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路遠，鳳離山下，是一路奔波回來的主僕三人，君離翻身下馬，動作行雲流水。
段祥瑞立刻盡職的牽過縛馬的繮繩，將幾人的馬匹找了隱蔽安全的地方栓下，然後幾個人沿着山坡的一段小路走去。
隨着樹蔭漸濃，冬日的光線從葉間縫隙落下，君離靴下踩過一片光陰。
多久沒有回到分離山了......這個從小生長的地方，一草一木，一葉一花都在記憶之中如此清晰。
居正早已經站在木屋的門口候着了，深山老林之中不必擔心隔牆有耳，於是他也撿起了好久不用的禮儀。
隔着遠遠的就微微下腰鞠躬道：“君離少爺！”
君離心裡藏着事，只是手一揮讓居正起來，不是太在意平常叮囑過他們不必多禮的細節。
居正起身，看着久違的人，便對着君離說道：“君離少爺這次終於肯回來了，實屬難得啊！”
君離不加掩飾說：“居先生自諭師命，君離爲徒豈敢說些什麼？”
居正自然知道君離這是責怪之意，卻不動聲色的說道：“爲少爺之師，居某不敢自誇，只是不敢違背先貴妃娘娘之遺願，自甘充當厲師，只怕少爺喪失居安思危的品質。”
居正果然不愧是老謀深算，眼看君離心情不愉，想要發泄，就搬出貴妃的冤屈來制衡君離，讓他有火發不出來。
只是這一招在他小的時候幾乎是百發百中，一旦調皮不知收斂居正擺出這樣的說詞一準制服住他，然而現在是越來越不管用，直至君離軍營裡成長几年來後，更是聽不得這樣的話。
他怒極反笑，盯着居正說道：“居先生好智謀！拿着我母親的冤屈制壓我多年，如此反覆提醒我，我以前年幼不更事屈服這些陰影之下，現如今我已成人，居先生還要反覆提醒這一點我已經刻骨銘心的仇恨嗎？”
說完走近居正，逼近他與自己對視，眼裡盡是唯我獨尊的氣勢盛焰，居正被看的背後大汗淋漓。
君離又說道：“居先生...這招你用不了一輩子，我也不需要你時時拿着母后之死爲你這些年所做出的這麼多逾越之事作爲永久不變的殺手鐗！”
自從幼小叛逆的一段時間時常擺架子難得教養後，居正好久未見過這般鋒利的君離。
軍營歸來在山中草草呆過幾日，盡是對自己和顧長安禮遇有加，誰知這會無心惹怒了他，居然是擺出這麼一副高高在上的氣勢，這是...這是君離少爺在他們面前漸漸要樹立起爲上位者的威嚴嗎？
再瞧過去，君離儀表堂堂，丰神俊逸，氣勢初立，的確有一副天家與生俱來的氣場。
居正顫抖不已，這...這不就是他堅持這麼多年所期待的嗎？君離少爺能建功立業，博得聖上青睞然後血洗仇人和冤屈，最後認祖歸宗，爲龍爲鳳啊！
現在的君離正在逐步成長接近他的夙願，變得強硬起來，他一介老夫也是心緒涌動，難以言喻啊！
不管這他難不難以言喻，總之君離是不難
開口說任何話的，他看見居正兩肩微微發抖以爲他是怕了？
口氣有所收斂，又說道：“居先生，君離現在大了，你實在不必再用稚童的教導方法施之我身，事情輕重我能拿捏，有些主意我也有自己做決定的能力，以後，但請居先生莫要插手太多事。”
居正立刻應下：“少爺...少爺有了主張也是居正一生所望啊！”
半天后又才說道：“君離少爺,老夫明白了!明白少爺如今長大了,能夠自己拿主意了,我心甚慰啊!只不過是怕少爺偶有偏差才自作主張妄想做了少爺的主!不過我居正此生對少爺的衷心日月爲證!天地可鑑啊!”
君離自然是知道從小陪伴的居正哪裡敢有二心, 他心裡有數的,所以只是發怒他管的這麼寬。
說道：“好了,居先生你年歲已高,天氣冷外面呆着不好，有什麼話進屋說吧。”
君離即使是氣悶也還是知道長者爲重,居正心裡也是無不滿意,君離即便君臨天下,不怒而威,但從小也還是有着寬厚善良的。
顧長安見着他怒意散去,便知道時機正好,過來插話道：“兩位貴人還是都進屋子裡去吧!我再爲君離少爺送一杯熱的茶湯,暖暖身子。”
居正一瞟顧長安,哼聲道：“阿諛奉承,無事哪有你插嘴的份？”
顧長安也不惱,呵呵一笑,爲着君離打開門請進內室,又是一番伺候坐下,茶水沸煮,將事情都弄得妥帖後才自覺的退下。
這麼久沒見着,此次還命段祥瑞和顧長安速帶他回來,估量着居正也是有什麼要事要說的。
於是君離先開口問道：“先生這一次，急召君離回山，可是有何要緊事相商？”
居正傾身一拜，說道：“的確不錯，居某此次要少爺上山時是有事要說，君離少爺正值風華大好，凌雲壯志未酬，豈可一味坐井觀天？天下現今太平無恙，不可以戰場殺伐報效家國，更別談建功立業，能博得聖上另眼、能朝廷風光一呼百應？”
“即便如此，也不能居安不思進取，西北邊關各個遊牧民族年年作亂，近些年間更是互相往來密切，動作可謂不小，若是真有心聯合統籌起來，趁此機會大肆進犯我大燕邊陲重地，還不是囊中之物？戰事近幾年內必有一錘！”
居正雖小隱隱於山，可不會坐地成佛不理天下之事，一別戰場經年，心思卻不離保家衛國，時常關注着大燕各處動亂異常，自有以前身爲將軍之時不離不棄的人脈和手下隨時彙報時局政向，知盡天下事。
而今既然他如此分析道，大致也是八九不離十了，這一點君離是信任居正的，不！或許應該說是敬佩居正多年退居卻依然心繫家國大事，身懷百姓，當乃大燕一介福將，只可惜......一身雄才大略、一副錚錚傲骨，不能在戰場上抒發唯用，只能和着當年貴妃之案的冤屈埋沒在這一座鳳離青山頭。
君離靜下心來，仔細分析着居正的話，半天說道：“先生這般透徹於天下之事，君離整日居於靜處，安於現狀
，慚愧莫及......但不知先生的打算是何意？”
居正看着自己一手教大的孩子，君離這個年紀若是生在常人家中也不過還是受盡疼寵的幺子，身負才華，來日考取個功名，迎娶嬌妻，人生不過如此美滿。
只是...哎......只是可惜他生在帝王家中，還是...揹負着血海深仇的皇子......如何能嚮往常人的美滿呢？教養這麼多年，居正怎會不投入一絲真摯情感，而只拿他當作是復仇的工具？
他爲人向來剛正不阿，以前在朝爲官時也是君臣分明，多年出宮雖然已經是淡忘了那些繁雜的宮規禮儀，骨子裡還是銘記的，但現在看着自己一心養成的君離，他內心也有片刻的柔軟。
伸手拍了拍君離的肩，是不用言喻的慈愛安撫，就似一個父親對待孩子那樣，也是他與皇子之間能做的最親密舉動。
方纔說道：“我的意思是......是......是君離少爺需借這幾年間短暫安樂迅速磨練自己，成長自己！寶劍之鋒從不是在劍鞘中養成的，若是君離少爺沒經過江湖世間的洗煉，光是憑藉着前兩年中在軍營懶散怠墮的歷練，怎麼能夠在戰場之上存活？更是別提戰功高鑄了！”
顯然居正此時的意思是很明瞭了，君離知道...他是說自己缺乏歷練......只是難免有些疑惑...
他問道：“在先生眼中，君離前兩年在軍營之中日日苦練特訓居然只是怠墮嗎？那麼數十年如一日早起晚睡勤學苦練又算什麼？即便如先生所說安於現狀，坐井觀天之日君離也不曾一日疏忽每日課業和武練，而這又算什麼？”
君離一一細數，並不是覺得委屈，而是若當真這麼多年的刻苦功夫在居正眼裡都什麼算不上的話，那他這些堅持又是有什麼必要呢？
居正搖頭嘆息，說道：“君離少爺啊！君離少爺啊！戰場之上...這些都是遠遠不夠的！不怪居某要說少爺怠墮......戰場刀劍寒意，最是無情！即便是自己人都可能被誤傷，若是沒有一身滔天本事，居正便是護主不利啊！”
即便居正這麼多年一直給他灌輸着戰場是多麼無情恐怖、人間煉獄、但非親眼而見，那個地方也只能在君離的想象之中存在。
居正自然是看到君離眼裡的懵然...也是自小錦衣玉食、即便是歸隱山林自己和顧長安也不曾一刻怠慢他，雖然比不上宮裡的皇子，但吃飽穿暖自然是不提，這樣一個算是安穩環境中長大的人再想象，也是想象不出來戰場無情的恐怖。
他不再描述了，只是說道：“君離少爺...我說了這麼多，意思不過是，差不多是該收拾起行李再出去歷練闖蕩一番了，談不上是大大有益，至少也能對你來日是有所幫助的。”
君離聽後靜默不語，一副思索的樣子，短短時間內想了很多，最後也只說了一句：“先生也不必多說了，你的意思我懂了，既然也說了出去闖蕩未必大大有益，......我...我自有定奪的，就不勞費心了。”
（本章完）