”
“聽……聽見……了。要死了!”
“你回來吧,我這就載保姆去醫院,請保姆幫忙照看小邱一晚上。你跟小曲商量個辦法。”
“沒有辦法,不用找我商量。”曲筱綃在邊上立刻聲明。
“嗯,不用,我會克服,這不是大事。謝謝你,安迪。也請幫我謝謝小曲。”
安迪放下手機看着曲筱綃,“你盡力幫小樊想想,還會出什麼事。”
曲筱綃搖頭,“誰知道她家還有什麼禍可以闖,渣男什麼都做得出來。”
樊勝美在陪護活動牀上輾轉反側,她白天才好不容易撿來的開心短暫得如同灰姑娘的華服,一到零點就煙消雲散,讓她不得不懷疑人生。
第二天天才矇矇亮,她就起牀了。怕洗漱吵醒別人,她拿着毛巾去公共洗手間。不料遇到同樣早起同樣無精打采的應母。但奇怪的是,應母直着眼睛從她面前走過,彷彿不認識她。而有個中年婦女跟着應母,一步不離。
樊勝美覺得奇怪。可她正擔心應母懷疑她怎麼也在醫院,她不敢吱聲,小心翼翼離得遠遠的洗漱。但漸漸的,她睡眠不足略顯混亂的腦袋也看出一些端倪來,那陌生中年婦女似乎在盯應母的梢,應母去哪兒,她跟哪兒,眼神滿是憤怒。
從洗手間出來,樊勝美刻意到應勤病房門口拐了一下,從門玻璃看進去,病房地上扔着好幾只大行李包,而應勤病牀後橫七豎八坐着好幾個人。樊勝美眼睛都看直了,來者不善,應家出了大麻煩。
應安迪一再要求,關雎爾出現在清晨的302早餐桌上。安迪將應家面臨的情況一說,曲筱綃就瞭然。
“早知道那邊那女的不會放過應勤,女孩子一個人跟着應勤來了那麼多日子,他們兩個即使自己說得清,別人也不認賬,早把那女孩看成應勤的女人。這會兒想甩了人家?沒門。我看,遲早得找到邱瑩瑩,那邊那女孩應該可以放出來了,一定滿醫院找小三繼續揍。你們誰找老趙說說,給邱瑩瑩轉院。應勤那兒管不了那麼多。”
安迪道:“我請保姆大姐跟我一起去。”
“可不可以……”關雎爾猶豫了一下,道:“請趙醫生幫應勤也轉院,比如前門送進手術室,從後門溜出手術室什麼的。讓應家欠我們的情,有助於她媽認可小邱。安迪,我跟你去,我請個假。”
曲筱綃道:“切,小姑娘一看就是個不懂事的,少管閒事。應家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找不到應勤可以找上他老家,逼也逼出應勤來。這件事就是你警察哥哥來也管不了,人家是家務事。”
安迪對關雎爾道:“聽小曲的,我很相信小曲的江湖智慧。”
曲筱綃一聽,眉飛色舞地抱住安迪親個嘴兒。安迪一愣,下一刻,立即衝進洗手間吐去了。
曲筱綃轉眼就逮住關雎爾,“關關,你家警察哥哥也是農村人。敢惹他們,整個村的人都是親戚,整個村的人都來找你拼命。即使不惹他們,以後你家串門的親戚不斷,你家廚房是大食堂,你這嬌滴滴的大小姐怎麼受得了。”
“胡說。八字沒一撇呢。”
“纔沒胡說,別看警察哥哥身份證上面地址是集體戶口的,填的各種表格的籍貫擺那兒呢,很偏僻的窮村兒。聽我的,安迪說了,她很相信我。別總以爲我想搶你的警察哥哥,我最寶貝我的關關小寶貝了,你也相信我。”
關雎爾也只能扭過頭去裝嘔吐。但她轉回頭,立刻堅決地道:“你肯定看錯了,一個農村來的孩子不可能對樂理非常熟悉,連我這個學小提琴的聽着都覺得無懈可擊,很偏僻的窮村可能學不到這些。有些東西是需要童子功的,不是上網搜三天就可以搜得到。你找錯人了。”
輪到曲筱綃驚愕了,她轉着眼珠子想了好一會兒,才道:“那就好,那你們就很配了。我這一關通過。警察哥哥沒別的問題,叫謝濱是吧?據說很聰明很肯幹,喜歡他的領導蠻多。”
關雎爾眼睛圓了,“是他。安迪去醫院辦轉院,我還得擠地鐵去上班,先走一步。”
曲筱綃鬱悶地看着關雎爾的背影,“難道我錯了?”
“多管閒事了吧。立刻罷手,否則失去一個好朋友。”安迪出來。
關雎爾走出門,又是畫十字又是拜拜的,大大鬆一口氣。顯然曲筱綃沒壞事。
曲筱綃卻想不通,一捶桌子道:“不是關關騙我就是我朋友弄錯。”
安迪拉下臉,“有完沒完。”
“完了。嘻嘻。”曲筱綃一笑而罷。
安迪幾乎才八點多點兒就來到邱瑩瑩的病房。一臉焦慮的邱瑩瑩一見安迪如見救星,連忙遞來一張揉得皺巴巴的字條。安迪展開來看,見四個字,“救救我們”,落款是“應勤”。反面則是寫着“請交1512病房邱”。
“剛剛護士送來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樊姐電話打不通,正要找你們呢。
怎麼啦?應勤怎麼啦?是不是病情反覆了?”
“小樊說,應勤那個女朋友的親戚把應勤母子盯住了。我怕他們找到你,打算給你辦轉院。應勤那兒……我們一個個地來,不能一起走,免得被發現。”
“安迪,求求你先救應勤,他的病情比我嚴重,他被那些人盯着會丟命的。
求求你,求求你,先救他。”
“好。我去找趙醫生商量。”
但安迪出門,卻先打電話給江湖智慧十足的曲筱綃,問曲筱綃該怎麼辦。
曲筱綃立刻道:“救應勤的事別找老趙,老趙一個年輕醫生沒那麼大權打通其他部門的關節。這事要找醫院主管領導。我看你罷手,應勤那種鳥男人讓他自作自受去,活該。小邱這種沒腦袋的人當她放屁,再嚷嚷就讓老趙給她一針蒙倒睡覺。”
“天,你怎麼都懂。”
“從小打架鬥毆,套路門兒清。”
“我直接找閨蜜的男友,會不會有問題?”
“沒問題,大肚婆。特批。”
安迪聽了大笑,與趙醫生約了,正好趙醫生沒坐門診,兩人關門密謀。趙醫生一聽來龍去脈,也道:“給小邱打一針麻翻她,省得她鬧事。”
安迪驚訝,“小曲也這麼說,我還想這麼邪門的主意就不跟你提了,免得你爲難。哈。”
趙醫生悻悻地低頭,等擡起頭,就道:“我們開始行動吧。你找輛掀背車,後面可以平躺的。我這邊給小邱聯繫其他醫院的朋友,同時辦轉院。”
“太謝謝。我多事一下,你們真的結束了?在我眼裡你們兩個是多適合的一對,你們可能文化程度不一樣,可你們有一樣的妖氣,咳咳,這個詞請別見怪,我中文表達不大好。而且小曲很愛你,這幾天她搬到我那兒住着,下班時間就纏着我,不敢一個人待着。我求她有這力氣纏你來,她不。真不像她一貫的爽脆。”
“她?”趙醫生顯然是驚住。
安迪聳聳肩,點到爲止。趙醫生眼珠子滾圓地盯着安迪開門出去。
樊勝美下班得早,太陽還透過新發芽的樹枝照得地上斑斑駁駁。在離酒店稍遠的路口,樊勝美拿着手機邊看邊走上了王柏川的車。王柏川不等車子啓動,就興奮地道:“我們趁天亮再去看個樓盤,實地看看工地。然後一起吃飯,都好幾天沒一起吃飯了。”
“唉,去醫院吧,這一白天下來,小邱足足發了我二十三條短信。再不去她要親自跳下牀找應勤去了。”
“你是她媽還是什麼,她要你管頭管腳管終生還是怎麼的,要朋友幫忙都害得朋友沒自己時間了,我們已經有多少次約會被她打斷了?”
“我上輩子肯定是她老公。”
“噯,那是沒話說,那是得管到底,管一輩子,應該的。”
樊勝美斜睨着王柏川,彎着眼睛笑。“問你,昨天看房子的時候,爲什麼看了三室二廳的,不是說二室二廳嗎?”
“目標是三室,保底是二室,爭取定下來,下定的時候,手頭的錢已經夠三室的首付。你看有上進心不?”
“一流。你這麼上進,我昨晚開始心煩的事也可以稍微放下點兒。我哥大概拿我爸的身份證把我爸工資卡的密碼換掉了,現在我失去對工資卡的控制。昨晚還心慌,現在想想,拿去就拿去吧,以後我每月寄出的錢扣除那部分,總數還是與原來一樣。都不知道他們忙活什麼。”
“你想得開就好,就好。”
“是啊,往寬裡想,別跟自己沒事找事。”樊勝美繼續斜睨着王柏川,微微往下扯了扯嘴角,才扭回了臉,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樊勝美還是第一次進邱瑩瑩的新病房。她進門的時候見另一病牀上的病人雙腿纏滿白布吊在半空,不禁好奇地多看了幾眼。邱瑩瑩則是一見思念了一整天的樊姐,就大聲喊起來:“樊姐,樊姐,可把你盼來了。”
樊勝美連忙上去,輕拍她的臉蛋兒,“看上去氣色好了些。傷口還癢嗎?”
“癢,螞蟻咬似的。樊姐……”
“噓,我跟看護大姐交接一下,好讓大姐早點兒回家,免得上下班高峰公交堵路上。”
看護工很開心,連忙很詳細地與樊勝美交接。邱瑩瑩掛念應勤,心急如焚,只好憋着勁兒等着。樊勝美偷眼瞅見邱瑩瑩一隻手煩躁地在牀單上爬,她看一眼就索性轉回身,背對着邱瑩瑩。
客客氣氣送走護工,樊勝美才轉回身,邱瑩瑩急切地又喊:“樊姐……”
“應勤?”
“是啊,你的手機上班關機,我醒來發現換了醫院,打電話問他們,安迪說應勤那兒麻煩,只能先把我轉院了。她只跟我說兩句就不理我了,她很忙。關關說她不知道,晚上過來再說。樊姐,怎麼辦啊,那些人圍着應勤,應勤會被折騰死。應勤是爲了保護我才受的傷,我怎麼能丟下他不管,不理他的求救,自己轉院了呢。樊姐,你們再想想辦法救救應勤吧,求求你了。”邱瑩瑩一邊說,一邊早哭紅了眼。
“小邱啊,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應勤那兒不是我們不救,而是我們無法救。
我早上偷偷過去看,好幾個粗壯的人圍着應勤,你說我們22樓的女孩子是打得過那些人呢,還是嗲得死那些人呢。根本沒法接近應勤,更別說把他挪出來轉院。
你不是說連護士傳字條都是偷偷摸摸的嗎,你看,我們更連護士都不如。”
“可是應勤會被他們折騰死的啊。應勤完全是因爲我才捱打,本來他們不打應勤的,他是保護我才挨的打。我現在自己跑到安全地方了,扔下他受苦,我怎麼可以沒良心呢。樊姐,想想辦法吧,再想想,求求你。”
“不是樊姐不想,是真的沒辦法啊。要有辦法,今早安迪怎麼會不救應勤呢?安迪和趙醫生聯手,要有辦法早有了。”
“會不會……安迪和小曲本來就不喜歡應勤,以前還揍過應勤……”
“你這麼說就不對了,小曲難說,但安迪和趙醫生不是那麼小氣的人。小邱,你安心休息,我去醫院食堂看看有什麼好吃的,給你買些來。”
“樊姐,我吃不下。不知道應勤那兒怎麼樣,現在連請你過去看一眼都不能了。要不……還是把我轉回去吧,寧可被他們發現,起碼可以替應勤分擔一半的人。”
“別胡思亂想,再這麼說樊姐要生氣了。你這是指責樊姐沒用,安迪不全力幫忙嗎?”
“樊姐,我不是這個意思,對不起,對不起。你們都已經夠幫我了,只是,我太擔心應勤了,嗚嗚。”
樊勝美看着眼淚縱橫的邱瑩瑩,嘆聲氣,不厭其煩地替她擦掉。等邱瑩瑩哭得差不多了,她拿來一條熱毛巾,幫邱瑩瑩擦臉。邱瑩瑩像只受傷的小貓,倚着樊勝美不放。枕頭邊,攤放着應勤的求救字條。
樊勝美趁去食堂的時候,將剛纔的錄音製作成音頻文件,發給22樓衆友。她在郵件裡寫道:“你們有空就聽聽,瞭解一下情況,心中有底。沒辦法,只能讓小邱自己消化應勤的事兒了。”
曲筱綃正在燈火通明的小會議室裡與兩個黑人客戶手舞足蹈眉飛色舞地談價。她回國半年多工作下來,學到的英語反而比當初留學學到的多,現在基本上能流利地交流。等終於談完,他們修整一下準備去餐館吃飯。曲筱綃抓緊時間處理新郵件,一聽樊勝美傳來的音頻文件就眉毛倒立。她一個電話打給安迪。
“安迪,聽了沒?有這麼沒良心的。我們只是鄰居欸,我跟她連朋友都不是,我幹嗎幫她,我犯傻啊,幫了還沒落一個好。這傻子心裡只要有個男人,別人都是浮雲,有病還是怎麼的。等我今天忙完,再晚我也得親自替她轉院回去,一定完成她的高貴心願,讓她跟那鳥男人一起去死。我不管啦。”
“我們確保她安全,確保她得到好的醫療,行了啦。其他你別多管,我看小樊也是看不下去了,纔會不理智發來這段。哦,對了,小樊今天心裡也不好受,她哥又折騰了她一下,難怪。我們自己的事情也是又多又煩,沒空再管小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