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曲父的電話又來了,曲筱綃打開免提。“筱綃,你媽是不是下午四點到?”
“你去攔截是吧?纔不告訴你。爸爸,讓媽媽帶點兒你們那兒的米糖回來……”
曲母起身將手機奪下,“我沒飛去你那兒,你放心。是筱綃搗蛋。你媽怎麼樣了?”
“什麼?這小傢伙,我都已經在機場高速上了。混蛋,混蛋……”
曲筱綃哈哈大笑。但這回曲母阻止了她。等曲母打完電話,得知奶奶已經處於彌留狀態,她也沒說什麼,只是跟曲筱綃道:“筱綃,爸媽的問題,以後爸媽自己解決,你別替媽媽出氣了。你聽小趙的,以後對誰都善意點兒,不僅是對別人好,也是爲你自己好。如果你愛媽媽,聽媽媽的話,好讓媽媽不操心。”
但曲筱綃卻跳起來,叫囂着衝回樓上自己房間去了。“煩死了,煩死了,辦不到。”
曲母卻並不緊張,“從小就這樣,讓她學好,就跟殺了她一樣難。”
曲筱綃伸出頭來,尖叫:“老趙,你可以表揚伯母很懂心理學了。真想不到你這麼會拍馬屁。”
“這是怎麼了?”
沒過多久,只聽外面院子一聲響,曲母先衝出去看,果然是曲筱綃從二樓露臺抓着毛竹跳下樓,飛竄而走。趙醫生連忙取車追上去,都來不及與曲母好好告辭。可車子才拐到曲母看不見的地方,他就看到曲筱綃笑嘻嘻等在路邊。
曲筱綃上車就道:“切,我媽總想趁機要我答應條件,今天她以爲是好機會,以爲我還在內疚,會答應她,沒門。她要是在你解釋前就提出要挾,我倒是真從了。可惜,晚了,該是她對不起我。哈哈哈……你幹嗎?”
曲筱綃得意忘形地笑到一半,卻發現趙醫生做了叛徒,把她送到媽媽面前。
曲母吊起眼睛好整以暇。趙醫生一句“我先走”,將曲筱綃扔下車,跑了。曲筱綃被媽媽扯進屋去,各種嘮叨伺候。
關雎爾手裡拿着謝濱非要她看的身份證複印件,驚訝地看着謝濱忽然離座,找出筆記本電腦聯網,有條不紊地輸入地名,放大,然後,關雎爾看到身份證複印件上的那個地名。立刻,那名不見經傳的地名變得立體起來:它位於某省某市的西北邊緣……
“是農村?”
“怎麼知道?”幾乎沒有思考的時間,謝濱便飛快反問。
關雎爾覺得謝濱問得太急,可能是忌諱生長於農村,便小心地道:“我也不確定,就是看這一帶的地名不如市區那一帶的密集。可能看谷歌衛星地圖更直觀點兒。”
“沒錯,那兒不僅是偏遠農村,而且還是山村,山上出產不多,所以那邊很窮。貧賤夫妻百事哀,你懂的。”
關雎爾忙委婉地笑道:“我們這一代小時候都不富的,相比現在,那時候真匱乏。我還記得小時候總生凍瘡,尤其是腳上生好多。冬天爸爸騎車帶我上幼兒園,我每次跳下車的時候都沒法站穩,凍瘡刺痛啊,我每次都想象我是小美人魚。不像現在又是羽絨服又是空調……”關雎爾說到這兒,看謝濱似笑非笑,不知他這種表情是什麼意思,費勁心思揣測着,小心地道:“可能,你們那邊的農村又更匱乏點兒。”
“小關,謝謝你,你總是這麼體貼。可其實我們那邊的窮是吃不飽和衣不蔽體。你幾乎無法想象那種窮困生活,電影小說之類的大多數是衣食無憂者的創作,若非親身體會,你很難了解極端匱乏下人的心理,更無法瞭解貧困家庭走投無路之下的掙扎絕望。”
關雎爾非常關切,幾乎是感同身受。可又想到那份幾乎可以倒背如流的謝濱簡歷,忍不住問:“可你後來不是在市裡跟着你媽媽過嗎?我記得你小學就在市裡讀的?不過,不管怎樣,生活漸漸向好,再不後退了。”
謝濱笑道:“是啊,呵呵,是啊,你看我這矯情的,我那時候小,懂個什麼窮困啊。”
“就是啊,原來你說得那麼沉重,就是來嚇我的。然後呢,就這樣,沒什麼大不了。我都不知道你拿出這份複印件幹什麼。好了吧?”關雎爾心裡隱隱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可她不忍心再看着謝濱磨蹭,不斷地不是她賠笑,就是謝濱賠笑,都不自在。不如她出聲做個了結。
謝濱果然笑道:“是啊,是啊,就這麼,我從小學讀到高中,然後跳出來讀大學。”
關雎爾總覺得謝濱後面應該還有話藏着,如此興師動衆說要對她原原本本坦白,可弄了半天就這點兒料,顯然不可能。但謝濱既然說沒了,那就沒了。她放心喝了一口水。纔將杯子放下,謝濱就將杯子挪過去,一絲不苟地將杯子注滿。關雎爾隱隱覺得,謝濱如此專注地倒水,似乎是拖時間。可爲什麼拖時間?是他自己主動要說,又不是她逼的,爲什麼又吞吞吐吐欲說還休?關雎爾耐心再好,也有點兒煩躁了,可依然字斟句酌地道:“然後,作爲一個成績優秀,與同學相處融洽的學生,這一路受到許多老師的表揚,以及許多同學的忌妒。尤其是後者,說起來真是不堪回首難以啓齒啊。你真是我們這種中游蕩蕩普通學生的煞星。”
“怎麼會,不會有人忌妒我。小關,換成你媽媽,還會提什麼問題?”
“你上午與我爸媽的會面,是我的錯。以後我不會再給媽媽機會,讓她對你提出某些問題。”
“我……沒關係。我很想表現得盡善盡美。或許你能替你媽媽問出她心裡想問的問題。也或許,你下次問問你媽媽,她希望知道什麼。”
關雎爾一愣,呆了會兒,才道:“好吧。”
正好,她的手機響了。她連忙拿出來看,一看是媽媽的,但她先忙着向謝濱道歉:“對不起,我剛纔緊張,可能打開了手機。”然後才接起。
關母完全是死馬當作活馬醫,見丈夫總是打謝濱電話而不通,她才試一試,看她女兒的手機可開機否。不想,打通了。頓時,所有的關心所有的焦慮壓倒所有的暴躁,關母未語先哽咽,好不容易纔吐出幾個字,“媽媽不問了。你回來吧。”
聽到媽媽的哭聲,關雎爾呆了,媽媽對着她哭?不知不覺,她的眼淚也奪眶而出。她沒留意,謝濱卻看在眼裡,趕緊替她擦去。關雎爾搶過謝濱手中的紙巾,扭過臉去揹着謝濱流淚,不知怎麼的,竟然覺得謝濱安撫她肩膀的手是個沉重的負累。
關父關鍵時刻挺身而出,接過電話,“囡囡,你在哪兒?你沒事吧?你說個地址,爸爸立刻趕過去。”
關雎爾忙道:“我挺好。我這兒沒事,你們不用掛念。”她說着不由得站起來。於是,謝濱的手便滑落了。
關母聽到女兒不肯露面,連忙提醒丈夫:“想個辦法啊,我要見囡囡平安才放心。”
關父便道:“囡囡,我們剛纔一直在你宿舍門口等,又是打不通小謝電話,我們情急無奈,只能找到小謝工作的地方……”
“什麼?你們……怎麼可以這樣。趕緊離開。”
“我們見不到你,非常擔心你盛怒之下做傻事,無奈,只能找小謝的領導要人。他們這種單位,一般總有領導週末值班的。”
“啊,不要,趕緊離開,我立刻過去你們賓館。”
謝濱也站了起來。關雎爾看他一眼,道:“我這就回去,對不起。”她頓了頓,看着謝濱,卻不敢說出真話。可面對謝濱似是洞察一切的職業眼神,她只能解釋:“對不起,我爸媽在我宿舍門口等我,我得立刻回去,不能讓他們跟鄰居們多交談。”
“我送你。”
“不用。”話說出口,關雎爾覺得語氣急了點兒,連忙又道:“暫時別,等我處理好了再說。”
謝濱戴上墨鏡送關雎爾上出租車。車子啓動時,謝濱往車窗扔進一張百元鈔。關雎爾一愣,纔想到自己逃得匆忙,身上沒帶着包。而謝濱對着消失的車尾,愣在路邊許久。
而關雎爾坐在車裡越離越遠,心裡覺出一絲兒輕鬆。這幾天的緊張焦慮缺眠,這會兒齊刷刷地襲來,她在車上就忍不住打起了瞌睡。等到在賓館門口見到迎候多時的爸媽,她下車話都懶得說了,倚在媽媽臂彎很安全,很可靠,她任由眼皮沉沉地墜下。
關家父母看着嚇呆了,女兒這是怎麼回事?才跑開半天就累成這樣?關母連連檢討,以後再也不逼女兒。
邱父趕在海市地鐵關門前,循着女兒的短信指點,鑽出地鐵站。一眼便見到翹首已久的妻女相依在黑夜中等他。他都來不及感動,就直接問:“上午怕電話費貴,沒問清楚。那個……你們說的中介,是怎麼回事?”
一家三口就站在地鐵站口,由邱母詳細敘述經過,邱瑩瑩一想到應家如此待她,早又啜泣了。
邱父聽完,就對女兒道:“先別忙着哭,晚上還有中介所開門嗎?”
“這麼晚早關門了。爸爸幹嗎?”
“我要問清楚,到底是應家人乾的,還是別人乾的。我們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放過壞人。”
“爸爸,不會是應家人乾的吧,一定是應勤前面那個女朋友報復我,一定是的。爸爸,一定是的。應勤不會那樣對我,他已經說過再也不會離開我了。”
“哦。我問你,你常租房子住,你說,要是上去一個人跟中介說他有房子要出租,中介能信嗎?不拿出房產證,誰會相信你是房主?”
“中介……可能中介急着要賺中介費,什麼都不管了。”
邱父不理會女兒的開脫,對妻子說:“應家怎麼做出這種事來?按說家裡有老師,做事怎麼也得講點體面。這種人家,怎麼放心把我們瑩瑩嫁過去。”
“不要,爸爸,即使真是應家乾的,也一定與應勤無關,應勤不會做出那種事。爸爸,結婚是我跟應勤的事。”
“瑩瑩,你聽爸爸的。”邱父站在女兒面前,沉下臉,很是艱難地道,“瑩瑩,做人要爭氣。應家這樣嫌棄你,這就已經差不多是拿掃帚把人往門外趕了。
你還要等人真的拿掃帚來趕你嗎?”
“不會的,應勤不會的。”邱瑩瑩哭着喊着,可心裡完全相信爸爸的話。應勤哪兒敵得過他爸媽的主意。
邱母卻嘆:“怎麼爭氣呢?剛纔我跟瑩瑩也商量了,她原來的房子已經讓那個小樊給弄沒了,即使今晚連夜去租房子,不說來不及,人家要的租金押金什麼的,我們一時也拿不出來啊,還得回家問親戚去籌點兒。我想着,要不我們還是回老家算了,我們瑩瑩回家找個工作。”
邱父堅決道:“我們邱家,瑩瑩是第一個闖海市的,決不能回去,回去丟人。瑩瑩,你這就找朋友幫忙,我們明天搬出應家,隨便先找個地方打地鋪。
後天小應出院,我們再看着辦。實在不行,爸爸回家借錢。總之你不能離開海市。”
溫順的邱母終於怒了,“你怎麼還死心眼?你把瑩瑩一個人放在這兒,叫天天不應,要是瑩瑩早畢業就回家,哪會落得現在地步?”
“現在回去已經來不及了。”邱父果斷一聲吼,打斷邱母的話,果然,邱母忍了又忍,不吭聲了。“現在回去,找工作,已經不是應屆生,找對象,年紀已經不對。瑩瑩,聽爸爸的,立刻打電話給你朋友。”
邱瑩瑩搖頭,“不,爸爸,搬走以後可能再也搬不回來了。只有佔着不搬纔有商量餘地。”
“你聽爸爸的。不要讓應家人瞧不起。咱們不要輸了裡子又輸面子。聽話,打電話。”
邱瑩瑩好不容易止歇的眼淚再度奪眶而出。她趴在媽媽身上,但無比肯定地道:“不怕,甚至不用打電話,回去22樓,肯定有打地鋪的地方。”
邱父點頭,跟妻子感慨地道:“你看,還說讓瑩瑩回家,她都已經在海市混開了。瑩瑩,別怕,爸爸這回陪你把事情處理好再走。”
邱瑩瑩將信將疑。長大之後,開始懷疑爸爸的權威。今天的懷疑尤甚。
泡泡:趙醫生是個明白人,但也就是蛐蛐這樣的妖精才能夠降得住他,漂亮是另一回事,關鍵是能夠花樣百出而且有趣。
undefined:關關受壓制太久,逆反來臨,於是只會將父母的心意做最壞的揣測。
關關也屬於被保護過度的人羣啊,最大的痛苦不過是父母的過多幹涉及相貌不起眼的自憐,不過她是個好姑娘,所以還是很讓人放心的。
希望她可別這樣錯失和謝的坦誠交流,不過如果真的錯失這次機會之後,謝還能再次主動負疚發起坦誠的話,那他的得分就會大增。
Blablabla:覺得小謝離“坦白”還是差得遠。像安迪和奇點、包子可說不可說時選擇說,纔算是有擔當的坦白,但小謝多少有些紙包不住火不得不開口的味道,權衡太過。況且,即使選擇說,他心底對於那些揭他過往的人也還是惱怒的,當然,這纔是我們平凡的普通人。
但我覺得小謝如果真聰明,應當稍早一些說。以關關這種狷介單純的人,如果早說怕是反而體貼溫存多些,到了忠言逆耳卻受真相棒喝的時候,心裡怕是少不了疙瘩了。
葉子:這幾個女孩子的戀愛,我覺得除了樊MM,基本上都還是有愛的,就是,很喜歡的感覺。所以她們纔能有勇氣,去迎接生活中的矛盾,去共同面對和磨和,我很羨慕。父母跟子女的矛盾,會影響到各個方面,最重要的,可能就是對配偶的選擇。
激動中:奇哉怪哉!這也太不合理了,邱父這麼聰明明理的人,怎麼會養出小邱這樣一個完全不懂人情世故,蠢得掉渣的女兒?
Ccav:大概邱家男主外女主內,邱爸只管外面的事,不管小邱的教育。小邱長期受她媽影響就變成這樣了。
作者回復:這個我在對話裡表現了,邱父並不告訴女兒爲什麼,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